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振廣
韓老頭的眼皮兒又被心里扎的那根刺支上了,怎么也睡不著。白天,呼和浩特的汽車來收黃瓜,一斤五塊,他頭茬黃瓜賣了一萬多塊錢。今年冬天雪大天寒菜貴,小周幫他建大棚算是建在了節(jié)骨眼兒上。粗約摸,到春節(jié)大棚里少說也得出息十來萬。哎,小周幫他裝完黃瓜車就走了,留吃飯咋也沒留住。
他認(rèn)識警察小周,是因?yàn)閮鹤禹n虎。老伴過世,他忙里又忙外,對韓虎疏于管教,使那小子和街上的痞子混到一塊兒。粘醋哪能不酸?粘屎怎會不臭?韓虎竟和一個惡棍到大街上去打搶,奪女人手包,捋人家金項(xiàng)鏈。風(fēng)吹有痕,鳥飛有影,次日縣公安局的偵查員小周就找上了門。小周問韓虎是不是他兒子,告訴了他韓虎犯的罪行,打聽韓虎的去向。他當(dāng)時氣堵脖頸子,沒給小周好氣。“韓虎犯罪你抓韓虎,找他老子干啥?我這一輩子夠苦了,你別再來給我添堵!”小周沒生氣:“大叔,家里出了這么不爭氣的孩子,我知道您心里難受。可是初步緝逃,我不到您家里來找,去哪里找?我也告訴您,韓虎回家或者您啥會兒得到他的音訊,就告訴我,這是我的電話。”小周遞過一張名片就走了。他像一腳邁進(jìn)深淵,長嘆一聲:“唉,這個家完了!”
沒想到?jīng)]過幾天,小周又來了,找到地里,啥也沒說,幫他干起活計。看小伙子忙活得汗水溻透了警服,他心里有些不落忍。“小周,歇會兒歇會兒,喝水喝水。”小周和他席地而坐。“大叔,我知道您一個人孤零,就特意過來和您聊天。”他沉默了,明白這個小警察是來做他思想工作的,不禁又有些反感。小周往他跟前挪挪,“大叔,我向您報告一個好消息:我媳婦昨天生了個大胖小子!您一定為我高興吧?”“高興,高興!”他一聽真?zhèn)€樂了——添丁進(jìn)口,誰家不高興呢?小周拍拍他的肩頭:“我記得檔案上韓虎的年齡,比我小兩歲。他如果在家,今年娶媳婦,明年您老就可以抱孫子。”“唉,他走錯了路,成了罪人,誰還給他當(dāng)媳婦?我哪有那個福分?!”他不由老淚縱橫。小周說:“走了錯路就回來走正路。只要咱主動賠償受害人的損失,求得人家諒解,韓虎判不了幾年刑——他改造好了出來,您老不是照樣可以給兒子說媳婦抱上孫子?”小周說的話有理,可他又不愿意聽,這小警察歸根結(jié)底還是來做他思想工作的!他一言不再發(fā),起身去干活。小周也什么不再說,幫他做活計。
令他更沒想到的是,秋末冬初,小周開車給他拉來了蒙大棚的材料。“大叔,根據(jù)氣象預(yù)報,今年冬天奇寒。我?guī)湍纱笈锓N反季節(jié)蔬菜吧,準(zhǔn)掙錢。”人家把材料都給拉來了,他還能說什么?就蒙起大棚,栽種上黃瓜。小周每到雙休日就來幫他澆水施肥,牽蔓上架,料理黃瓜秧。那個勤快那個精心啊,可比他兒子韓虎強(qiáng)多了。韓虎在家只會橫吃亂作,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他和小周有了感情,沒了提防,如果人家愿意,他真想認(rèn)個干兒子。
唉,韓虎,你如今逃到哪兒去了?你也家來,跟人家小周學(xué)學(xué),做個好人嘛。你就是插在老爸心上的一根刺,把老爸的心都扎碎了。
“蛐蛐——蛐蛐——”褥子邊上的手機(jī)響起來。深更半夜誰打來的電話?韓老頭伸手摸過貼在耳邊:“喂,誰呀?”
“爸,是我,韓虎。”
韓虎?韓老頭手一抖,手機(jī)差點(diǎn)兒掉在炕上,呼地坐起身:“虎兒,虎兒,你、你、你在哪兒?”
“爸,你別打聽,打聽我也不說。爸,你快給我匯點(diǎn)兒錢來吧,年關(guān)臨近,我沒飯吃了。匯款賬號是……”
韓老頭急忙開燈記下賬號。再接電話,早掛了。他披衣蜷縮在被窩里,老淚潸潸不止。天亮,他從銀行柜員機(jī)上給兒子匯去了兩千塊錢。
呼和浩特收黃瓜的汽車又來了,小周聞訊又趕來幫忙。從接過兒子那個電話,韓老頭更睡不著吃不下,精神有些恍惚。大棚外白雪皚皚,寒風(fēng)凜冽;大棚內(nèi)春光熙熙,熱氣氤氳。他搬著塑料筐摘黃瓜,眼前一黑,跌倒在地下。小周急忙把他送進(jìn)醫(yī)院搶救,CT結(jié)果是輕度腦梗。小周每夜來陪床。打針輸液十幾天,韓老頭終于舌頭軟乎會說話了。他拉住小周的手感激地說:“孩子,這些日子你忙了我的大棚忙我的病,比我親兒子還得濟(jì)。”小周遞給他一張銀行卡:“大叔,這是您大棚這些天賣黃瓜的收入,卡上分三次一共存入76889元,您收好。”他忍不住心頭發(fā)熱,淚水又潸潸不止。
出院回家的那天夜里,他撥通了韓虎那天打的那個電話號碼,和兒子講了小周幫他蒙大棚和他得病的事。
他說:“虎啊,你要心里還有你這個老爸,就快回家來自首。小周警官幫爸爸給你掙足了賠償款。小周說咱只要能求得人家諒解,你判不了幾年的。”
電話那頭不說話,沉默無聲。
韓老頭又哭了:“韓虎,你在聽嗎?你爸老了,你爸身邊已經(jīng)離不開人了!難道你是鐵石心腸嗎?”
過了好一會兒,電話那頭也傳來了哭聲:“爸,我回,我天亮就回家。”
韓老頭聽了這話頓感輕松,覺得扎在心上的那根刺驟然消失。他想再給小周打個電話,可是夜太深了,那孩子這些天太累,也許已經(jīng)睡下——還是等明天再打吧,我也困了,我也得睡個好覺。
責(zé)任編輯/張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