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合“警方辦案”的搶劫

文、圖/楊柳

配合“警方辦案”的搶劫

文、圖/楊柳

訊問犯罪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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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7月24日傍晚時分，正是一天下班的高峰時期，許小姐走進地處上海市楊浦區翔殷路上的農業銀行五角場支行ATM機房內取了兩萬元現金。由于攜帶的拎包較小，她把厚厚兩疊現金放入包內后，拉鏈無法拉上。于是，只得用雙手捧著鼓鼓的拎包，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拐進了一旁的國庠路。

國庠路是一條五角場地區較為偏僻的支路，隨著天色漸晚，步履匆匆的許小姐不由得將手中的拎包攥得更緊了。突然，一個年輕男子從她身后沖上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伸出雙手就搶奪她手中的拎包。許小姐趕緊用手把拎包緊緊捂在胸前，死死不松手，同時大聲呼叫：“搶錢，有人搶錢?。　?/p>

聽得許小姐的呼喊，那個年輕男子急了，用力抱住許小姐，猛地把她摔倒在地后，奪過她手中的拎包，飛速朝遠處逃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密集的人流之中。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鬧市街頭搶劫錢款，這個歹徒也太猖狂了吧。上海市楊浦公安分局接到報警后，請被害人許小姐描述一下那個歹徒的體貌特征。

許小姐說歹徒年齡約在20多歲，身上穿的是白色T恤衫，黑色褲子，肩背一只雙肩包（以下簡稱“雙肩包男子”）。

根據許小姐的描述，偵查員當即決定兵分兩路，一路在案發地周圍開展排摸走訪，尋找目擊者；另一路調取案發地段的街頭監控錄像，追蹤“雙肩包男子”的行動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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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許小姐對“雙肩包男子”外貌特征的描述，偵查員很快就在案發地監控畫面里找到了一個身穿白色T恤衫、黑色褲子，肩背雙肩包的年輕男子。經許小姐辨認，確定此人就是搶奪她錢款的歹徒。

監控畫面顯示，在案發前的五分鐘里，“雙肩包男子”邊接聽電話，邊在農業銀行五角場支行門口不遠處徘徊，雙眼緊緊盯著進出銀行的人員。偵查員判斷，此刻他應該是在尋找作案對象。三分鐘后，他飛快地穿過銀行門前的廣場，徑直奔向剛從銀行ATM機房取款出來的許小姐。

“雙肩包男子”搶得許小姐拎包后，沿國濟路、政旦東路、國庠路一路狂奔之后，最后出現在政通路上。只見他站在馬路的街沿上，邊不停地四處張望，邊舉起右手揚招出租車。根據監控錄像中顯示的出租車號牌，偵查員很快找到了那輛出租車駕駛員。

駕駛員告訴偵查員，這個外表看上去像是大學生模樣的“雙肩包男子”是在翔殷路軍工路口下的車，付完車費后，就急匆匆地沿著軍工路方向奔去，然后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順著出租車司機提供的線索，偵查員查閱了軍工路沿線的街面監控錄像后，在軍工路松花江路路口再次捕獲到了“雙肩包男子”的身影。此時，已是午夜1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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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另一路偵查員也在徹夜查看案發前后農業銀行五角場支行附近的監控錄像，他們排查出了一條重要線索：7月24日下午3點半，“雙肩包男子”已經游蕩在案發現場附近。國和路路口的監控錄像顯示，他是騎著一輛山地自行車從翔殷路過來的。把自行車停放在非機動車停放點后，他便急匆匆地朝對面的農業銀行五角場支行方向趕去。隨后，偵查員在非機動車停放點找到了那輛自行車，這是一輛款式陳舊的山地自行車。當即安排人員在這輛自行車附近“守株待兔”，期待“雙肩包男子”能夠再度回來取車。

第二天一早，偵查員再次來到軍工路松花江路路口，對附近的單位逐家排摸后，均沒發現“雙肩包男子”的蹤跡。在進一步查看該路口的監控錄像后，發現就在“雙肩包男子”消失在該路口的兩分鐘后，有一輛開往軍工路控江路方向的公交車駛入了公交站。雖然監控錄像沒有拍攝到“雙肩包男子”是否上了這輛公交車，但根據前期排摸的情況分析，他極有可能是乘坐這輛公交車離開的。而在軍工路控江路附近的監控錄像中，偵查員又驚喜地發現了“雙肩包男子”來路的蹤影。只見他騎著自行車，從附近的一所大學里出來，沿著軍工路朝五角場方向騎去。經過比對，“雙肩包男子”騎的自行車正是停放在農業銀行五角場支行對面非機動車停放點的那輛陳舊的山地自行車。

來路和去路均交會在軍工路控江路的同一個點上，自行車也是同一輛自行車，更重要的是，“雙肩包男子”身穿白色T恤衫，騎著一輛山地自行車，外貌特征十分符合一個在校大學生的穿著打扮。于是，偵查員立馬將搜尋范圍鎖定在軍工路上的一座大學校園內。

在學校保衛處的配合下，偵查員調閱了校園監控錄像后，最終在一幢學生公寓的門口，發現了那輛山地自行車。由此基本可以確定“雙肩包男子”應該是居住在此樓。順著監控錄像偵查員發現，案發當天下午兩點，“雙肩包男子”從學生公寓走出來后，騎上自行車出了校門，然后跳下自行車，站在路邊足足打了五分鐘電話，神色顯得十分不安。

至此，搶奪許小姐錢款的歹徒身份已經確定。但是，由于正值暑假期間，校內外人員進出頻繁，偵查員和學校保衛處一時無法判定“雙肩包男子”究竟是在校學生，還是外來閑雜人員。為避免打草驚蛇，偵查員在連夜悄悄對該學生公寓進行排查的同時，安排便衣偵查員在公寓樓道口進行伏擊守候。經過一整夜的縝密偵查，偵查員確認進出公寓樓內的男子，即為住在五樓某寢室的大二學生陳樺。

7月25日下午1點半，偵查員在寢室內將陳樺控制住，并當場查獲了許小姐被搶走的那只拎包，以及其作案時穿著的白色T恤衫、黑色長褲和那只黑色雙肩包。

人贓俱在，偵查員當即用冰冷的手銬銬住陳樺的雙手。誰知，就在這一瞬間，他猛地蹦出的一番話，讓在場的所有偵查員一下子怔住了：“你們為什么要抓我？是警察叫我去搶的呀，我是在執行你們給我下達的任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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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樺的這番話讓偵查員怔住，難道我們警察是這起搶奪案的共犯？陳樺理直氣壯地說：“我承認，那天下午我是搶了那個小姑娘兩萬元，可是，我不能告訴你們我為什么要去搶錢和錢又匯到哪里去了，這是一個不能對任何人說的重大秘密?，F在你們必須先告訴我，你們是不是北京來的警察？”

倔強的陳樺雖然爽快地承認了自己搶劫許小姐錢款的作案事實，但卻拒不交代自己的作案動機與贓款去向。

那么，陳樺守口如瓶的“重大秘密”究竟是什么呢？最終，在警官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感化教育，并且承諾替他保守“秘密”的前提下，陳樺“開口”了。原來促使其在光天化日之下搶劫許小姐錢款的“動力”，只是來自于一個電話。

7月24日中午，剛考完試的陳樺，正躺在寢室的床上玩手機時，突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你好，是陳樺嗎？”

“是的，你是誰？”

“我是上海郵政，你有一封北京朝陽區寄來的銀行貸款掛號郵件一直沒有簽收領取，請盡快前來領取。”

“銀行貸款？”聽到對方這么一說，陳樺感到十分莫名其妙，自己從未去過北京，哪里會有北京的什么銀行貸款??！他當即在電話里予以否定。誰知，對方認真地告訴他：“陳樺先生，如果你真的沒有在北京的銀行辦理過貸款，那么就是你的身份信息被犯罪分子盜用了，我們建議你立即向北京警方報案。”

于是，電話那端的“上海郵政工作人員”，迅速把電話轉到了北京“朝陽區公安局”。一個自稱姓李的“警察”接到陳樺的報案后，說是讓他不要掛斷電話，稍等幾分鐘，馬上就去查詢一下。

很快，“李警官”在電話中嚴肅地告訴陳樺：“根據我們的偵查，發現你涉嫌把自己的銀行賬戶出賣給一個金融犯罪集團頭目從事犯罪活動，現在你必須主動向朝陽區公安局投案自首，爭取從寬處理。否則，我們就會立即派人到上海對你實施逮捕?！?/p>

緊握手機的陳樺全身頓時顫抖起來：“李警官，我是一個在校大學生，沒有把銀行賬戶出賣給壞人過呀！”他在電話里苦苦哀求“李警官”，希望北京警方能夠將事實調查清楚，還他一個清白。

于是，“李警官”告訴陳樺：“按照公安局的辦案流程，我現在先在電話里對你做一份筆錄。然后，如果你確實沒有把銀行賬戶出賣給那個金融犯罪集團的頭目，就必須向警方提供能夠證明你清白的證據。”

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

陳樺蒙住了：“李警官，我到哪里去找證據??？”經過一番哀求，“李警官”最終告訴陳樺，經請示領導同意，決定讓他先支付一萬兩千元保證金后再說。“李警官”當即就給了陳樺一個銀行的安全賬戶，要求他當天就必須把這筆錢匯出，否則，就會立即對他實施抓捕。同時，“李警官”還告誡陳樺，此事涉及警方的辦案機密，不得向任何人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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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萬兩千元對陳樺這個來自于云南貧困地區的在校大學生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怎么辦？這筆證明自己清白的保證金肯定是要支付的。此時的陳樺，早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時，那個“李警官”建議他去向同學、朋友借。但正值暑假，同學都回家了。走投無路的陳樺，只得向家人求助。

7月24日下午1點，陳樺打電話給在云南老家的父親，謊稱要利用暑假補習商務英語，每個課時要200元，總計是一萬兩千元，讓父親馬上把錢匯到他的賬戶里。

陳樺的父親是一個鄉村學校的代課教師，為了兒子學業與前途，把家里僅存的2000元加上向村里的鄰居、親戚東湊西借而來的1000元，迅速匯給陳樺。

收到父親匯來的3000元后，加上自己的400元零用錢，陳樺趕到農業銀行五角場支行，把3400元匯入北京“李警官”提供的安全賬戶內。隨后，陳樺打電話給“李警官”說：“李警官，我已經把身上所有的錢都匯給你了，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錢了?！?/p>

“不行，一萬兩千元保證金一分都不能少。這關系到你是否真心認罪和配合警方辦案的態度。我現在老實告訴你吧，我們派出的便衣警察已經趕到上海，你的一言一行早已在他們的嚴密監控之中，他們隨時就可以把你抓走?！?/p>

僵持了幾秒鐘后，“李警官”突然轉口說道：“我剛才從指揮中心得到一個重要情報，現在有一個跨國金融犯罪集團的女同伙正在你剛才匯錢的銀行里提取贓款，你馬上去把她取出來的贓款搶過來。這是給你的一個立功贖罪的好機會，只要你把這個犯罪女同伙手中的贓款搶過來，然后匯給我上交國庫，那筆保證金就可以替你免掉。如果你不去的話，我們的便衣警察就會立即把你與那個女同伙一起抓走?！苯又?，“李警官”把那個跨國金融犯罪集團女同伙的體貌特征告訴陳樺，“記住，這是一個留長發的女人，年齡身高和你差不多，現在正在ATM機上取錢。你電話不能掛掉，隨時向我匯報執行任務的情況。趕快行動吧，機不可失。”

在“李警官”再三催促下，陳樺按照他在電話中的指引，圍著農業銀行五角場支行的ATM機房轉了一圈，果然在最里面的一間看到一個外貌特征和“李警官”說的很相似的年輕女子。他立即問“李警官”是不是就是這個女人。“李警官”告訴他，就是她。于是，當許小姐走出銀行時，陳樺毫不猶豫就朝她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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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陳樺坐在楊浦公安分局刑偵支隊訊問室里，用平靜的語調“泄露”了自己配合北京朝陽區公安局辦案的一個“重大機密”后，依然不忘叮囑朱警官，千萬不要把這個“重大機密”告訴其他人：“因為你也是警察，我相信你，才會告訴你的。”同時，他輕聲說了一句，“你們到學校寢室來抓我時，我還以為是北京派來的便衣警察呢?！?/p>

一直在靜聽陳樺交代的朱警官按照陳樺手機上來電記錄，撥通了那個區號為010的“北京朝陽區公安局”的固定電話，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拔?，是北京嗎？”誰知，對方顯得不耐煩地說道：“你打錯了，我這里是上海的電話。”

毫無疑問，這個區號為010的電話肯定是實施電信詐騙的電話。相關記錄顯示，7月24日案發這天，這個電話和陳樺的手機通話次數多達22次，總時長達288分鐘，近五個小時。也就在同一天，本市的青浦區亦有一名男子因接聽了這個電話，將一筆巨款轉到了對方指定的“安全賬戶”后，才知受騙，向警方報警。

隨著調查的深入，朱警官得知，其實早在2015年4月底，陳樺就遭受過一次電信詐騙。當時他接到一條北京法院發來的短信，告知其在淘寶網購物時沒有付款?，F在淘寶網已經將其告到法院。他按照短信上留下的電話打過去詢問，一名“法官”對他說，因為其惡意透支，法院判決后會立即到上海拘捕他，除非他把6000元欠款付清。

陳樺被嚇蒙了，當即就向同學借了4000多元，加上自己的生活費匯到“北京法院”指定的“安全賬戶”后，卻再也聯系不上那個“法官”了。直到后來當他看到貼在學校寢室樓宣傳欄里的防范電信詐騙海報，又去網上查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既然有了前車之鑒，那么陳樺為何會再次重蹈覆轍呢？朱警官問他：“知道自己受騙，為什么不報警，也沒有和班級里的同學說起過嗎？”

“我這個人性格比較內向，又很愛面子，被騙后怕別人笑話，所以沒有告訴任何人?！?/p>

“這樣說，你應當知道這次又遇到電信詐騙了，怎么又會再次上當？”

“當我聽到騙子說‘國際金融犯罪集團’要抓我、‘便衣警察’什么的，像真的一樣，我心里很害怕，于是就不知不覺地按照他們說的做了?！?/p>

案情調查到這里，一切總算真相大白。陳樺搶奪了許小姐的拎包逃回學校后，包內的兩萬元除了支付100元出租車費，和留下300元做生活費，余下的19600元，當晚就在學校的ATM機上匯到了“北京朝陽區公安局李警官”提供的“安全賬戶”里。隨后他把許小姐的那只拎包藏入寢室衣櫥的后面。

在陳樺被警方抓獲后沒幾天，其父親就焦急地趕到了上海。他告訴朱警官，兒子是他們全家的驕傲，從小學到高中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雖然家境貧困，但他們節衣縮食資助其上學，就連陳樺到上海讀大學的學費也是向銀行辦的助學貸款。想不到，這么一個優秀的兒子如今竟然會淪為搶劫嫌犯。這個純樸的鄉村老教師，悲憤得欲哭無淚。

一個年輕的大學生，居然上演了如此一幕荒唐不堪的鬧劇，讓承辦此案的朱警官實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他痛惜地問陳樺：“你想想看，警察怎么會讓你公然到鬧市街頭去搶錢？”面對如此簡單的是與非、黑與白的常識性判斷題，陳樺始終耷拉著腦袋，沉默無語。其面無表情的臉上，充滿著一片迷茫。目前，為徹底打掉假冒“北京朝陽警方”，對陳樺實施電信詐騙的犯罪團伙，警方正在進行深入的偵辦。（文中犯罪嫌疑人陳樺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