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阿應
村姑融入將門一家親
1956年的一個春天,經人介紹又經層層政審后,41歲的方忠義被送到北京雨兒胡同的一座大院內。開始上班的第一天,工作人員就告訴她:“你的工作就是為首長及家人燒飯、洗衣、打掃衛生等,不該問的不要問,不該知道的不要知道。”聯想到來北京之前一系列的嚴格考察和培訓,方忠義揣摩可能是到了一位重要領導的家。很快她就知道了她是在為鼎鼎大名的“常勝將軍”粟裕大將服務。
一個原本是為人幫傭的農村婦女,從來就沒見過這么大的官,所以,方忠義剛到粟裕家時,很是害怕,處處小心翼翼,生怕哪里有一點做不好。可是,慢慢地,方忠義發現首長很平易近人,沒有一點官架子。特別是第一次見面時,首長就張羅著讓人給還沒吃飯的方忠義下牛肉面,當得知方忠義不吃牛羊肉后,就讓人下了一碗肉絲陽春面。這個細節令方忠義很感動,那么大的首長,居然還在這么一件小事上關心著自己。
剛來北京給首長帶孩子,一到夜晚,方忠義非常思念自己的孩子,常獨自躲在被窩里抽泣。可是一進入工作狀態,她又忘記了思念,全身心地做好每件家務。慢慢地,細心的方忠義發現首長的生活很簡單,將軍早上喜歡喝豆漿吃饅頭,因此方忠義凌晨5點就要起來磨點豆漿。中午和晚上也沒什么要求,方忠義做什么將軍就吃什么。只是首長喜歡吃辣,方忠義一般在每道菜里都放點辣椒。在方忠義的眼里,首長的生活節儉,有時候讓人覺得根本不像是首長。有時一個饅頭吃剩了,將軍還要留到下頓烤烤再吃。不光在吃喝上,首長在穿著上也很節儉,衣服總要補幾次。將軍有一套藍灰卡其布便衣,是1949年7月首長兼任南京市政府領導時,華東軍區后勤部給做的,當時原本要給首長做套毛料便衣,但首長堅決不同意,說剛進城就講究穿著不好,這樣要脫離群眾的。在首長的堅持下,就做了這套藍灰卡其布便衣。首長這套衣服一直穿到北京,變成了灰白色,快要磨透了還是舍不得丟掉,方忠義都補過好幾次。
方忠義在粟裕大將家工作近30年,陪伴將軍的時間很多。她住的房間和將軍的房子有電鈴相通,首長需要什么就摁電鈴喊她。在將軍外出的專列上,在唐山大地震的防震棚里,方忠義都跟隨服務。因此,將軍不把方忠義當外人看。在家人難得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他也總是喊上方忠義一同吃。他經常問方忠義家庭有什么困難,但方忠義沒提出過什么要求。只是有一次將軍再次問到時,方忠義提到女兒在家中不放心。在將軍幫助下,方忠義的女兒很快在北京找了份工作。上世紀70年代后,粟裕大將的身體一直不太好時常住院,但他一直喜歡方忠義做的飯菜。
一頓家宴將帥結親
方忠義被選派到粟裕大將家,除了為將軍的飲食起居服務外,還有一個重要任務是帶粟裕將軍之女粟惠寧。方忠義來到將軍家時,惠寧才5歲。從小就相依在一起,惠寧和方忠義特別親。她甚至常常對別人說:“我有兩個媽媽,一個是我親媽媽,一個就是方阿姨。”
其實這句話一點也不為過,正是方忠義阿姨陪伴她走過天真的童年、歡樂的少年、有些波折的青年時代,與她一起分享其成長、成人、成家、成為人母過程中的悲歡喜樂。惠寧人生中的兩件大事,年邁的方忠義依然記得很清楚,一是惠寧“訂婚”;一是惠寧戀愛。
1963年6月的一天,粟裕家中來了一位重要的客人,這就是粟裕大將非常尊敬的陳毅元帥。方忠義說,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陳毅元帥,也是唯一的一次。這次的家宴就是方忠義做的。陳毅吃得很香,后得知飯菜是方忠義做的,連連點頭夸贊,當聽說方忠義是安徽人時,還笑著說那是他曾經戰斗過的地方。席間陳毅對粟裕說,你的女兒不錯,以后到我們家來吧。粟裕笑了,粟裕夫人楚青說:“那好,把你們小魯給我們吧,給我做女婿好了。”大家都笑了。其實那次家宴小魯不在場,惠寧也是在正餐快結束時趕回來的。后來,惠寧和小魯的婚姻真成了,這次方忠義做的家宴成了實際上的“訂婚宴”了。
等到惠寧和小魯正式談戀愛時,惠寧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方忠義,但同時也給了方忠義一個“任務”:“方阿姨,是您一手帶大了我,以后我的孩子也要您帶哦。”方忠義當時就愉快地答應了。1975年,惠寧和小魯結婚,很快他們的兒子陳正國(小名“小果子”)就出生了,方忠義踐行承諾,又來到陳小魯家,照料起了陳毅之孫“小果子”,當起了方奶奶。一說起小果子,方忠義老人興奮異常,一口一個“我的小果子”,可見小果子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在方忠義的記憶里,小果子和她很親,開口說話后就一直喊她方奶奶。小時候每天晚上都是方忠義帶著他睡,別人帶著都哭鬧睡不著。小果子也很乖,每到晚上方忠義喊他洗手時,小果子就知道是奶奶催他睡了,便乖乖地洗了手爬上床。小果子最喜歡吃的是蛋炒飯,可家里人怕他吃多了油膩不給多吃,小果子總是偷偷地找方奶奶給他做,有時看到家里人來了,就把蛋炒飯藏在抽屜里,等人走了再端出來吃。時間久了就被發現了,惠寧說奶奶這樣會把小果子慣壞的。
方忠義老人很自豪地評價她一手帶大的小果子:“他沒有一點高官后代的架子。有時候小朋友分蘋果吃時,我有些偏心,總是多分些給他,但他每次都把多的那份讓給了別人。初中時,小果子讀的是北京最有名的八中,但考高中時卻出人意料地報考了工藝美術學校,因為他喜歡畫畫,比較有主見,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發揮自己的特長。他謙虛地說,雖然爺爺是開國元勛,但我還是我,路要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
別樣親情濃烈延續
讓方忠義老人欣慰的是,她對小果子的疼愛沒有白費。不管他是在國內念書,還是到留學日本,直至現在自己開公司,有了自己的兒女,小果子都沒有忘記自己的“方奶奶”。他每年都要打幾通電話來問候方奶奶,問問她的身體狀況,有沒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做?他每年都要給方奶奶匯款,有時五千,有時六千,囑咐老人一定要改善生活。等他有了自己的兒子小麒麒后,孩子大一點,他就將孩子照片寄來,讓方奶奶一起分享“曾孫”成長的快樂。前些年,小果子還專門來桐城看望了老人,和老人合影散步,陪奶奶聊天。
2014年9月19日10時,桐城市白馬鄉張村迎來一撥特殊的客人,他們是陳毅之子陳小魯、粟裕之女粟惠寧攜小果子專程從北京來給方奶奶百歲誕辰拜壽!得知尊貴的北京客人要來,多年未見的方奶奶激動得失眠了。次日老人穿戴一新,早早地在村口風雨中等候,見到小果子一家踏著泥濘,高喊著出現在村口向她揮手時,老人顫巍巍向前挪動幾步,緊緊擁抱住小果子老淚縱橫,而小果子則捧起奶奶滿是縱橫溝壑的手讓她來回摩挲自己的臉,重復著每次見到方奶奶那句話:“您永遠是我的方奶奶!”一旁的村中父老目睹此景一個個唏噓不已……陳正國顯得輕車熟路,徑直走進方奶奶的臥室,放好帶來的大包小包的茶葉及保健品,并為老人披上條紗巾,“奶奶,這是我出差時捎的,您披上果然年輕20歲!”方奶奶顯得很激動,連聲地嘮叨:千里迢迢能來看奶奶就知足了,下回小果子絕不可再糟蹋錢了!隨后進屋的粟惠寧與陳小魯,也關懷備至地問起了老人的起居健康狀況,囑咐老人切切保重身體,爭取活到200歲。
當晚,小果子還把這次祝壽照片掛到微博上,讓方奶奶認識的許多他兒時的小伙伴,一起感受他們“祖孫”重聚的天倫之樂,同時,陳正國還在自己的微博上無限深情地寫下一則感人至深的祝福:“方忠義老奶奶,60年前您到了我們家,帶大了我母親帶大了我!您的勤儉質樸善良伴隨我的成長,今年您99歲了,看到您如此的健康精神讓我安心放心,雖不能在您身邊盡孝,但愿盡點微薄之力,祝您身體健康!壽比南山!活到200歲!方奶奶!謝謝您!”微博中還伴有害羞、齜牙等調皮表情,引發跟帖點贊無數。
實際上,方忠義老人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就已退休,并享受部隊退休人員待遇,當時惠寧一家堅持讓已經72歲的她在北京家中養老,但老人故土難離,依依離別先回到合肥,后又回到桐城老家安度晚年,但她的情感寄托仍然停留在北京那個雨兒胡同,仍然心念著關心她的老首長,她一手帶大的惠寧、小果子。在她還能方便走動時,她每年都要去北京惠寧家住上一段時間,像走親戚一樣拉拉家常,說說心里話。而30年過去了,惠寧、小果子也依然沒有忘了帶大他們的方媽媽、方奶奶,像對待長輩一樣不時敬奉關心關懷。
歲月悄悄流逝,這份超越血緣跨越半個多世紀來自紅門的醇厚親情依舊在濃烈延續。而今,方忠義老人的孫子在北京經商期間得到小果子等人的鼎力支持,事業已經小有成就。無論世事變遷,無論榮華卑微,這份撼人心魄堅如磐石的人間大愛,在每個人生命的流程中,始終是把擋風遮雨的傘,一部受用不盡的百科全書……
編輯/尤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