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諾塔吉&張愛玲 塵埃里開花的傳奇

徐逢

皮諾塔吉的誕生

朋友小聚，談到電視劇《少帥》的后半部，又談到張愛玲的同名小說，均露遺憾之色。張愛玲的《少帥》，故事從1925年寫到1930年，三萬余字的中文稿，沒有完整的結局，小說應是未完成狀態。

比之小說的人物原型張學良，張愛玲的出身更加顯赫。她的祖父是張佩綸，祖母則是李鴻章的小女李菊耦。張愛玲的母親黃逸梵也出身名門，與其父張志沂門當戶對，極其般配。

可惜的是，這對夫婦一貫不合。張志沂有才華，卻屬于遺老遺少那一路，嫖妓抽大煙養姨太太一樣不落。黃逸梵則是新派女性，講求獨立、自我，她留洋、學油畫、游學，跟丈夫離婚后，一生大部分時間漂泊于海外。

這樣一對夫婦，儼若葡萄界的神索和黑皮諾。神索長勢旺盛，喜高溫，抗風抗旱；黑皮諾喜歡涼爽的氣候，對于天氣條件的反應通常很極端，產量不高，易受病害侵襲。不過，神索和黑皮諾雜交的后代皮諾塔吉卻很有意思，單看其特征，往往判斷不出它雙親的身份。

1943年春天，張愛玲的《沉香屑》甫一發表，便引起文壇驚嘆。1944年8月，她的小說集《傳奇》問世，僅一個星期就銷售一空。年輕的張愛玲文筆老練，技巧嫻熟，尤其是小說中對人情世故的洞悉和對人性的了解，除了用天才來解釋，別無話說。

家庭出身和個人身處的環境，造就了天才的張愛玲。而在葡萄屆，誕生于1925年的雜交品種皮諾塔吉，兼具了其雙親黑皮諾的經典細膩和神索的高抗病性，在南非這塊土地上大放異彩，甚至被視為南非的國寶。基因和環境，成就了一款不凡的葡萄品種。

改變了驚艷的定義

皮諾塔吉誕生之初的表現并不突出。南非釀酒師通過延長發酵時間、降低發酵溫度來提高它的品質。種種措施賦予了皮諾塔吉葡萄酒濃郁的果香，尤其是經過陳釀的皮諾塔吉，其深層次獨特的香氣，幾乎改變了人們對驚艷的定義。

1943年10月，胡蘭成讀到張愛玲的小說《封鎖》，頓感驚艷。“我只覺世上但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關于張愛玲的，便皆成為好。”

一段愛情故事就此展開。胡蘭成第一次看小說時是單純的驚艷；第一次看到張愛玲本人時，是“艷亦不是那艷法，驚亦不是那驚法”；第一次到她房間，他還是驚艷。張愛玲精心選擇的家具擺設，她身后顯赫的家世背景，是華貴的艷，令胡蘭成不安。

胡蘭成給張愛玲寫詩，稱贊她的謙虛，她的回答只八個字：“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在贈與胡蘭成的相片后，她題上了這樣一行字：“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1944年春夏之交，胡蘭成安置好之前的女人們之后，向張愛玲求婚。兩人沒有舉行正式的結婚儀式，寫了份婚書文件為憑：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愿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婚后半年，胡蘭成離開上海去武漢接收《大楚報》，一貫濫情的他，在當地又找了一位護士女朋友周訓德。1945年9月，日本投降后拒絕被重慶方面接收的胡蘭成遭到政府通緝，開始長達五年的逃亡生涯。次年2月，張愛玲一路尋夫到了溫州，而此時的胡蘭成，已與范秀美夫妻相稱。

萬轉千回之后

張愛玲要的是“終身”“夫婦”，胡蘭成要的是現世安穩。事實上，在張愛玲面前，胡蘭成始終是低的，他的出身，他的文章。唯一能將他拔高一截的，是他曾經的地位。1947年，胡蘭成在溫州諸事順遂，便寫信向張愛玲自夸，筆下輕佻，又有掩不住的酸意，令人驚駭。

生長于氣候炎熱地區的皮諾塔吉，由于酸度不夠高，釀酒師們需要在釀造過程中特意去酸化葡萄，使其具有更佳的風味。然而張愛玲到底是張愛玲，本身就足夠令人驚艷，甚至會改變驚艷的定義。就像一瓶上好的皮諾塔吉，酒體雄厚，結構飽滿，它所蘊合的不止有水果的香氣，可能還合有洛依柏絲（南非的國寶茶）、干樹葉、熏肉、糖醋醬、海鮮和帶有香甜感的煙絲香氣。

1947年6月初，她給胡蘭成寫信道：“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這次的決心，我是經過一年半的時間考慮的。彼時惟以‘小吉（小劫的隱語）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

張愛玲隨信給他寄了三十萬元。情分已盡，她不想跟這個人再發生任何聯系。一段亂世姻緣，至此了結。

1952年，32歲的張愛玲以完成戰時中止的學業為由，申請去了香港，三年后移民美國。1956年8月，張愛玲嫁給65歲的美國戲劇家賴雅，可是結婚兩個月時，賴雅中風，從此張愛玲開始了她照顧老丈夫的十年生涯。

半自傳體小說《小團圓》寫于1975年。直到1993年，張愛玲去世前兩年，她還在不斷修訂這本書。關于這本書，張愛玲在1976年4月22日寫給好友宋淇夫婦的信中說道：這是一個熱情故事，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干回，完全幻滅了之后也還有點什么東西在。

在《小團圓》結尾，張愛玲寫道：但是有一次夢見五彩片《寂寞的松林徑》的背景，身入其中……之雍出現了，微笑著把她往木屋里拉。非常可笑，她忽然羞澀起來，兩人的手臂拉成一條直線，就在這時候醒了。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來快樂了很久很久。

愛情，注定以幻滅收場。可是，只要曾相愛過，萬轉干回之后，總會留下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