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點如何造就領袖？

文/藍學友

西點如何造就領袖？

文/藍學友

西點軍校因培養出眾多優秀領導者而享譽全球；200多年來，從這所軍校走出的學員不僅在軍事領域戰功卓著，而且在其他諸多非軍事領域也取得了矚目的成績；時至今日，那些從部隊退伍的西點學員依然是世界人才招聘市場的“搶手貨”。為何一所專為培養軍事人才設立的院校培養出如此眾多的非軍事領袖？這所從未在主流的大學排行榜上“露臉”的院校何以享有如此之高的盛譽？在與西點學員共同生活、學習和訓練的日子里，我們受到了不少啟發，也親身見識到了該校人才培養模式的諸多獨特之處。

一座并不平靜的“象牙塔”

與一般的大學不同，西點是一座并不平靜的“象牙塔”：從提交申請的那一刻起，學員就要準備好接受身體、精神、智力、技能等全方位的考驗和學習。

西點學員主要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來自中學的適齡青年，另一部分是從部隊挑選出來的“進修生”；但無論是誰，都必須要持有推薦信才能參加西點軍校的招生考試；一般來自中學的申請者需要其所在州的國會議員推薦，而來自部隊的申請者則需要所在單位的最高長官推薦。當然，這是一個主觀性很強的環節，不得不讓人想到：這是否有滋生腐敗的可能？所有的申請者是否都有平等的機會獲得議員的提名呢？而議員們又是如何決定是否給予推薦的？當我們向西點招生組老師提出這些問題時，他笑著告訴我們，“這些問題都不會對西點學員的招生質量造成影響，因為拿到推薦信也只是取得了參加招生考試的資格，申請者接下來要面對的，才是西點軍校真正給出的‘考題’”。

西點軍校教育教學評價內容及其功能

申請者首先要具備領導氣質。所謂“領導氣質”必須是體現在他們所從事的社會活動中的，比如擔任球隊隊長或者某個組織的主席。西點軍校認為學員的領導力是受到先天因素影響的，那些具備領導潛質的申請者在中學階段或在部隊服役期間就應顯示出基本的領導才能。為此，在材料審核階段，招生組會篩選出那些曾擔任過重要領導職務并取得優異成果的學員直接進入下一關的考核；至于那些缺少這方面經歷的學員則需要另外接受“領導力初審考核”，要求學員擔任模擬團隊的領導者并完成一系列團隊任務，只有在此過程中表現良好的申請者才能順利進入下一關。

其次，一個強健的體魄是領導魅力的基礎，同時也是成為一名軍事領袖的必備素質。為此，每一名申請者需要接受高強度的體能考核；在此過程中，濫竽充數的“軟腳蝦”就不得不卷鋪蓋走人。

再次，心理素質測試也是西點招生考核的“重頭戲”。在此環節中，學員可不是簡單地做做題目就能蒙混過關，而是要在身體上承受巨大壓力的情況下完成一系列特定的心理測驗。不少心理素質稍差的申請者就會止步于此。

最后，經過上述幾個主要環節的篩選，通常就只剩下6%左右的申請者了。雖然這些申請者到此已經榮幸地獲得了“西點學員”（Plebe）的稱號，但是真正的挑戰似乎才剛剛開始：因為每一名西點新生在入學前都要接受為期6周的軍事基礎訓練，也就是外界傳言的“獸營訓練”。每年都有很多學員在此訓練過程中負傷，而這些拄著拐杖走路的學員也構成了西點軍校一道奇異的“風景線”。談到“獸營訓練”時，不少學員告訴我們，“這是入學考核的最后一道關卡，就算是拄著拐杖也要堅持到終點。”

由此不難看出，申請者一開始拿到的推薦信并不能保證他就一定可以順利進入西點軍校，后續的艱難考驗充分保證了選拔程序的公平性。但千萬不要以為踏入西點校門就萬事大吉了。如此精挑細選出的西點學員從入學到畢業還要經歷一個殘酷的淘汰過程，最終只有不到80%的入學學員能夠順利畢業。在西點軍校，所謂“嚴進寬出”和“寬進嚴出”的觀念都沒有市場，從建校至今的200多年里，他們始終認為只有“嚴進嚴出”才能培養出真正的精英和領袖。

領導力“生產線”

西點軍校的領導力培養是建構在一套完備的教育教學評價體系之上的，這套體系經過200多年的歷史演變最終形成一條系統化的領導力“生產線”；來自全美乃至世界各地的學員經過此“生產線”的加工之后，都會在領導力上獲得質的提升。那么，這到底是一條什么樣的“生產線”呢？

西點軍校對學員學習效果的評價同樣采取量化評價的方式，其評價內容主要包含三個部分：學術成績（Academic）、軍事成績（Military）和體能成績（Physical）。學員在這三個方面的表現會被量化為分數，最終分別以55%、30%和15%的占比得出總分。

學術成績主要是對學員的課堂學習成果進行評價。西點軍校的每一門課都有各自詳細的評分細則，學員在符合細則中的某一條評分標準時就會獲得相應的分數。這些細則除了具有評分功能以外，還兼具指導學員學習方向的重要作用。通過調研，我們發現不少課程的評分細則具有以下共同特點：第一，在實踐中不斷發展完善，逐漸客觀化；第二，圍繞領導力中“解決問題的能力”這一核心內容展開，更加注重學員解決問題的能力而非答案；第三，注重時時測評的效果，也就是通過測試、討論等方式，時刻了解學員的學習水平。

軍事成績主要是對學員在暑期接受軍事訓練時的表現進行評價。西點學員從入學到畢業先后要經歷4次統一組織的軍事訓練，依次是入學前的軍事基礎訓練（Plebe Basic Training）、大一暑假的基地訓練（Field Training）、大二暑假的領導力訓練（Leader Training）和大三暑假的領導力發展訓練（Cadet Leadership Development Training,CLDT）。新生的軍事基礎訓練，主要包括身體素質、隊列紀律以及團隊合作能力方面的訓練。大一暑假的基地訓練,主要是進行實戰訓練，比如槍炮的使用、無線電通信系統的使用、傷病員救護常識、傘降訓練等。大二暑假的領導力訓練，主要是教會學員在軍隊開展領導工作的細節和性格塑造，主要形式是老生帶新生，從團長到連排長都由老學員擔任，負責帶領新學員完成基礎軍事訓練。大三暑假的領導力發展訓練，與大二暑期的訓練不同的是這次的領導職務會更高，所處理的事情也會更加復雜。

體能成績主要是對學員在體育課上的表現進行評價。西點軍校的每一名學員都要選修游泳、拳擊、摔跤等體育課，而且每學期都要接受IOCT考核。體能成績主要通過課程考核的方式進行。盡管這部分成績所占的比重較輕，但是如果學員不能達到及格要求的話同樣是會被淘汰的。

西點軍校領導力要素（字體大小代表重要性大小）

歷史上，西點軍校教育評價的核心內容經歷過從單一到多元的發展過程。在此過程中，領導力培養一直是西點軍校教育教學的最終目的，在此指引下根據社會和戰爭需要不斷調整教育評價的核心內容。據介紹，西點軍校目前之所以將上述三部分作為核心評價內容，是因為學術學習可以傳授給學員解決問題的能力、軍事訓練讓學員具備成為軍事領袖的基本職業能力、體能素質則是開展各項軍事任務的保障。事實上，這三個核心評價內容就基本上囊括了學員在西點軍校學習、生活和訓練的全部內容。

看重性格培養和習慣養成

在一般觀念中，優秀的領導者常給人以聰明博學的印象，被認為是智慧的化身；因此，我們總以為要想成為一名優秀的領導者就必須擁有很強大的學習能力和思維能力。但西點軍校的教育教學理念給了我們很大的啟發：性格培養重于學術訓練，習慣養成多于知識灌輸。

在西點軍校的主流價值觀看來，性格和習慣是成為一名優秀領導者的兩個極為關鍵的因素；盡管這兩者都十分抽象，但是西點軍校并沒有因為它們不容易估量而放棄對這兩個因素的重視和培養，反而是將其融入到日常生活、學習和訓練的各個方面。

事實上，西點學員在校期間所接受的教育沒有哪一項是不涉及這兩項內容的，其中最為明顯地表現在西點的榮譽準則（Honor Code）上：“西點學員不能撒謊、欺騙和盜竊，也不能容忍他人做出這些行為。”任何學員只要觸犯了這一最高榮譽準則就會被開除；同時，為了保證該準則被絕對遵守，西點軍校還在每個連隊中設立一個榮譽委員會（Honor Office），專門負責調查學員的違規行為。從以往被調查的案例來看，他們在這三類行為上的要求是十分嚴苛的，比如：即使是善意的謊言也會被視為撒謊行為，而在課堂上的小測試作弊就是嚴重的欺騙行為，還有誤將他人之物據為己有的也被視為盜竊。正是在如此嚴厲的榮譽準則之下，才培養了學員正直、誠信的品質。在采訪一名榮譽委員會委員的過程中，我們了解到，西點軍校之所以“小題大做”地將這些行為作為榮譽準則加以規定，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在執行軍事任務過程中，能否準確地報告和傳遞信息關乎戰爭的成敗，如果因為害怕承擔責任而撒謊或者欺騙上級，那么最終只會害人害己。

除了榮譽準則外，西點軍校對學員的性格培養和習慣養成的要求還體現在軍容風紀上。他們除了對頭發、指甲有規定外，還要求學員必須保持軍裝上有筆直的折痕線條，皮鞋表面要足以反光。在每周例行的軍容風紀檢查上，都會公開表揚那些著裝整齊的學員。在這些極為細致的要求之下，西點學員逐漸養成了保持外表整潔、精神飽滿的生活作風和行為習慣；而這種良好的習慣對于一名領導者的形象塑造是極為重要的。

領導≠專家

西點軍校以培養“未來領袖”為教育目標，其教育方式和內容也是圍繞此目的展開。通過與西點學員共同上課學習，我們對該校的課堂教學和課程設置有了一個較為清晰的印象——總體上呈現出“知識面廣而難度低”的特點。而且，學員在校期間所接受的多半為通識教育，而非專業教育。

在傳統觀念看來，一名優秀的領導者必須對某個領域的專業知識有較為深入的了解和研究，甚至必須要在該領域有所建樹才能“震懾”住在這一領域共事的其他成員，才能坐穩領導者的“寶座”。但這種基于“技能壓制”的領導模式并不一定能夠取得理想的效果，一方面是這種專家型領導往往堅持自己的學術觀點，難以博取眾長，另一方面隨著領導者與被領導者力量對比的變化，兩者之間的合作關系必然會受到影響。為此，西點軍校并不致力于培養這類專家型領導，而是將重點放在培養學員構建與被領導者之間合作關系的能力上，即所謂的“領導力”。

這種領導力的培養并非紙上談兵，而是融入到日常的學習生活中的。西點軍校培養學員領導力的一大特色之舉就是“老生帶新生”：大一新生只能是服從者（Follower），每名大二學員負責帶領1—2名大一學員，每名大三學員負責帶領10—15人的學員隊，每名大四學員則擔任各級別的主官。也就是說，每名西點學員在畢業前都要完成從一個“被領導者”到“小領導”，再到“大領導”的一系列角色轉變，這就是被西點軍校稱為系統化的領導力實踐制度。同時，每個連隊都配有一名來自部隊的軍官給學員提供幫助。高年級學員們在幫帶過程中的表現也將成為對其評價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這種老生與新生的幫帶關系泛化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每一名學員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來帶領低年級學員，此時他們是領導者；同時，他們也要接受高年級學員的幫帶，此時他們又是被領導者。正是這種“領導”與“被領導”的角色扮演讓他們在日常生活中不斷積累行之有效的領導方式，快速培養

出“實戰化”的領導才能。

在“美國政府與政治”課上開展激烈的辯論

3000多名西點學員赴紐約市參加紀念“9·11”長跑活動

另外，西點學員在校期間所接受的通識教育不分文理、不分專業，由此懂得了各個領域的基本原理和規律，但又不至于因堅持某種學術觀點而形成偏見。正是因為他們知道自身對某個領域的了解和研究不如該領域的專家，所以他們能夠充分尊重各路專家的發言權；又因為他們懂得該領域最為基本的原理和規律，所以不會出現“外行領導內行”的局面，更不會做出違背規律的決策判斷。由此形成“情感征服型”的領導模式，更能夠集思廣益。同時，由于西點學員廣泛接觸各個領域的知識，所以往往能給那些只對某個領域有所了解的專家帶來一些補充和啟發。這種普適性的領導力使得西點學員不僅在軍事領域功績卓著，而且在政治、經濟、社會管理等諸多領域都能有所建樹。

精英培養始于小班教學

西點軍校最令外界嘆服的，是它在培養軍事將才甚至各領域的領導人才方面，不僅“保質”而且“保量”，有著很高的“成才率”。那么，西點軍校是如何達到這一培養效果的？事實上，除了受到國家大力支持和社會高度關注以外，西點軍校的精英式教學模式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

西點軍校的精英培養始于小班教學。我們通過調研發現，西點軍校每年學員總數在1100人左右，而一般的課堂容量為10—15人，最大的課堂容量也只有40人。如此一來，每一名學員就都能獲得教員的充分關注和指導；特別是圓桌式教學方式，使得教員能夠做到根據學員的現場反應來調整自己的教學方案，保證了課堂的教學效果。

在一堂討論“官僚主義”的“美國政府與政治”課上，老師先明確“官僚”一詞的含義，之后拋出幾個問題讓同學們各抒己見。在此過程中，老師先鼓勵其他同學反駁剛才發言的同學，甚至自己上場挑出同學們論證過程中的邏輯錯誤；在此辯論過程中，幾乎沒有哪個學員的觀點是不被攻擊的，但是幾乎所有的學員都會記下自己被攻擊的部分，課后收集更多的材料來佐證自己的觀點。任課老師告訴我們，他并不強制要求學員在課前就必須把他提供的閱讀材料都讀完，但是如果學員沒有閱讀足夠多的材料，那么他的發言也就會漏洞百出，而老師所要做的只是挑出他們錯誤的地方并在必要時告訴他們可以在哪里找到他所要論據，如此一來他們自然就會養成廣泛閱讀的習慣。仔細一想，在此過程中也鍛煉了學員“出口成章”的本事。當然，這種培養模式的有效開展還得依賴于人數較少的小班教學，如此才能保證老師能夠給予每一名學員充分的指導。

個體自覺源于價值認識

與構建一套完善的規則體系相比，具體落實這些規則則顯得更為重要，也更加困難。在200多年的發展過程中，西點軍校形成了一套完備的管理體系，但是這一體系的有效運行和革新都有賴于在校學員的個體自覺。

剛到西點軍校時，讓我們感到奇怪的是這所軍校并沒有統一組織訓練，而是由學員自由安排訓練時間，只需要在學期末接受一次體能考核；但是更令我們驚訝的是，幾乎每名學員都會自覺自愿地進行體能訓練，有的參加足球、橄欖球等體育競賽，有的進行長跑拉練。

在外界約束極低的情況下，西點學員為何會有如此強烈的內部動機？我們在隨機采訪了近百名學員之后，了解到他們之所以自覺自愿地參加鍛煉，甚至挑戰自身體能極限，主要是因為他們認為擁有一副健碩的身體是一種“美”，同時他們十分認同自己未來所要從事的軍事職業，而這一職業要求他們有一個強健的身體。也就是說，學員們開展訓練的自覺性來源于價值認識。其實，除了參加訓練，西點學員自覺形成的諸多行為習慣和作風都是源于價值認識；正是這種穩定而強烈的內部動機才使得西點軍校管理體系始終保持活力。

西點軍校也是一座開放的“象牙塔”，這也是它為何能長時間連續培養出諸多優秀畢業生的原因。西點學員能夠通過使用互聯網和參加各類校外活動等方式時刻保持與外界的信息聯系；學校每年都會組織調研小組對世界局勢進行分析評估，并最終形成指導性的《五年戰略計劃書》，以此作為教育內容和教學形式的指導性文件。★

責任編輯：曹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