樓上樓下上海寧
文/王大婉
在上海生活的分兩種人:上海寧和外地人。
地域歧視是個不討喜的話題,然而上海寧與外地人的矛盾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實。所以遷居上海之前我心惴惴,尤其是,我老公找的房子是朋友姐姐的法式小樓,這種樓一是居住者全是老上海,二是幾家人合住,少不了打交道。
我們租的是最高的三樓,房東是朋友的大姐。
上海城市管理很嚴格:外地搬家貨車晚上十點之后才能進城區,那么找到這棟位于長寧區的法式小樓,怎么說也得12點多。木樓梯又窄又高又舊,半夜搬家響動難免,我建議打前站的老公先去拜訪一下鄰居,打個招呼,房東大姐說:千萬不要去!二樓的單身老女人很變態,不要去惹她。
搬家車果然半夜才到,我們在高昂的搬家費之外又塞錢給師傅,拜托他們千萬千萬要小聲又小心。
第二天房東大姐說:昨晚二樓老女人打了她無數個電話她沒接,后來發信息說,搬家碰壞了她走廊頂端的燈泡,讓我們幫她換一個。我連聲答應:“應該的應該的。”樓梯太矮了,碰到難免,我趕緊去買了個最貴的節能燈泡換好。
這種舊式小樓是大水表,全樓一總算水費,每家報上人口,由一樓的羅先生統計分攤。房東姐姐帶著我去找羅先生,路上她說:“就報兩口人好了。”我說不行,兒子暫時也住這里,“那就報兩個半,就說小孩只是周末過來。”我說不是的他每天在的……沒說完已到羅先生門外,房東姐姐笑瞇瞇地介紹說:“她家就兩口子,兩個人。”我想說話,被她制止了。
這事害得我好些天沒睡好,尤其是聽說羅先生是吃低保的,義務替鄰居管這些雜事。最后我受不了良心的折磨,打電話給羅先生坦白我家是“三口人”。月底水費單子來了,一共五十幾塊,一個人也就攤到十幾塊。我心里詫異:房東收我房租每月8K,卻因為這點錢……算了她總歸是好意。
住了大半月也沒見過二樓老女人,這顯得愈發的神秘。她房門緊閉無聲無息,卻又處處留痕:干凈的樓梯,狹窄拐角和小窗臺上每天淋了水的精致花草。老公說他早上遇到過,伊很有禮貌,并不像難相處的怪咖。
盡管這么說,她的存在還是讓我緊張,看過太多滬派小說,老式的傳統的怪誕自負的老處女——這是我的想象啦,總之很嚇人。下午出門去丟垃圾,回來時看見一人扶著門等我——我一愣,她微笑著,很友好地告訴我風會把門關上,怕你沒帶鑰匙。
啊?她就是……實際上她既不老也不怪,比房東姐姐大不了幾歲。
兒子買了輛單車打算騎去上班,晚上停車成了大問題。這疙瘩寸土寸金,哪有多余的地方放車?找來找去只有樓下的門廊,可這是公用地界,二樓能答應嗎?
兒子敲響了二樓那緊閉的房門,我尾隨其后。“阿姨,我買了臺單車上班,想在門廊暫時存放,可能進門會稍稍妨礙一點,可以嗎?”“可以的可以的。以前樓上住過幾個年輕人,也在那里放過單車的。”她微笑著說。我一疊聲地道謝,“抱歉啊。我們樓上聲音吵嗎?這種木地板房子我們沒住過,地板有些響,不知道有沒有吵到你?”我問。
“沒有沒有,你們很安靜。以前的租客聲音大很多。”她微笑著溫柔地說。
那一日在外面忙,快遞打電話說送了幾只大箱子來,我說在很遠的地方,他說不可能拿回去太重了,能不能讓鄰居幫著簽收。“抱歉這不行的,我們跟鄰居都不熟。”
“一樓羅先生說可以幫你簽收……”
這棟法式小樓我住了兩個月,印象極為深刻。搬家時我才意識到,我從未打掃過樓梯,而樓梯總是很清潔;一樓羅先生會順便告訴我拐角就有小菜場,菜價較平。這種房子沒有物管,而水管和電線都很老舊,很容易出問題,停了電需要打市政府熱線……種種崩潰的問題房東姐姐都木有答案,只有我的鄰居們,會輕言細語地說不用著急,并告訴我解決方案。
我知道我可以在這里長住了。上海寧外地人并沒有區別,善良與奸詐,衡量的標準都一樣。
南頭關的厚街好人
文/杜梅
故事的前半部分,發生在久遠的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故事的主角來自東莞,我稱其為厚街好人。
28年前,我第一次來深圳時,其歷程之艱辛,不亞于紅軍長征。在輪船、火車、大巴和中巴的不斷轉換折磨后,在那天的華燈初上時分,我終于來到了南頭關。可是,還沒來得及松口氣我就發現,錢包(包括通行證)被偷了。這意味著,即便有人愿意幫助我,給我錢,我也進不了關。
那時年輕,任何一件小事,都會以為是天要塌下來了。
看見我站在中巴旁無助的樣子,從廣州到深圳一路上沒說一句話的司機淡淡地說:“到我家去住一夜吧。明早再把你送回到這里來。”話語不熱情也不勉強。
南頭關燈火輝煌,但是,遠處的夜茫茫無邊。看來是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我想了想,平靜地接受了他的邀請。
然而,一路上,還是忍不住憂心忡忡。尤其最后看見,中巴不斷地在漆黑、陌生的巷子里穿行,而且越來越深,我心里更加忐忑。
到司機家已是午夜。他太太來開了門,看見我,有點詫異。司機跟她簡單講了兩句,她哦了一聲,把我領到一個房間,說:“你睡這里。”之后,又帶我去沖涼房。我匆匆洗了澡,回到房間就躺下了。可是,因為心里不踏實,許久都睡不著。我只好爬起來,悄悄地把幾把椅子堵在門口。
第二天天還沒大亮,司機太太來敲門,說他們要去上班了。
洗漱后,我來到客廳。司機太太端了一碗燒鵝給我。接過來,小心地用筷子撥了撥,發現下面有面條。
那是我第一次享受燒鵝面這種美食。
我一邊吃,一邊感動得不行,可是,并不知道如何表達。直到離開他家,我只是跟他太太笑了笑。
吃完面,司機再次把我送回南頭關。
下車時,我問了他的名字,他說他叫國強。因為匆忙,他家的電話和住址我都忘了問。至于他家那地方究竟是在東莞還是深圳,也不清楚,以至于多年以后,當我想找他時,大費周章。
而真正找到他,得感謝互聯網。
我是在2011年夏天找到國強的,他在東莞。當時我女兒正在申請大學,我正在忙亂中,就沒有馬上去看他。國慶后再約他,他又在開會,這事就拖到了年底。
12月3日,朋友約我去東莞松山湖,我趕緊又給國強打電話,我們約好了在厚街嘉華酒店喝早茶。
23年后,我們終于重逢了。
國強老弟說,我第一次打電話給他時,他大大地嚇了一跳,以為我要訛他。后來往事一一對上號后,聽到我要去看他,他又幾乎感動到落淚。
他還笑著告訴我,當年深夜冒然把我帶回家住,太太也曾數落他。說,“為什么他們兩個(賣票和副司機)不把她帶回家?”
我也納悶。還有,既然太太對這事有氣,第二天早上為什么還煮燒鵝面給我吃?
國強老弟說:“她很善良。氣歸氣,待客之禮還是要的。”
我聽了幾乎哽咽。
他們不知道,這碗燒鵝面在我心里香了20多年!到如今差不多香了近30年!
國強老弟一生很坎坷,生離死別都經歷了。最讓他傷痛的是長子的夭折,長子在6歲那年,游水時不幸溺水身亡。2011年我在網上尋找有關他的信息時,發現他還曾經遭遇官司。想來這些年他的確不易。但可貴的是,他很樂觀,也很豁達,這從他臉上的笑容里看得出來。
我想,有了這兩樣,再難再苦,他都不會被命運擊垮。
分手時,他站在路旁目送著我們。
中午的厚街,彌漫著短暫的塵世的寂靜。
車開出很遠,我輕輕地對朋友說:“看見沒有,他的白襯衫是新的?”
他吃了我的橘子
文/曾無墨
那是2000年,女兒4歲,我帶她回老家過春節。回深圳的時候,我們干辛萬苦搞到了一張有座位的火車票,十分慶幸。
春運期間的火車很傲嬌,它在我家鄉的那個站平時會停十幾分鐘,但春運期間卻只停五分鐘,人又極多。在上車的洶涌人潮中,我跟女兒和行李是被雙腳懸空地推上車去的。冬天穿著厚厚的衣服,等找到我的座位時,我已經滿身大汗,里衣都濕透了。
長吁一口氣,將行李塞進座位底下,再看三人的座位,已經坐滿了。我下意識地拾起頭看看車廂號,沒錯,再仔細看座位號,還是沒錯。我拿出票,展示給坐在我座位上的中年女人說:“這是我的座位。”
中年女人木著臉,卻只看了看對面座位上的男人。那男人打扮很普通,看不出什么特別。我收回目光看著中年女人,中年女人卻轉頭看向了窗外。那個相對而坐的格間里的其他四個人都沉默無語。我焦躁起來,聲音大了些許:“這位女士,拿你的票出來看一下。”
那個女的又拾眼看了一次對面的男人,男人繼續面無表情,女人便動了動身子,向里面擠了擠,空出一小塊地方讓我女兒坐了下去。我心里的焦躁被她這個動作撫平了許多的同時,也猜測著,莫非,對面那個男的是她老公?
火車終于開動,我倚在椅子靠背上站著,汗漸漸止了,心情舒暢了些許。我看了看中年女人與對面的中年男人,心底估量了一下雙方力量的懸殊,便決定等乘警路過的時候借他的力量來要回我的座位。
女兒要吃橘子。行李袋里的橘子是我母親自己種的。打小起,我就跟著母親侍弄橘子樹,跟著她施肥、松土、捉蟲、摘果,很累,也讓我對母親的橘子樹有了很深厚的感情。這種感情也感染到了我女兒,她從小就愛吃外婆種的橘子。
我從行李里翻出橘子,出于習慣,遞給了格間其余六個人每人一個,中年女人開始不肯要,我說:“吃吧吃吧,我媽種的橘子,皮薄多汁清甜,好吃得很。”語氣中有抑制不住的驕傲。中年女人這才接住了。中年男人更高冷一些,我無視這種高冷,將橘子放進他手里。他皺著眉剝開了,我看著他將橘肉瓣放進嘴里。那一瞬間,他皺著的眉頭松了一下。我開心地笑:“好吃吧,我們老家是果園,好多品種的果子,都非常好吃。”
另外的人附和起來:“確實挺好吃的。”
中年男人將橘子吃完了,一個字也沒說,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我聳聳肩,并不在乎他的反應。
我滿意地吃完了橘子,心里那點座位被人占的焦躁完全平息了。我相信,中年女人在這個長長的旅程中會與我分享這個座位——這其實是長途旅程中常有的事。
忽然間,對面的中年男人站了起來,順便大聲吆喝了一聲什么話,然后果決地順著通道往車廂外走去。隨之,四五個同樣打扮普通,卻啥行李也沒有的男人都站了起來,緊跟著中年男人身后,一起向外走去。
我還沒醒過神來,中年女人迅速坐到對面座位去了,對我說:“這才是我的座位。”又有點不好意思似地:“剛才,對不住。”
我莫名其妙,問:“剛才那人……”她急忙搖頭:“不認識的,樣子好惡,隨身帶著刀呢。”
好惡嗎?我后知后覺地回想,倒有了幾分察覺。他們的眼神,有一種侵略性。莫非,他們的目的不是為了來坐火車?
長夜漫漫,我老擔心車上會有事情發生,但一直到我到終點站下車,車上都很平靜。
在華盛頓遇見天使
文/大頭愛自由
中年是個坎,有時候生活把你圍成困獸,說走就走的旅行其實是無路可走的逃避。
那天,我從加拿大飛到美國華盛頓,在聯合車站買好次日的車票后,就站在巨大的廣場茫然不知去向。這時一位50多歲模樣的白人女性徑直朝我走過來,問我是否需要幫助。
她自我介紹說她叫Kimbery,58歲,是一名教師。Kimbery異常耐心地給我指示各類博物館的地址,我仍然一頭霧水,她說:“我對這里博物館如數家珍而且正好要去,我順路當你導游吧。”我簡直不敢相信,請一個私人導游可是很貴的哦。
Kimbery看來相當熟悉這里。在帶我領取了各種展覽資料和地圖并注明閉館時間后,她說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告訴我在哪里吃喝休息,還神秘地說要帶我去一個鮮為人知的地方。
確實,這一大片都是展館區,不見任何餐館和咖啡館。
Kimbery引我到一處瀑布下面的地下咖啡館,這里流水潺潺百合盛開,確實是個好地方。出于感謝,我請她喝咖啡吃Gelato冰淇淋,結果她搶著付了款。我們聊藝術和文化,聊印度宗教、歐洲印象派、日本繪畫……她說自己從小跟父母生活在這里,直到35歲才和丈夫搬去匹茲堡,博物館區是她最愛的地方。
陪我逛完藝術博物館后,她看起來極其疲憊。我的下一個目標是阿富汗藝術家展區,不好意思再讓她導游。她沒有勉強,說去書店買書,等閉館的時候跟我集合,然后帶我去白宮看黃昏。說這些的時候,她仍然沒忘了加一句“順路而已”。
我感動極了,被溫暖的陽光擁抱得想哭。
一小時后,我們像老朋友一般再見了。坐在微寒的風中,話題從藝術文化擴大到家庭和孩子、煩惱和遺憾。我坦陳這次旅行是生活遇到很多問題,而人到中年的力不從心,導致我郁悶難過。Kimbery給我很多的鼓勵和指導,她說她自己的生活里的煩惱,說她遺憾30歲之前都沒有旅行的自由,因為她父親是當年美國空間站最重要的科學家,出于國家機密和自身安全考慮她家成員不能隨意出行,只能在歐洲部分國家旅行;說她和唯一的兒子都有基因上的遺傳怪病,無緣由地身體疼痛或無力,兒子只能輟學在家由她自己教育,而兒子的心理問題更具挑戰性,她也曾身心疲憊不堪,但她頑強堅持下來了,現在兒子終于去上大學了,盡管晚了好多年。
在最困難的時候,Kimbery仍然走出自家去幫助別人的孩子。教書之外,她兼職做難民服務中心的義工,幫助無數來自世界各地的青少年在異國他鄉走出掙扎的心理困境。她對青少年的指導非常專業,她說對孩子只有一個應付萬變的方法,就是給予恒久不變的溫暖。同時她反復地說,以不容置疑的口氣:“人生從來都有機會,沒有最后一次機會之說。”
Kimbery個子高大,性格頑強,衣著樸素,毫無溫柔模樣,原來是愛爾蘭血統。可是我能感受到她內在的溫暖和力量。我們一聊就聊到夜里十點,竟然忘記了去參觀白宮的事。她說她是從匹茲堡來探望老父親的,到現在還沒有到家,必須給父親打電話讓他不要擔心。
她電話父親時,像小女孩一樣輕聲軟語。
臨別時,她送我兩張明信片,分別是日本版畫大師Yoshida Hiroshi的泰姬陵晨霧和溫泉之春,她說是下午在博物館書店為我挑選的,因為喝咖啡時聽我說很感興趣印度和日本的藝術。我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她其實是一個很細心很溫柔的人啊,從遇見我的那一刻就特意要幫助我,并且巧妙地不露痕跡……
最后我倆緊緊擁抱告別,我在溫暖中如融化的雪人哭得稀里嘩啦。上帝安排這樣一位天使溫暖我鼓勵我,當大愛照耀于心,還有什么溝溝坎坎不被陽光照耀呢?
我始終相信一面之緣也是修來的。那么,請讓我釋放力所能及的溫暖,在我們擦肩而過的瞬間。
父親航行在長江上
文/譚希
去年10月底,我在出差途中收到表弟的微信說“姑父心臟病發住院”,趕緊改機票匆匆往老家趕。
母親已經去世了。父親這些年里一直獨居,我多次邀他來深圳與我們同住,他卻只肯偶爾來小住一段。老人家退休后身體尚健,不愿請保姆嫌“礙手礙腳”,他自己買菜做飯跑步練書法自得其樂,一句話,過得挺好。
現在這一生病,這老頭只怕是沒法“過得挺好”了。
那天我心急如焚從機場打的士趕到醫院,找到病房推門進去,看見父親正倚在靠窗的病床上,一位白發老伯伯坐在床邊和他聊天,父親雖然虛弱但喜形于色;旁邊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正從一只保溫桶里取出飯菜擱到架在床上的小桌板上,飯盒里雞湯冒著熱氣,還有父親愛吃的蒸蛋羹。
看見我,父親很高興,拉著我的手讓我喊“伯伯”和“伯媽”。我有點暈,從來沒聽說過父親還有兄弟啊,這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伯伯和伯媽?
正疑惑問,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女醫生走進病房。父親又拉著我說:“來來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女兒小希,這是王醫生,我的主治醫生,你喊小梅姐姐就可以。”
我有點尷尬。醫患關系親善是好事,但醫生就是醫生嘛,喊姐姐也未免太那什么了吧?這老頭。
“伯伯”和“伯媽”等父親吃完飯就拎著保溫桶告辭了。“小梅姐姐”對我說,父親的病情無大礙,無需手術,但要住院再觀察幾天,回家后按時服藥即可。我放下心來,連聲道謝。
入夜后,我在父親的病房里陪床。這是一所著名醫學院的附屬醫院,床位緊張,父親說他剛進來那晚住在走廊里,聽著旁邊的病人翻身呻吟,很長時間都睡不著,半夜里對面有問病房有個老人走了,父親說,當時聽到雜沓腳步聲和有人大喊醫生護士,然后就聽到了哭聲。
說這些的時候,父親正在輸液,半閉著眼,手背上插著管子。看著藥水隔著透明膠管一滴滴注入父親已然蒼老的血管,我忽覺心酸。
父親說:“你知道今天那個伯伯和伯媽,還有小梅姐姐,是什么人嗎?”
他又說:“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講過我在長江上的事?”
那一段我知道。父親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大學畢業后分配到本市一家科研所,原本前途大好,沒想到被家庭出身所累,船舶工程專業的高材生,被發配到川江的貨輪上當了一名船工。
川江上行船不易,父親風里來雨里去,那些年吃了很多苦也歷了不少險,不過也跟船上的工友結下深情厚誼,那是后話。還有,一介文弱書生在大江大河上逐漸煉成一名行船好手,這倒也是意外收獲。
至于救人,行船那些年里,父親救過的人應該不止一兩個。
“其中有一個娃娃。”父親說。
娃娃?好像他是跟我提過一次,那大概是1976年夏天,在長江涪陵段,他救過一個落水的娃娃。
“那個娃娃,就是今天這個小梅姐姐。”
當年小梅姐姐六七歲,落水時,父親的貨輪正停靠涪陵碼頭。
小梅姐姐的父母,就是今天我見到的“伯伯”和“伯母”,是涪陵一家大工廠的職工,孩子被救后,他們給父親工作的航運社寫過一封感謝信。粉碎四人幫后,父親恢復工作調離了航運社,他們聯系不上父親,唯一知道的就是父親的名字。
如今的小梅姐姐已經是本市小有名氣的心臟外科專家,這次父親被送院時正巧是她接診,看到父親的名字,她說她當時是又驚又喜。跟父親一聊,確認面前的老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當天傍晚,“伯伯”和“伯媽”拎著雞湯到了醫院……
父親出院那天,小梅姐姐對我說:“你放心回去上班吧,叔叔有我們呢。”
回深圳的飛機上,我一路在感慨,這樣的事情,以前只覺得會發生在一些狗血影視作品中,因為太巧,讓人不敢信。現在我終于相信,人世間各種巧合都有前緣,那些出現在你生命中的陌生人,都自有其來歷——在父親的故事里,那叫福報。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文/小馬過河
一開始,我心里多少有點委屈。
從康莊到鎮上有近15里路,唯一的交通工具卻只有腿。等我們好不容易風塵仆仆到了鎮汽車站,那趟本應在15分鐘后開往縣里的巴士車卻已經發車了。售票的大嬸嗑著瓜子說:“開車的師傅有事情,臨時提前發了車……下午兩點還有一班……”
經過近五小時的等待,下午兩點的班車載著我和大康出發了。
車很破舊,車上大概坐了十好幾個人。司機大哥明顯是個港臺音樂愛好者,從他發動車子起,車廂里便不斷播著《對你愛不完》等時興的流行歌曲。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有三位穿花外套的一路總在說話的大嬸,她們聲音大,語速快,說的又是本地話,我要很認真地聽才能聽清大概。
按照大康的重新規劃,從鎮汽車站到縣汽車站大概兩小時,從縣汽車站到民政局叫個摩的15分鐘,縣民政局五點下班,辦事的時間綽綽有余,再乘五點半的班車回鎮上。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快。下午三點多,當我和大康正頭抵頭閉眼聽喇叭里的歌曲和大嬸們的聊天時,只聽從巴士車頭處突然傳來一陣轟鳴,然后車身一搐,任憑司機大哥如何罵娘,車子都不動彈了。
車上車下地折騰好幾回后,司機大哥才一臉無奈地告訴我們,車子拋錨了,好在他能修好,至于多久能修好,一時半會他也說不好。站在班車拋錨的位置,我和大康伸長脖子前后左右望,都只能望見一望無際的莊稼和植物。
最先注意我和大康的是穿紅花外套的大嬸。她一臉好奇地問:“你們是不是有事著急去縣城?”大康皺眉說了原委——我和他是在南方認識戀愛的。上周好不容易雙雙請了婚假,現在是回他家來辦證——依他母親的說法,今天的風水特別適合領證。
大康的話才落音,穿黃花外套的大嬸便大聲說:“哎呀,他們兩個要著急去縣城辦結婚證!”她的話引起了其他人注意。我和大康不久成了中心點,大家呈圓狀散布在我們左右。
穿綠花外套的大嬸說:“你們聽我的,趕緊步行去河鎮,在那兒叫個摩的去縣城。”這個主意很快被人推翻了,步行去河鎮至少一個半小時,從河鎮去縣民政局,坐摩的也得半小時。
此起彼伏的,又有熱心人出了主意,然后又被其他人推翻。如此幾個回合下來,大家陷入沉默。
我記得很清楚,這時我無意看了一下表,正好四點,不多不少。我還看了大康一眼,心想最壞的打算無非在縣城住一夜,結婚證辦在黃道吉日的次日而已。
我也記得清楚,正是這時候,車頭處突然傳來了司機大哥的吆喝,他在招呼大家趕緊上車!我們的對話顯然被他聽見了,他的手上、臉上和身上都有機油,卻只用布簡單擦了手,隨即跳上座位,清點人數,發動車子。
接下來,我坐了有生以來的,最順利的一次巴士。
司機大哥停止了播放音樂,全神貫注地開著車。我能夠明顯感覺,他將車速提到了當時允許的最高速度。三位花外套大嬸也停止了對話,就是偶爾講話,也是提醒大家,為了節省時間,下車的請務必提前做好準備。
直到大半小時后,我才明白過來:司機大哥沒有將車停在終點站,而是繼續開著,向著民政局。
讓我始料不及的是,車上的乘客除了我和大康,還有那三位大嬸。我用感激的眼光看向她們,紅花外套大嬸卻安慰我說:“不要緊的,我們又沒什么要緊事。”黃花外套大嬸還笑著說:“你看我們這的人多好,你要多動員你們那的女娃子,嫁給我們這的男伢子!”
我更記得清楚,1996年5月10日,在下午五點之前,我和大康走進了他老家縣城的民政局,順利地辦了結婚證。
因為時間太趕,在下車之前,我和大康甚至來不及用更合適的言語,感謝司機大哥和三位大嬸。
但我一直記得他們,即便時至今日,光陰過去了20年這么久。
她給我一只小兔信封
文/敏儀
10年前的暑假,我一個人到成都旅游。到了成都,我住在武侯祠附近一家頗有老成都風味的客棧里,因為游客多,我跟一個從北京來的陌生女孩共住一問,她也是單人匹馬游成都。
我不是自來熟的人,但跟女孩聊起來還蠻投緣。她說她剛剛失戀,我就試著用那些從女性雜志上看來的道理去開導她,沒想到竟讓她眉間的烏云漸漸散開。我好笑地想,冒充知心姐姐的感覺還真不錯。
就在回程的頭一天,從熊貓基地看了熊貓回來,我發現皮夾不見了。我想起公交車上站我旁邊的神色可疑小青年,只怪自己不當心——還好機票訂的是來回程,身份證當時放在另一個夾層里。
我回家前的全部財產只剩下零錢包里的幾十塊零錢。
我精疲力竭,在樓下呆坐良久,然后在客棧老板的指導下掛失了銀行卡。這時同屋女孩也回來了,我沒多說什么,和她一起上樓。整晚我默默地收拾行李,女孩也沒有太多的話。臨睡前女孩遞給我一個信封,說:“姐姐,這是我的地址,來北京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帶你去逛小胡同和四合院。”
信封是方形的,裝賀卡那種,右上角印了只可愛的粉色小兔。
第二天女孩還沒醒我就退房出門了,準備早點坐公交去民航乘車處——揣著劫后余生的幾十塊錢,我只能咬牙強撐著回廣州再說。
偏偏那天公交車等了很久都不來,眼看著的士過去了好幾輛,我有點著急了。下意識地從背囊里掏手機看時間,手指碰到了女孩給的信封,控制不住好奇心掏出來,里面竟然有一張粉紅色的鈔票。
包鈔票的紙上,除了女孩在北京的地址和電話號碼,還有一行筆跡清秀的字:“姐姐,客棧老板說從這里到民航乘車點再到機場會繞路,你直接打車去機場吧,這樣更快。”
社區巴士上的指甲刀
文/卉辰
趕上好天氣,人在家里是坐不住的。社區短駁巴士上,大多是面熟的人。
那對母子上車時,我和鄰座不約而同地起身,將座位讓給他們。正是三月,一樹一樹的玉蘭花從車窗外掠過,讓人心情振奮。
安靜的車廂內,忽然響起“嗯嗯啊啊”的輕叫聲。不用看我也知道,聲音是從我讓出的座位處發出的。在這個社區里生活久了的人,對這個聲音應該都不陌生——那個長著成年男子面孔的智障男孩,是他年邁的單身母親的沉重負累。
但我還是看了看他。他站了起來,一只手扶著前座靠背,一只手不知為何在空中徒勞揮舞著,左顧右盼的眼神遲鈍卻不乏慍意。他母親用常用的、哄嬰兒般的音調安慰他:“家里有餅餅,回家吃哦。”
我收回目光,視線無意與其他熟悉的乘客相撞,交換了一個無奈的微笑。
也不知怎么回事,不過幾秒鐘工夫,那“嗯嗯啊啊”的聲音突然拾高了。緊接著,是母親壓低的勸慰聲,是兒子更加尖銳的叫喊聲,還有母親猛然進出的呵斥聲,以及惶惶然的道歉聲……
等得我明白過來時,才發現他們前座的年輕姑娘的雪白脖子上,被劃出了一道嶄新的、醒目的血痕。這個年輕姑娘面目陌生,似乎不是本社區的居民,我擔心地看著她,只見她緩緩回頭,看了看那對母子,目光又徐徐落在那母親緊拽著的智障兒子的手上。
“我沒事。”她還從包里摸出一只指甲刀,“這個送給你們,以后經常給他剪剪吧。”
我不由暗暗噓了一口氣。車廂里也忽然靜下來,靜得出奇。
就像什么被打破了,或者什么被修復了似的,當車廂里重新熱鬧時,我見到了這樣一幅景象——位乘客拿出創可貼遞給姑娘,一位老阿姨拿了袋餅干送給那位母親,“讓他吃點東西安靜些吧!你也夠不容易的。”
風吹進車窗,將那母親被兒子抓亂的頭發輕輕揚起。那張被生活磨損得麻木的臉上,露出了淡然的微笑。
那年那首《茉莉花》
文/慧菲
初一時,學校舉行了一場合唱比賽,每班選10名同學參加。能成為其中一員,我驕傲極了。
我們的參賽歌曲是《茉莉花》。老師要求,演出時我們每個人都要捧一束白色鮮花,以配合歌詞里的意境。
那時我在小城里跟著奶奶一起生活,父母帶著弟弟在省城工作,很少寄錢給奶奶。鮮花的價錢貴,而且白色的花被老人家視為不吉利。爆脾氣的奶奶一聽就怒了:“白色的花?想咒我呢?不準去唱!”
我不敢反對她,眼淚都不敢掉。
第二天就是表演日,我天剛亮就起了床,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事,只好一路哭著,向學校走去。
路途中經過一問非常小的花店,老板娘剛開門。我猛地收住腳,含著淚,呆呆地站在門口看著,各色的花兒在我眼中美得如夢如幻。
老板娘發現了我的異常,問我:“小妹妹,遇到什么難事了嗎?”
也許她太過和善,我竟然對著一個陌生人說出了自己的難處。老板娘笑了,回過身便麻溜地忙活開來。一會兒,便將一束包扎得很好的白色鮮花伸到我面前。我睜大眼看著她,她含笑點頭:“送你了,小妹妹,祝比賽勝利。”我接過那束花,我叫不出名字的白色的花朵,有著清淡的香氣。
那天我們的演出非常成功。謝幕的時候,聽著臺下的掌聲像潮水一般涌來,我哭了。
近30年過去了,我一直記得那束白色的花,那縷清淡的香氣,那個老板娘的笑容,甚至能記得起那天清晨的風,柔和地拂過我的13歲。
吉日在臺南
文/王老師
2014年秋天,我在臺灣旅行。
那天從高雄到臺南,出了臺南站,我第一想逛的就是菜市場。見路邊有位老先生正在啟動摩托車,我趕緊上前詢問。老先生非常熱情,告訴了我一個地址,但不等我離開,他又說:“還是我送你過去吧。怕你找不到。”
途中,老先生告訴我,他姓鄭,是鄭成功協會的副會長(也許有誤,因為摩托車聲音大,聽不清)。“今天沒開車來,不然可以帶你在臺南各處看看。”
鄭先生把我帶到一個名叫東菜市的菜市場。
比起臺北的果蔬市場,東菜市小了許多,三兩下走完后,我在一家面店坐下來,要了一碗t昆飩面。同桌是個女子,我向她打聽臺南最值得帶的手信是什么。她說,當然是鳳梨酥了。
很容易就找到了女子推薦的阿美餅店。推門進去,一個漂亮女孩正在吃飯。
一位先生熱情地招呼我。他的耐心讓我很感慨,付賬時我情不自禁地說:“臺南人可真好啊!”
一直低頭吃飯的漂亮女孩聽我講了鄭老先生送我的事,扭過頭對招呼我的先生道:“你送下她。”
我不解:“送我什么?”
“等下你想去哪里?”
“車站啊。”
“送你去車站。”
“啊!真的嗎?”我又驚又喜。
原來,女孩就是老板娘。不過,她不是阿美,是阿美的女兒。
我邀請女孩與我合影。照片里,我倆笑如春風。
去車站途中,一直招呼我的先生說:“許多店的鳳梨酥都漲價了,但我們店堅持不漲。老板娘(阿美)害怕漲價嚇跑了老顧客。”
我慶幸自己最終買了她家的鳳梨酥。
阿美餅店在臺南市民權路一段88號。要是你去臺南,路過她的店,請記得代我問候她。要是你有我的幸運,說不定,她也愿意讓伙計開車送你到火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