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病才知誰愛你,深醉便知你愛誰。不到意外來臨的那一刻,你永遠不會知道,
誰才是你放棄一切也不會放棄的人。
讓人心動的紅玫瑰
小悠是個非常好看的小姑娘。走到哪兒都像一團熱氣,額頭總是蒙著一層亮晶晶的汗,皮膚白皙,生氣的時候鼻子皺起來,像個小洋蔥頭。
老陸特別喜歡她。小小的女孩,讓他有開墾的樂趣。
兩年前,他假裝單身接近她,搞定她。一年前,被她發現根本沒離婚,就開始騙。“哎呀我早晚都是要離的,你給我一點時間?!薄鞍蛯毨虻陌灰叮俊薄肮裕瑒e鬧了,讓我騰出精力好好賺錢,我賺的錢將來不都是你的么?”……
小悠發現自己上當后也沒傻等著,有時候她會偷偷摸摸去相親。老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看她過分了,會心痛。他沉浸并享受這種心痛,一個45歲的男人,還能有這種感覺是珍貴的。這時候再拿點貴重物品把她哄回來。哄兩天小悠又上演“你不能給我結果為什么還拖著我”的戲碼,再即將分手,再哄……
反反復復,老陸一邊跟朋友抱怨焦頭爛額,一邊對自己隱秘的快樂敝帚自珍。
夏初,帶小悠到西藏去玩。老陸忽然患了急性腸胃炎,車沒停穩,就吐了小悠一身,異常尷尬。他以為小悠會馬上發飆,沒想到她心疼地蹲下來,先幫他擦拭。
那一瞬間,老陸真動了離婚的念頭。
她對他是有真感情的,他對她也是。真真假假兩年中,那些真摯的片段終于連結起來,點亮了他錯綜復雜的腦回路。
白玫瑰生了病
從西藏回來,老陸準備和妻子鄧琳談談。
他很早到家,準備洗個熱水澡,神清氣爽地談。一推開衛生間的門,忽然看到她坐在馬桶上,一臉痛苦。老陸嫌惡地問:“今天沒上班?”
“我不舒服,提前回來了?!编嚵栈卮鸬糜袣鉄o力。過了半個小時,她才從衛生間出來,軟綿綿地倒在沙發上。
“咋了?”老陸的眼睛沒有離開電視。
“不知道,最近都不舒服?!?/p>
老陸聽她語氣不對,回了一下身。鄧琳塌陷的胸脯用力地起伏著,手背上青筋暴起。老陸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額頭,冰涼。遲疑了幾秒種,問她:“去醫院看看?”鄧琳無力地點了點頭,艱難地坐起身。
“結腸瘤,不知道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要切片化驗。”醫生冷漠地拿著B超單。老陸明顯感覺身邊的鄧琳軟了一下。“惡性的就是癌?”“嗯?!贬t生說,“辦住院吧?!?/p>
“等等,住院……住院了然后怎么辦?”醫生沉默了一會兒,好像此刻他才從醫學角度回到人間感情,頓了頓說:“等著排手術?!焙竺娴幕颊吣樕弦呀浡冻霾荒蜔┑纳袂?。
老陸慢慢扶鄧琳坐下,等醫生開住院申請單?!班嚵??43歲?”醫生跟她核對信息,老陸聽到身后有人小聲重復:“才43?!?/p>
把住院手續辦完,老陸覺得腦子有點發沉。他馬上打電話給一個學醫的朋友,朋友說:“這種情況多半是惡性的,剛鄧琳也打電話問我呢,你們說的誰呀?”
老陸在走廊里站了一會兒,打火機打了幾次都沒把煙點著。
你真不會說謊
切片化驗了,沒有僥幸。雙方親戚陸陸續續來看望,說些寬慰卻沒什么用的話,象征性地給點錢,作鳥獸散。天黑下來,又只剩夫妻倆在病房里。
“你去吃點東西吧。”鄧琳虛弱地說。“不想吃?!崩详懟?。
“公司那邊不忙了嗎?”老陸意識到二十多年來,自己永遠都在忙外面的事。
“這兒有護工就行,再說明天兒子就回來了。”鄧琳安慰他?!八貋碛惺裁从?,坐一下就出去會他的狐朋狗友了。”兩人都嘆了口氣。他們的人生一點都不成功,完全沒有活出個子丑寅卯,厄運“咚”地一下就到了。
老陸電話響起來,他掏出來一看,是小悠。他摁下靜音鍵,放回口袋。
“誰?”鄧琳問。她以前從來不問。
老陸說:“一個朋友,想來看你,從昨天打電話打到今天,每次我都說算了,何必叫人花錢。去年他欠我一個人情,老惦記著?!?/p>
“是個小姑娘。”鄧琳撇撇嘴。老陸有點吃驚,他覺得謊話已經編得很好了呀。他疑惑地看著妻子,用目光支持她解釋。
“你只有說謊時才說一大堆話?!崩详懙暮斫Y動了一下,無奈地笑起來。
“真的是一個朋友,要不然我把電話打回去你問?!彼鲃菀咽謾C掏出來,人也逼到她跟前去。
“我才懶得問。”鄧琳笑笑地轉過臉,避開他。
“嘁?!?/p>
“嘁?!?/p>
兩人一齊笑起來,從嗔怪到無奈,最后全是心酸。
記得我曾愛過你
在病房里照顧了一段時間,想著鄧琳時日無多,老陸心里壓抑得很。她吃不進去東西,他就把蘋果搗成泥喂她。
“多少吃一點,后面才有力氣化療。”“不想化療,花錢買罪受?!薄坝凶锸苓€是好的,就怕想受罪都沒罪給你受?!编嚵章牫鏊南彝庵?,白他一眼,女人的氣息回來了。“我走以后你再找個人?!薄澳愎艿谜鎸挕!薄皠e光圖人好看,得賢惠。你一輩子還長著呢?!?/p>
賢惠,老陸很久沒聽過這個詞了。這應該是十年前找配偶的標準。反正他媽以前就愛把這個詞掛在嘴邊,鄧琳非常符合。她沒有鋒芒,又聰明,這么多年能忍耐他,也是不容易。
老陸有點哽咽:“你還沒完沒了了?!?/p>
病床上的鄧琳雙腮塌陷,臉色發青,目光呆板。其實她年輕時也挺漂亮的。
老陸還記得他們讀書那會兒,在市里的兩所中專讀書,騎自行車大概半個小時的車程,信通過一個郵局寄。那時候沒有手機、BB機,約會的時間都寫在信里。他們約好三更半夜一起去天橋下面的錄像廳過夜。凌晨,下著大雪,兩個人在天橋上踩出第一排腳印,哈著白氣喊:“鄧琳,我愛你。陸其寬,大傻子……”
夜幕又來了。病房外的霓虹在鄧琳臉上閃閃爍爍,老陸忍不住嘆息,人生啊。
情人是第一個放棄的對象
小悠的電話不斷打來。老陸覺得這事兒在電話里說不清楚,決定把她約出來說。
鄭重其事地約在他們第一次來的餐廳。小悠斜著眼睛看著他,“呼呼”轉著手機上掛著的兔子。“說吧?!?/p>
“我……”老陸有點卡殼,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對不起她。“我老婆確診癌癥?!崩详懞萘撕菪摹K酉聛頊蕚湔f,我不想離婚了,我現在根本沒有心情想別的事??墒呛鋈?,他看到,小悠一臉驚喜。是的,他沒有看錯,是驚喜。轉動的兔子停了下來,她激動地問:“真的?”老陸呆住了。
小悠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以為他和自己一樣高興。她抓住他的胳膊問:“那就不用和她談條件了對嗎?你最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了?!薄笆裁词??”“分財產??!”憤怒。不知道是對她,還是對自己。但是老陸沒表現出來。中年男人懂得克制,盡量去理解她只是一個天真的孩子。
老陸在沉默中反省,她怎么會這么沒人性?自己是不是曾在她面前表現得視妻子為敵人?不然妻子現在快死了,她為什么會認為他應該高興?太可怕了,就因為不用分財產就可以擺脫她?說真的,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財產換回她的健康。那么眼前這個女孩呢?如果她遭遇不測,他會嗎?
只是一剎那,他想了很多。雖然還沒有形成語言,但已經飛速在他大腦里完成推測。若小悠發生意外,他并不能保證他會救,除非他們已經結婚。情人是男人在意外來臨時第一個放棄的對象,只是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小悠問了一些他的近況,得知他每天都在床前照顧妻子,她鼓勵道:“嗯,好好表現,你明白我的意思?”老陸臉色難看,忍不住問:“小悠,如果我在這種時候手舞足蹈,你就不懷疑我的人品嗎?”
“???”小悠被問得愣住。許久,反應過來,她很生氣:“你不是做夢都想和我在一起嗎?我不是你唯一喜歡的女人嗎?你不是說你和她的結合是你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嗎?當然,她罪不至死,可是你還有我?。 ?/p>
看他半晌不吱聲,她小心翼翼地湊過來:“你怎么了?”然后她篤定地得出結論:“陸其寬,你還是愛她,對不對?你絕對是還愛她。”
她盯著他要一個答案,想聽到他說,是的,我們很快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現在我只是盡最后的人情對她善始善終,我對她絲毫沒有感情了。
以前張嘴就來的謊言,現在什么都說不出來。他嘆了口氣:“小悠,我最近很累,心情也不好,我們不要再聯系了吧。”
有個愛你的人不容易
經歷過兩次手術一次化療,鄧琳被允許回家休養。她的身體奇跡般地越來越好。
一天老陸下班回來,看到鄧琳正在陽臺上給一盆月季修剪枝葉。夕陽下沉了,瑰麗的顏色裹住她。一只蝴蝶飛過來,用細細的觸腳輕踏月季濕淋淋的嫩葉,葉子蕩了幾下,沉重的生活突然變得輕盈明快。
他特別感動。人能活著,相依為命這么多年,就是叫人感動的。有些東西曾讓人輕蔑,但最終能沉淀下來的、真正走進人心的,還是對生命的敬畏和悲憫,以及深沉地能夠承擔這些的人。
一年后復查,鄧琳體內的癌細胞全部消失。夫妻倆高高興興地回家,路過一家小店,準備買些東西慶祝新生,把家里的腳墊、被套、茶壺全部更換一遍。正逛著,老陸看到小悠。她和一個年輕的男孩手拉手在挑床頭擺件,老陸和小悠各自僵硬了一下,裝作不認識擦肩而過。
出來后鄧琳問:“你認識剛才那姑娘?”
“啊?哪個?你說剛才店里碰到的那個呀,我剛才一直在想是不是認識她,總覺得很面熟,一直沒想起來,你這么一問我記起來了,她不是科技館張總的情人嗎?我以前跟那個張總有業務來往,就是老穿灰色夾克的那個……你認識他吧?”
鄧琳沒好氣:“我只問了一句,你說了這么多。”
老陸猛然想起她對自己的總結,只有撒謊時才這么多廢話。他大笑起來,鄧琳翻一個白眼挽住了他的胳膊。
夕陽美好。一對中年人說說笑笑地走在街頭,他們看上去與其他恩愛的夫妻沒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