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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落在身上——張忌《出家》

2016-12-07 05:04:35
上海文化(新批評) 2016年5期
關鍵詞:小說

金 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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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落在身上
——張忌《出家》

金 理

第一次讀張忌君的小說,許是2005年的《小京》。翻開當年的筆記本,竟還找到兩段文字——

“小京沒了,我應該悲傷,應該痛哭的,可是我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掉。我想我是怎么了,難道我不愛小京嗎?我怎么會不哭呢?”年輕的莫年,不是加謬筆下的“局外人”默爾索,面對女友意外亡身,他只是懵懂、愕然,沒有充分的心理去認識死亡。小說在情節的延展中一直沒有給小京的被殺一個圓滿交待,按著這條線索發展,原本可以編織出曲折離奇的故事,但作者沒有這樣做,“一點線索都沒有”。作者將目光聚焦在莫年和故世女友的大伯和姐夫的交往中,通過莫年的態度復現他對女友的深情,同時在三個男人略顯突兀和尷尬的交往中,表達一種關懷——生命的無常和流離,以及在無常和流離背后的愛、悲憫與人的擔當。前者是冷的,而后者溫暖。

大伯與姐夫的形象是逐漸鮮活起來的,從不合時宜地游覽天安門,到遺體告別,到最后“用兩只干裂的大手托住了裝著骨灰盒的大旅行袋”,“這個時候,我的眼淚再也藏不住了”……小說用前后對照的景物描寫呼應這一過程,開始“天上的太陽像個沾了灰的血蛋,蒙蒙透著光亮”,最后是“此刻的太陽,就像一張金黃色的大餅,發著溫暖的光芒”。這也是一個從衰敗冰冷到生機溫暖的轉變,就仿佛堅冰點點滴滴地融化。小說在不動聲色的敘事中,完成了一個人性逐漸被浸潤、升華的過程……

這十年來,我沒有刻意追蹤過張忌的創作。過眼的就拿來讀,好像篇數并不多,印象中其小說面目親切,但背后的意蘊又很費思量。而這一次的《出家》,對以往的創作路數有繼承又氣象一新,讓我暗暗吃驚。

余英時先生曾發微《紅樓夢》中的兩個世界,大觀園的內與外,前者是理想世界,后者是現實世界,作者用各種象征——“清”與“濁”,“情”與“淫”,“假”與“真”,以及風月寶鑒的反面與正面——暗示兩個世界的分別。①《出家》中也有兩個世界,不妨大致以實與虛來稱謂。

“實”的世界是指世俗生活。主人公方泉,為養活一家五口(三個孩子),身兼數職,刷漆、送牛奶、送報紙、拉三輪車……生活于他而言如同“闖關”,“過了這一關,馬上就有下一關等著你,而且下一關總是比這一關難,一關一關又一關,永遠也打不完”。撿塑料廢瓶的過程里給女兒拾回一個別人丟棄的毛絨熊玩具;三輪車被交警罰沒、緊接著遇上碰瓷敲竹杠又被騙去五百元;身為送奶工卻還一度為孩子喝不上牛奶而發愁,近乎古人“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的哀告;屋漏偏逢連夜雨,窮困之外,疾病接踵而至,妻子因囊腫而動手術需要巨額醫藥費……無怪乎方泉每每在懸崖峭壁邊感受絕望:“我忽然對以后的生活有些絕望,因為我幾乎已經看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極致。很少有人像我起得那么早,我也想多睡會兒,也想偷懶,可我總是牛一樣地用鞭子抽著自己往前走。可這樣辛苦,又怎么樣呢?到頭來,我不還是將日子過得跟條狗一樣?”看主人公在人生險路上闖關,跌跌撞撞,你幾乎要疑心這又是一出將所有磨難集中于一人的苦情戲,或者羅列所有社會緊迫問題的底層寫作。

但張忌知道“止于所當止”,不會在小說中讓淚水泛濫。李長之先生評價《紅樓夢》:“在材料的采取上……并不在你如何選擇那奇異的,或者太理想化的資料,卻在你如何把平常的實生活的活潑經驗拿住。”②張忌善于體貼生活的參差形態(不會利用囊腫隨意判定人物死刑,在醫院里也遇上了不拿紅包的醫生),并不簡化成純潔的“我”與險惡世界的對立。此外,在深淵之中人也屢仆屢起,煥發出振拔向上的活力。小說前半部分的幾場“送禮”(尤其是不乏喜劇色彩的通過送鱉換來工作)讓人過目不忘,就如社會學家在研究“關系學”時指出的:送禮拉關系“經常被創造性地作為一種對抗性倫理,在被國家壟斷的公眾范圍內,為個人和私人創造一個空間”③。張忌賦予其消解苦難的民間智慧,這點點滴滴,都匯入“平常的實生活的活潑經驗”。

《出家》之所以不是一部急迫、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小說,還有一個原因。記得魯迅曾為鄉曲小民的求神拜鬼活動辯護,原因很簡單,農人“勞作終歲,必求一揚其精神”④。在世路險巇中,張忌也為人物提供了一個“一揚其精神”的世界,這個“虛”的世界,與宗教活動有關。比如,“我”在禪凳上打坐,漸漸進入神秘而闊大的精神體驗:

經聲響起時,我感覺我的身體開始充盈,逐漸變大,逐漸地失去了重量。終于,我漂浮了起來,懸在半空。我睜開眼睛,看見眼前是一片遼闊無比的水面,這水面看上去很柔軟,柔軟的就像孩子的肌膚,可似乎它又堅硬無比,就像一塊堅冰。水底有光,星星點點,層層疊疊,這光也像失了重,就那樣從水底的最深處慢慢漂浮上來,最后,積聚在水面,微微抖動。這光溫和、平靜、圣潔,我深情地看著它們,就如同我們是磁鐵的兩極,深深地吸引。我想向它靠過去,我想將身體放到這光之中,我知道,那里肯定明亮無比,溫暖無比。

“虛”的世界里,當然少不了宗教活動,不過話說回來,無論是阿宏叔美輪美奐的寶珠寺(“我疑心以前皇帝住的宮殿也不過如此”),抑或像山船老大一擲千金的佛事,都難讓人過目不忘。倒是下面這一幕揮之不去——村里的老太太們來到山前寺,圍坐在桂花樹下,說笑,念經……“我”忽然悟道:

說實話,看著她們,我心底里有些失落,因為眼前的一切,才是這個寺廟最正常的生活。只有這些人,才是真正跟寺廟連在一起的。村里人家,無論是婚喪嫁娶,還是出門營生,都不會繞過寺廟,只要有事,都會去廟里問問師傅。有句老話叫作無辦法,問菩薩。怎么問菩薩,就得找寺廟,找和尚。而且,來寺廟的就是這些老人,因為老人腿腳不便,不可能去太遠的地方。說到底,這樣一座小寺廟,跟宗教無關,跟賺錢也無關,它只是村里的老人打發閑暇的場所,是一個老年人活動中心。

20世紀初葉,在一片拔除宗教、改革陋習的聲浪中,魯迅這樣理解宗教的產生:“宗教由來,本向上之民所自建,縱對象有多一虛實之別,而足充人心向上之需要則同然。顧瞻百昌,審諦萬物,若無不有靈覺妙義焉,此即詩歌也,即美妙也,今世冥通神閟之士之所歸”,“向上之民,欲離是有限相對之現世,以趣無限絕對之至上者也。人心必有所馮依,非信無以立,宗教之作,不可已矣……”⑤魯迅的重點似乎不在教義本身,而是在產生神話、宗教甚至迷信的人類精神作用上。這種精神表征“人心向上之需要”,推動著“有限相對”的人類,“超乎群動”,努力擺脫“有限相對之現世”,探起頭來振拔朝向“無限絕對”……這里的“無限絕對”絕非什么虛無飄渺的東西,魯迅《破惡聲論》為舉辦“賽會”、信奉“神龍”辯護,著眼點即在于二者同農人生活本身與情感寄托、精神想象的切身而實在的聯系,這里的基點仍然植根于生命的血肉真實之中。

村里老人把山前寺變作閑暇場所、活動中心,從實生活的土壤上為自己辟出發抒精神的空間。這是《出家》中虛實兩境最飽滿而踏實的結合吧,張忌說得好:“跟宗教無關”,又“真正跟寺廟連在一起”。胡蘭成論花,“獨獨花園我不喜歡,因為它使花和一切隔斷了。倒不是因為花園里的花太多。春天,漫山遍野的花是使人神往的,但花園里的花是那么繁多而又有限,那么精心布置而掩飾不了雜湊的痕跡”⑥,所以,花就當開在田間、陌上、籬邊,樵夫擔上帶著有,或女孩深巷叫賣聲中……

但是張忌筆下的虛實兩界與《紅樓夢》中的兩個世界又有絕大不同。宋淇說:“大觀園是一個把女兒們和外面世界隔絕的一所園子,希望女兒們在里面,過無憂無慮的逍遙日子,以免染上男子的齷齪氣味……大觀園在這一意義上說來,可以說是保護女兒們的堡壘,只存在于理想中,并沒有現實的依據。”而當外界的力量侵入時,也正是內部世界的意義開始崩塌、悲劇綿延的開始。《紅樓夢》第七十一回司棋和表弟在園中偷情遺落繡春囊,夏志清將此情節比作蛇潛入了伊甸園,亞當夏娃由天堂墜落人間,“這意味著一個駭人聽聞的暗示,即魔鬼撒旦已進入樂園”,這是“小說悲劇的轉折點:從這時開始,賈府日益為不幸的事件所煩擾,再也不能維持虛假的喜慶和歡樂了”⑦。張忌不再苦心經營一個虛構的理想世界,將全部的意義與價值盡付其中;虛的世界沒有通體潔凈,實的世界不是烏黑一團,二者絕非涇渭分明;虛的世界也不待外部力量的侵入與瓦解,更無需銀瓶乍破的轉折時刻,虛實兩界之間早就互通有無,更真切的情形或許是,虛中有實,實中有虛。

因為“一天能賺六十元”,所以方泉跟著阿宏叔去廟里做空班,這出家路的起點,無非是現實生計的功利考慮。涉入漸深,我們隨著方泉的視線,發現佛門中處處亂象:與方泉這般為撈外快而來的空班不乏其人,老空班傳授經驗“會不會念經都不要緊,只要會動嘴皮子就行”。甚至佛事間歇,“兩個空班因為打牌時懷疑對方偷牌,在禪房里扭打在一起”。業余和尚在各家寺廟走穴,混飯吃的人一多,規矩就亂了,“原本的僧道尼,都有自家的焰口”,“不過到了現在,這些老規矩早已沒有了嚴格的界限”。長了師傅和周郁先后向方泉講解寺廟“生意經”:“護法就好比是一個公司里的業務員。公司的業務靠什么,不就靠業務員嗎?只有拉來了好業務,公司的生意才會好”,同理,“一個好的寺廟,必然要有好的護法”。佛事一起,“就像開展銷會一樣熱鬧”,“為什么做佛事?因為只有做佛事寺廟才有人氣,有人氣香火才能旺。說穿了,這經營寺廟跟經營企業是一個道理,企業的產品要賣出去,要先做廣告。寺廟也一樣,就算不掙錢,你也要將佛事做起來,只有鋪墊下去,將知名度打起來,才會有人來布施”。凡此種種,正是虛中有實,世俗世界的功利考量、利益交換,早就滲透入佛門,甚至成為組織宗教活動的原則。

而所謂實中有虛,是指方泉在世俗世界中“一揚其精神”,尋覓到或沉浸于超越性的精神體驗之中。從寺廟里回家,方泉帶回來一本楞嚴,“平時沒事時,我總會偷偷拿出來翻一翻,還會念上幾句”。在窘迫生活中艱于呼吸的時刻,也念幾句楞嚴、心經,于是,“分明看到了一片寬闊平靜的水面,水面上有著柔和無比的光”……

余英時曾細考“賈赦住的舊園和東府的會芳園都是現實世界上最骯臟的所在,而卻為后來大觀園這個最清凈的理想世界提供了建造原料和基址”,這樣的安排自非偶然,“《紅樓夢》中干凈的理想世界是建筑在最骯臟的現實世界的基礎之上,他讓我們不要忘記,最干凈的其實也是在骯臟的里面出來的”。與張忌的落筆相對照,這里就有好幾層分殊的意思:曹雪芹深知兩個世界無法脫離關系,但是“主觀企求”上,早將“唯一有意義的世界”全然賦予大觀園,張忌似乎不存此念,至少,他并不覺得佛門全是凈土,他很猶豫,哪怕小說終章,沖突并未緩解,意義沒有升華,就此而言,《出家》是一部“現代”小說。

曹雪芹在處理兩個世界密不可分的關系時,有意采取確定方向的動態發展,“一方面全力創造了一個理想世界,在主觀企求上,他是想要這個世界長駐人間。而另一方面,他又無情地寫出了一個與此對比的現實世界。而現實世界的一切力量則不斷地在摧殘這個理想的世界,直到它完全毀滅為止”。由此,“當這種動態關系發展到它的盡頭”,《紅樓夢》的悲劇意識也發展到崇高而壯烈的頂點。張忌的寫法不是這一路,他讓方泉在虛實兩境中穿行,左支右絀,但也且行且惜。虛實兩個世界各有各的相貌、體系和規則,但這樣的相貌、體系和規則又交相錯綜,張忌尤其關注虛實之間轉換、交接的灰色地帶,方泉的大部分生活就掙扎于此,張忌的不少筆墨也流連于此,于是我們才能透過“虛”看到“實”的控制,透過“實”看到“虛”的牽引。張忌寫方泉的辛苦、櫛風沐雨、與生活貼身肉搏,這肉搏過程甚而留下斑斑血跡,但這斑斑血跡或許就是方泉實在地抵達虛世界的必經之途,由此,“虛”不是空無一物的虛,而顯出洞達虛世界的機緣與天意。

出入虛實之間的行程,以小說主人公“我”的出家路來賦形,且細數出家路如下。

第一次出家,是為了“一天能賺六十元”,于是跟著阿宏叔上赤霞山上做個空班。剃發時一度“有些后悔”,事成之后就返家,去送奶站找到了一份職業,“這送奶工雖也不是什么好行當,畢竟算個正經工作。當和尚嘛,唉,我說不好”。

奶站的生意一落千丈,“有一搭沒一搭地上著班”,阿宏叔打來電話,邀去一場佛事幫忙,“這次有這個機會,你去呆個一個禮拜,賺個一千來塊,也蠻好的”。這是第二次出家。

為了養家一路艱辛,在警察罰款、壞人敲詐之后,“我”頓感生活無望,于是又來到寺廟。這第三次出家,似乎不純是為了撈外快,莫非“我”已站在世俗世界意義的盡頭。可是,置身于僧群之中,又感到一陣恍惚,這心慌的感覺頗有幾分熟悉,“就像我在街上騎三輪車時,總是害怕那些交警會突然從某處沖出來,將我的錢和車全部給奪走”。意義的匱乏和焦慮感竟然如影隨形,“我這是在做什么?為什么我要站在這里受這樣的罪?我為什么來這里,不就因為我不喜歡外面的壓力,想在寺廟里尋求片刻的安寧嗎?每天,我都承受著各種壓力,每天都陪著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厭惡,厭惡透了。如果我能承受這樣的生活,我為什么要到這里來做空班,我去外面做別的事不也一樣嗎?”

妻子秀珍手術過后,家庭經濟狀況愈加拮據,“我”只能又打電話給阿宏叔,出門做佛事補貼家用。此期間還認識了山前庵的慧明師傅,她甚至將庵堂留給了“我”,終于可以自己當家,法號廣凈。為幫助慧明“賺些路費錢”,“我”開始參與張羅佛事,直到獨立舉辦佛事。

出家路上,處處堆砌著功利而世俗的動機。但“我”似乎又是一個與佛有緣之人。第一次出家,盡管是扮作假和尚,但在阿宏叔念起的楞嚴聲中,“我也聽得入神。我覺得這聲音似乎曾經在哪里聽過,細膩綿長,這樣熟悉,又這樣陌生。一瞬間,我的心頭百感交集,甚至連眼眶都有些濕潤”。而未過多久,“我”就能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將楞嚴背誦下來,而據說,“在佛家咒語里面,楞嚴是最長的一段咒,也被稱作咒中之王”。至于“引磬、木魚、鐃鈸、手鼓,幾乎一上手就能學會”,阿宏叔眼光如炬,早就指明“我是能吃這碗飯的”。漸漸地,向往之心愈重,比如,“從回到家的那一刻開始,我便開始想念山前寺,我想念寺廟里的檀香味”。甚至“刷墻的時候,也開始念楞嚴咒,念心經……當那些經文從我口中念出時,墻上的那些膩子似乎也流動了起來,它們不再是涂料,而是作畫用的朱砂、石青、藤黃。而我也不是在一個套間的墻上刷油漆,而是躲在一個藏經洞里,畫達摩面壁、畫魚籃觀音”……直到最后,面對妻子的勸說、家庭的壓力,“我”依然不屈不撓地選擇皈依,這到底是為了還愿(“如果我能生個兒子,我就會將自己皈依了佛祖”),抑或在法雨佛光的滋潤普照之下,終于誠心向佛。這個問題,真也說不清了。

《出家》寫的就是主人公的漫漫出家路,這一路,幾番曲折,多有反復。張忌似乎特別要寫出這一路走來的吃重、緩慢、枝蔓,敷衍出一個又一個回合。這篇小文的標題,出自當代作家蔣一談的截句,我想借取的意思,在標題中未引出的后半句:

塵世落在身上

慢慢變成了僧袍

我喜歡《論語·八佾》中“繪事后素”四個字,各種版本的注疏看過一些,似乎也無定解。斷章取義的猜測,其中多少有遍采五色之后始歸于樸素的意思吧。“塵世”是去領受紅塵滾滾中的五彩繽紛,而“僧袍”是“繪事”后歸于的“素”,是從“絢爛和復雜中”為自己爭來的一份“靜”(這里關于“靜”的理解,引自張定浩《既見君子》;也想起胡蘭成說:“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它靜。”)。除開“塵世”與“僧袍”,這句話中還有“慢慢”,我偏愛的就是這兩個字,就好像小說主人公在出家路上踉踉蹌蹌,然而穿林打葉中卻自也緩步徐行。并不是說“塵世”最終是為了修成一件“僧袍”,“僧袍”就規約著“塵世”的既定走向,這里面不當有、也沒法有那么強烈、急切的設計意味,俗語說,“活著活著”就成了。再者,“塵世”與“僧袍”也不是斷作兩截。生活有其內在的整體性,如周作人說:“有些人把生活也分作片段,僅想選取其中的幾節,將不中意的梢頭棄去。這種辦法可以稱之曰抽刀斷水,揮劍斬云。生活中大抵包含飲食,戀愛,生育,工作,老死這幾樣事情,但是聯結在一起,不是可以隨便選取一二的。”⑧“塵世”的爛漫與苦哀中自有“僧袍”,生活的意義就在它各種可能的紋路中展開和呈現。

《出家》的好,是舍不得棄去這些可能的紋路,舍不得將它們派作意義最終升華后便耗盡的材料。

張忌寫方泉在虛實兩界的蹇步與修行,這一筆筆鋪開,已有成長或涉世小說的意味。主人公如同一面鏡子,映照人間萬象和時代消息,同時也見出自身的心性和品格(“不貪心”、“敬畏神明”),以及個人歷程的延展。

關于小說中的“涉世”主題,伊薩克·塞奎拉( Isaac Sequeira) 是這樣定義的:“涉世是一種存在的危機或者生命中一系列的遭遇,差不多經常是令人痛苦的,伴隨著處于青春期的主人公獲取關于他自身、關于罪惡的本性或者關于世界的有價值的知識的經歷。”⑨故而,在一般的成長小說中,都會嵌入一個“頓悟”的瞬間、對于成長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一刻,如同突發的精神現象,借此主人公對自己或事物的本質有了深刻理解,“獲取關于他自身、關于罪惡的本性或者關于世界的有價值的知識”。這個“決定性意義”的時刻,在《笑傲江湖》中是風清揚向令狐沖傳授“以無招破有招”,張文江老師評斷如下:“隨著令狐沖的劍術跳出華山派的拘束,并跳出天下各門各派的拘束,漸窺上乘武學的門徑,他的思想也開始升華……隨著他的跳出,當時武林極為錯綜復雜的種種關系的真相,不可抗拒地向他顯露出來。這是思想有所升華者必然際遇的現象。”⑩風清揚的傳劍和岳不群“正人君子”面目的被揭穿,一正一反,助成令狐沖武學和思想境界的升華。這個“被揭穿”的時刻,在《出家》中,就是方泉對阿宏叔的窺破:曾經,方泉看見阿宏叔端坐高臺,“身穿金光閃閃的袈裟,頭戴五山帽,他低垂著雙目,手上結一個密印,手中誦著真言……那一刻,我有些恍惚,我甚至疑心自己見到的不是阿宏叔,而是一尊真佛”。但在小說后半部分,方泉漸漸窺破了阿宏叔如何將寺廟佛事變作賺錢行業的種種,由此對虛實兩界不生分別心,借前引張文江老師的話,生活中“錯綜復雜的種種關系的真相,不可抗拒地向他顯露出來”。

但是《出家》又不同于規整的成長小說。在小說的結尾,一片懸而未決的狀態中,“我看見了我……相互眺望”,依然是焦灼、糾結、分裂……這里沒有“天路歷程”般的終點,遠非千流入海、萬佛朝宗的暢快與皈依,即便一掌合什,垂目斂眉間也有解不盡的愁緒。方泉眼界的上出,并不是將價值凝定于某個固定所在,而是意識到世界和人永遠復雜多變,無法界限,不可化約,但這并非將存在的意義一筆勾銷或遁入虛無之地,相反,窺破阿宏叔這般以自欺欺人的方式販賣、規約存在的真實、自由與完整的人物或符號,恰恰印證了對存在的真實、自由與完整的虔敬。我們也無須到這部小說的結尾去苦求卒章顯志,實則如一體化入萬端,存在的意義,或許就在對細微生活片段的敏感與珍視中。這樣的細微片段,潛伏在《出家》行文中,我提請讀者不妨注意小說中反復出現的、方泉倚立在桂花樹下的場景,他在樹下看天亮了、暗了,云厚了、薄了,在這一個個瞬間,隨緣臨機地領受、體驗生命的意義——

我站在樹下,我聽見檐牙上的掛鐘叮叮咚咚的響,隨后,我便覺著一陣風過來了,吹得身邊的桂花樹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我依在桂花樹上,叼著樹枝,瞇著眼看山下像火柴盒一樣大小的房子以及遠處藍色的海,覺得滿心的自在……

? 參見余英時:《<紅樓夢>的兩個世界》,收入《中國思想傳統的現代詮釋》,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年8月。以下對此文的引用不再注出,后文宋淇觀點也轉引自此文。

? 李長之:《<紅樓夢>批判》,《李長之書評》(四)第41頁,伍杰、王鴻雁編,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9月。

? 楊美惠:《禮物、關系學與國家:中國人際關系與主體性建構》第44頁,趙旭東、孫珉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年6月。

? 魯迅:《破惡聲論》,《魯迅全集》(8)第32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11月。

? 魯迅:《破惡聲論》,《魯迅全集》(8)第29、30頁。

? 胡蘭成:《關于花》,《無所歸止》第38、39頁,中國長安出版社2016年1月。

? 夏志清:《中國古典小說史論》第291頁,胡益民等譯、陳正發校,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9月;也參見余英時:《<紅樓夢>的兩個世界》,《中國思想傳統的現代詮釋》第271、272頁。

? 周作人:《上下身》,《雨天的書》第74頁,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1月。

? 轉引自鄭樹森:《“涉世”的意識形態——論侯孝賢的五部電影》,吳小俐、唐夢譯,《世界電影》1998年第4期。

編輯/張定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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