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中惠
我看“重復”
胡中惠
故事說,毛澤東的《長征》詩,一開始是“金沙浪拍云崖暖”,是一位叫羅元貞的大學教師于1951年1月寫信建議把“浪拍”改為“水拍”的。也有人說是臧克家的提議,也有人說是郭沫若的見解,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便這樣,這首詩中仍然還有兩個“水”字,兩個“軍”字,兩個“山”字,依然很重復。
于是就有人爭論了:在一首詩中出現較多的重復字,應當不應當?合適不合適?過去有人討論,現在還在爭論,將來可能還要爭論。多數人的觀點是,傳統詩詞寫作,還是應當盡量避免文字重復的,道理很簡單,一首格律詩,長則56個字,短則20字,方寸之地,兩個相同的腦袋在里邊擠,盡管意義不同,詞性不同,總是讓人看著不太舒服。當然有根據,那就是“詩圣”杜甫,“晚節漸于詩律細”,其律絕,很少有重復的字,嚴謹得可謂到家了。他們還認為,王維之五律,李商隱之七律,也都法度森嚴。然而,我剛才用毛筆書了一首李商隱的《無題》,就是“小姑居處本無郎”那首,竟然發現也有兩處重復的地方。
于是我的觀點也轉變了:一首傳統詩詞寫得好與不好,與字之少量重復沒有太大關系。很多詩詞作品中重復字很多,并沒有影響其作品的藝術魅力和文學價值。陸游的《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痹娭杏袃蓚€“臥”字;葉紹翁的《游園不值》:“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詩中也有兩個“不”字。一首七絕中出現兩個重復字,顯然可以避免,可是,這樣并沒有影響它們的傳播。還有蘇東坡的《水調歌頭》、毛澤東的《沁園春·雪》,里面的重復字更多?!肚邎@春·雪》中,“風”字重復三次,“山”字重復兩次,“天”字重復兩次……然而,我們在讀這些作品的時候,并沒有磕磕絆絆的感覺。
所以說重復字不可怕,關鍵是不是在合適的時候出現在合適的位置上。任何文學寫作都是“內容為王”,傳統詩詞寫作一樣,煉意為上,煉句次之,煉字更次之。字與章是局部與整體的關系,不能因小失大。只要對表達感情沒有大礙,只要不是意義上的重復,其實大可不必過于拘泥,關鍵在于“拿捏”,這是中國文化的精髓,也是詩詞寫作的基本方法。無情不行,濫情也不行;不精煉肯定不行,過分強調精煉卻容易傷意。還是蘇東坡那句話:行當行,止當止。
還有,“重復”也是詩詞寫作的技巧之一。陳毅元帥的“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李商隱的“巴山夜雨漲春池……卻話巴山夜雨時”,韋莊的“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等等,我們在閱讀時,并未覺得它們有多冗繁,反而覺得更有形象感與音樂性,這又是為什么呢?對不起,一時半會我也說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