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琢圣手

何天心

1.險遇山賊

清朝康熙年間，在蘇州鳳縣處有一個著名的琢玉師，名叫韓玉，人送外號琢玉圣手。其祖父曾是前朝宮廷御用琢玉師，琢玉技巧傳到韓玉這一代，那更是出神入化。經韓玉過手的玉石無論是被雕成花鳥，抑或是蟲獸皆是惟妙惟肖，令人拍手叫絕，即使是一塊普通的玉石到了韓玉手里也可以叫它身價倍翻。更有傳聞，韓玉不僅可以在玉石的表面做文章，他的獨門手法更是可以對玉的內部進行修飾，甚至可以在其內部刻字。

一時間，韓玉門前慕名而來的人絡繹不絕，人們皆以手中擁有一件韓玉雕刻的玉雕為榮。韓玉也變得富裕了起來，不久就有了自己的妻兒，建成了自己的府邸，成了當地的一大富紳。但他時常用賺來的錢接濟鄉里，施舍窮人。

這一天，韓玉從外面祈福還愿回府，突然馬車一陣顛簸，驚醒了馬車中入睡的韓玉一家子。只聽得一陣馬嘶過后，數十道腳步聲逼近。韓玉心內大喊不好，原來是山賊。緊接著，一個持刀的壯漢掀開馬車簾子，把韓玉從中提了出來，大手在其肩膀后一敲。韓玉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睜開眼來，韓玉四處打量著，發現自己被這一伙山賊攜來了一座破廟，這時破廟內有十幾個持刀的漢子，為首一個坐在佛像前的一張椅子上，正惡狠狠地看著他。

韓玉心內一陣困惑，如果真是山賊，搶完財物也就罷了，如何又要大費周章把自己帶到這破廟內。而且看這幾位身形威武，顯然都是練家子，絕不是普通的山賊啊，看來這回他攤上事了?？墒亲约浩綍r老實做人，又四處行善應該沒得罪什么人啊。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叫韓玉，外號琢玉圣手？”那領頭的冷冷問他。

韓玉不敢怠慢，“是是是，小人正是韓玉，琢玉圣手不過是徒有虛名。不知可有哪里得罪了各位好漢，千萬恕罪，再有別傷了我妻兒才是啊?！?/p>

“哈哈哈，”那漢子笑了起來，緊接著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你放心，只要你照我的吩咐，保準你的妻兒老小一家無事，不過……”說著那首領頓了頓，“在那之前，我得看看你這琢玉圣手的分量。”

那壯漢說完，突然有一手下捧出一個盤子，盤子上放著一塊雞蛋大小的玉。

“你把這塊玉雕成……”領頭的壯漢猶豫了一會兒，“呃，雕成一匹馬好了。”

韓玉這時更加疑惑了，若是要叫他雕玉，直接去他府里便罷了，又怎么會拐彎抹角地把自己擄到這破廟來呢。眼下的他，真是騎虎難下啊。

“怎么，你不愿意嗎？”首領面生怒色。

“不是，不是，”韓玉忙解釋，“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和田玉雖好，我出門未帶工具，你看是不是我回家取一趟，你放心，我的妻兒在你手中，我不敢怎樣的，不會上報官府?！?/p>

“諒你也不敢，實話告訴你，就算你真的報官了，我們也不怕?！币恢闭驹陬^領旁邊的一個小廝說道。

“閉嘴，山子！”頭領忙斥道。那叫作山子的立馬就閉了嘴。這時那頭領又轉過頭來，他聽這韓玉竟一眼就認出了那和田玉來，不禁一陣暗喜，“這樣吧，我派人去你府里取東西，你看怎樣？”

“好吧?！表n玉面露無奈，只得靜坐在那兒等待。

那個叫作山子的走出了廟門，一個時辰后又回來了，帶著一大堆東西。

“不用這么多，只要那把琢玉刀就可以了。”

山子把琢玉刀先遞給了首領，那首領接過一看，果然是把好刀，寒芒逼人。更令人驚訝的是，這琢玉刀的刀柄上有一落款—崇禎御賜，這頭領面露異色，崇禎可是前明朝的皇帝啊。首領看完又把刀遞給了韓玉。

韓玉接過，也不敢怠慢，就著月光在那塊雞蛋大小的和田玉上切割，摩挲著。不久后一匹駿馬立在桌前，眾人伸頭去看。

只見這匹馬，前蹄騰空，目露英光，鬃毛披散，仰天長嘯，月光下仿佛就要騰飛而去，好一匹駿馬。看著眾賊眼中的驚訝，這匹馬顯然是得到了他們的認可，韓玉不禁舒了一口氣。韓玉對自己的琢玉手法還是有自信的。

“好，不愧是琢玉圣手。”一道聲音突兀地從佛像后面傳來，這聲音好像有點熟悉，韓玉不禁抬頭看去。

原來是他。

2.西王母玉

來人穿一身平民服飾，但韓玉還是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

“我說這鳳縣哪里就冒出一群山賊來了，況且還有不怕官府的山賊？這世道不怕官府的也就只有官府了吧。”韓玉冷嘲道。

“韓玉兄別來無恙。”來人拱手。

“張縣令如此大禮，我可承受不起啊?！?/p>

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鳳縣縣令張驢兒，人送外號“魚肉縣令”，啥叫“魚肉縣令”啊，自然就是魚肉百姓了。這幾年，他在鳳縣呼風喚雨，搜刮民脂民膏，靠著一點靠山，竟然沒人敢把他怎樣。你說他的靠山是誰呢，正是大藩王吳三桂，據說這張驢兒還認吳三桂做了干爹，是以沒人敢動他一縣之令。而他又用搜刮來的錢賄上給下，所以這官倒是越做越順，大有右遷升官之勢。

“我不肯幫你雕刻，你便勾結山賊把我抓來這兒嗎？好一個魚肉縣令，真是無法無天！”韓玉不禁罵道。

原來就在前幾天，這張驢兒就來找過韓玉，叫他幫忙雕一件東西，但是韓玉考慮到這張驢兒平時魚肉百姓，而且據說他這塊玉來歷不明，他要用這玉雕去獻給吳三桂，所以韓玉強烈拒絕了張驢兒。在鳳縣，韓玉名望高，受百姓擁護，平時又遵紀守法，張驢兒竟然找不出他一絲茬來，最后不得已，才想了這么一個辦法。

張驢兒微微一笑，“你錯了，這些人不是山賊?！?/p>

“不是山賊，還是官兵不成？”

“沒錯，他們就是官兵，”張驢兒說，“你們還不拜見韓老爺。”

山賊們一個個過來行禮，那為首的原來是師爺，那山子是個捕頭，其余皆是衙役，這些人可都是官吶，一個個穿著賊的衣服，做著賊做的事。韓玉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

“我就不跟你拐彎抹角了，實話告訴你，兩個月后，是我干爹吳三桂大壽，我的前途就指望著這一件賀禮了，要是做的好，我保你以后在鳳縣平安無事，即便有事我也會罩著，要是你做的不好，那么此時站在你面前的就不是官兵，而是真正的山賊。而你的一家子也會死在我們這一群山賊手下，即便上頭官府也不能拿我們怎樣，利弊抉擇，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睆報H兒顯然軟硬兼施，一方面告訴韓玉如果做的好就給他好處，如果他韓玉做不好，則一家子都要陪葬。

韓玉不知所措，但最終想想妻子、孩子他還是妥協了。張驢兒忙把韓玉扶到了桌邊。

一聲令下，廟門緊閉，師爺也就是之前的領頭山賊，轉進佛像后又從佛像后轉了出來，手里捧著一個盒子 。多年和玉石打交道，韓玉嗅出了盒子內是一塊玉，而且是一塊絕世寶玉。他的手不禁微微顫了顫，那是他的職業習慣，凡是見著好玉，他的手都會先顫一顫。

見此，張驢兒笑了笑，把盒子輕輕打了開來，一股綠光沖天而起，不一會兒柔和的綠光盈滿整個廟宇，要不是事先關了廟門，光這一陣綠光就會引起人們注意的。那綠玉出現的一刻，韓玉滿臉震驚，他的手再也止不住瘋狂地顫了起來，雙眼死死地盯住那玉不放。

好一會兒，韓玉終于緩過神來，手也停止了顫抖。他早就聽說這張驢兒有一塊來歷不明的寶玉，可沒想到這玉竟然好到這地步，真是稀世之寶，大概只有傳說中的和氏璧才能與之媲美了吧。

“張縣令，”韓玉緩了緩氣，“不知道這塊玉從何而來？”

見問這塊玉的來歷，張驢兒滿臉自豪，“韓玉兄，你知道李闖王當年死于何地嗎？”

“難道你是說闖王李自成？”韓玉驚問道。

“自然是他，當年他兵敗潼山，逃至湖北通城九宮山，最后被當地武裝姜大眼殺死，可殺死他后他卻被秘密安葬了，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這事跟這玉難道有關系？”韓玉追問。

“這塊玉就是闖王李自成的陪葬品?！睆報H兒說。

這話一出，韓玉更是驚得嘴巴張得大大的。

“李自成死后，各地起義兵皆奉他為先帝，后來更是有人找到其尸首，將其照著帝王的規格密藏，而這密藏的最大陪葬物便是這玉，史稱西王母玉，乃是西王母獻給大禹之玉，以表他治水有功，晉封帝王時所獻。”

“西王母玉……”韓玉沉吟道，這些個傳說他自然不會太信，但從此來看，這玉一定不凡，至少他以前所見的玉全加在一塊兒，大概也不敵這塊玉的十分之一好。他韓玉是誰，當世著名琢玉師，人送外號琢玉圣手，他見過的玉又何止千萬，而且每一塊玉又都不是凡品。當下這玉當真是舉世無雙了。

“我的父親正是當年闖王手下一名幸存者，也該我張驢兒命里富貴，叫我派人去通城找到了闖王墓，得到了這塊玉?！睆報H兒說，“韓玉兄，如果你幫我把這玉雕好了，我情愿與你結為八拜之交，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p>

究竟張驢兒要韓玉幫他雕一塊什么樣的玉雕呢？怎么會這么煞費苦心，甘愿與韓玉結成兄弟呢？

3.五爪玉龍

韓玉的腦子極速地飛轉著，終于還是點了點頭。如果他不點頭的話，張驢兒是不可能信任他的，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活命，更何況韓玉一家老小還在張驢兒手中，他答應跟張驢兒結拜，至少暫時保證了家人的安全。況且，韓玉也知道，張驢兒說要結拜，也不是真心，只是為了讓韓玉放心罷了。

看見韓玉點頭，張驢兒笑得更歡了。兩人就地在佛像前立了誓。

“弟弟啊，”張驢兒開口道，“我這后半生的前途可都在你身上了?！?/p>

韓玉自然知道張驢兒指的是那塊玉，“其實，你只要把這整塊玉獻上去就夠了，憑著這西王母玉的質地、名氣，吳三桂就會滿意了，又何必多此一舉？”

“兄弟看的不長遠，你可知我要把這西王母玉雕成什么？”

韓玉搖了搖頭。

“我要把它雕成一條龍，五爪玉龍！”

張驢兒說出，韓玉嚇得臉都綠了，“這……這五爪龍，可是帝王專用，我……我怕我沒這個能力?！币溃遄埧墒堑弁鯇Ｓ?，連太子都不能用。他韓玉如果答應雕這東西，他就是犯了僭越之罪啊?？峙逻@是張驢兒知道吳三桂要造反，刻意要韓玉雕這五爪玉龍獻給吳三桂，一來獻忠心，二來揚士氣，這下韓玉更加不能答應了。

“哦，是這樣嗎？那休怪兄弟翻臉了！”說著，張驢兒就要起身。

“能，我能雕……”韓玉忙說，“不過，這得容我想想，至少得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才能把這五爪龍雕好?！逼扔谛蝿?，韓玉不得不暫時妥協。

“好，就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你放心，這一個月我會好好待你家人，你需要什么盡管吩咐，我還得回縣衙處理公務，你好自為之吧?！?/p>

夜深了，韓玉在一處房間發愣。原來，就在這佛像后面的地板上，有一格暗磚，掀開這磚，進到底下，這里別有洞天，正是張驢兒的一處根據地，真可謂狡兔三窟，借著這處根據地，張驢兒又不知干了多少壞事。

怎么辦呢，韓玉苦思冥想。他倒不是不會雕這五爪龍，而是在考慮怎樣才能讓自己不受這五爪龍的牽連。房里的燈光搖搖曳曳，突然韓玉腦子一亮，計上心頭。這一次，他可要為百姓除了這魚肉百姓的貪官。

一個月后，韓玉終于把五爪龍雕好了。五爪龍雕的惟妙惟肖，特別是它那一雙龍目，炯炯有神，透著一股帝王的威嚴，張驢兒很滿意。他仿佛看見了自己的未來，加官晉爵，無盡榮華，無限風光。他也遵從約定將韓玉等人放離了破廟。

“大人，你就不怕他泄露秘密嗎？”望著韓玉的背影，師爺說，“還不如直接……”說著他擺出了一個殺頭的手勢。

“你以為殺幾個人這么好掩蓋過去嗎？更何況他在鳳縣有些名望，他失蹤了一個月，縣里面已經快要掩蓋不住這事了，好些個鄉民都說要我們縣衙給個交代，現在他回去正好給他們個解釋。放心，他不會傻得揭發我們，五爪龍是他親手雕的，他逃不了干系。揭發了我們，他自身難保，何況這是個誅九族的罪，他不會這么傻的?！睆報H兒滿是自信。

又是一個月的時間，宴席上吳三桂收到禮物后悄悄看了一眼，頓時笑開了花，忙叫人把禮物往內屋放。那天晚上，他還特意召集幾個親近之人包括張驢兒一同欣賞起了這五爪玉龍。

眾人都被這五爪玉龍的惟妙惟肖所震撼，更何況這還是西王母玉，月光下，整條玉龍散發出一團柔和的綠光，眾人皆拍手叫絕。

“干爹，你看這兒。”說著張驢兒用手指向玉龍的眼睛，只見那眼睛炯炯有神，威嚴畢露?？v然見寶無數，吳三桂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哈哈哈，看來我吳三桂命中注定是真龍天子啊。張驢兒，干兒子，干得好！”張驢兒內心也一陣狂喜。

夜深了，吳三桂居然抱著五爪玉龍就入睡了。夢里他夢見一條玉龍朝他飛襲而來，玉龍的瞳孔漸漸放大，吳三桂突然看見玉龍的兩個瞳孔內好像有字，他在夢里努力看這兩個字，這兩個字逐漸從模糊變得清晰起來。突然吳三桂一個寒戰從夢中驚醒，看著手里的玉龍。他漸漸把眼睛湊向玉龍的眼睛，片刻之后突然大喊一聲，“這怎么可能？”

當即他叫人找來了張驢兒，問他五爪玉龍是何人所雕。張驢兒如實回答了，“果真是琢玉圣手！”吳三桂感嘆道，“此前聽說他的雕刻術可以影響到玉的內部，我還不信，今天可算見識了一回，張驢兒，你拿著這玉回去吧?！?/p>

接過五爪玉龍，張驢兒往其瞳孔細細一看，赫然看見在玉龍瞳孔深處刻有兩個字—“反賊”。張驢兒嚇得玉龍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當即驚慌失措，卷著一堆碎玉灰溜溜地出了吳三桂的府邸，又灰溜溜地連夜趕回了鳳縣。

一回鳳縣，張驢兒就要找韓玉算賬，可是哪里還有韓玉的影子，聽人說，他早就在一個月前遣散府邸，四散家財，一家人都去了某座深山隱居，日子好不逍遙。細問是哪座山，所有人卻都搖了搖頭，表示不知。張驢兒只得作罷。

不久后，吳三桂造反，康熙皇帝龍顏大怒，下令查處了一大堆跟吳三桂有密切交情的大清官員，其中張驢兒正在其中。吏部查處到張驢兒，不禁又翻出他一系列冤假錯案來，當即嚴懲，又過了一段時間，判決下來了，張驢兒秋后問斬，鳳縣縣內一片歡騰，百姓歡欣鼓舞。

不久后，新的縣官帶著一家人前來上任，百姓定睛一看，不是韓玉卻又還是誰，這下子，鳳縣的老百姓終于要有好日子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