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人”超出偵查授意范圍的行為定性

劉賢能　謝文玲

一、基本案情

被告人黎某某組織趙某、符某等多名賣淫女子從事賣淫活動，通過派發卡片的方式進行招嫖宣傳，并從中收取部分嫖資作為報酬。被告人黃某某長期做摩托車搭客生意，主要客源是趙某、符某等賣淫女子。黃某某經過觀察了解趙某、符某等多名賣淫女子是由黎某某組織的，于是與黎某某商定，由黃某某介紹嫖客給賣淫女子，賣淫女子成功接客達成賣淫交易后，黃某某則向黎某某收取20元/次的提成。2014年11月13日晚上，黃某某接到嫖客的電話要求找兩名賣淫女子，遂介紹了趙某、符某并載她們到某酒店1011房進行賣淫性交易，同時收取了趙某、符某搭摩托車的車費。當趙某、符某正在實施賣淫活動時，被公安機關當場查獲。被告人黎某某對組織賣淫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被告人黃某某在公安機關時如實供述，但在檢察機關訊問時卻辯稱，他是受公安機關某名偵查人員指示去當“臥底”的，偵查人員叫他利用摩托車搭客的便利獲得賣淫女子賣淫的信息，期間他也多次向公安機關偵查人員張某單線聯系，公安機關查獲此案前他也通過電話向張某報告了賣淫女子賣淫的地點等信息，黃某某認為此次載賣淫女子去酒店是在完成“臥底”的任務。經補充偵查，公安機關的偵查人員張某確實授意黃某某讓其利用摩托車司機搭客的便利獲取賣淫女子的賣淫信息，也證實黃某某已多次與其單線聯系，將賣淫女子的賣淫活動等線索通過電話進行報告。公安機關查獲此案前黃某某也通過電話向張某報告了賣淫女子賣淫的地點等信息，但因不同執法的派出所辦案將黃某某抓獲了。

二、分歧意見

第一種觀點認為黃某某不構成犯罪。持此種觀點的人認為，黃某某事前與公安機關的偵查人員張某達成協議，利用其摩托車司機載客的工作便利，以“臥底”的身份向公安機關提供賣淫女子和嫖客的違法犯罪線索，是在偵查人員的授意下進行的。黃某某此次載賣淫女子去酒店的行為是在行使偵查人員授意的收集情報的行為。雖然黃某某明知是賣淫女子的身份仍然進行載客，但其沒有觸犯法律的規定，不應該構成犯罪。

第二種意見認為黃某某構成協助組織賣淫罪。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黃某某超出了公安機關偵查人員的授意范圍，明知黎某某是組織趙某、符某等多名賣淫女子賣淫活動的，還主動與其商定，由其介紹嫖客并抽取部分費用作為報酬，主觀上具有組織賣淫人員從事賣淫活動的故意，客觀上有用摩托車運送賣淫女子的行為，為黎某某組織賣淫提供了方便和創造了有利條件等幫助，應構成協助組織賣淫罪。

第三種意見認為黃某某構成介紹賣淫罪。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黃某某超出了公安機關偵查人員的授意范圍，主觀上想通過介紹賣淫而獲取介紹費，在運送賣淫女的過程中，與賣淫女達成協議，明知是賣淫女，而實施了介紹他人賣淫的行為，其行為構成介紹賣淫罪。雖然表面上有運送賣淫女子，但其只是接到黎某某電話或者賣淫女子電話而從事的搭客行為，其行為本身危害性不大，主要危害行為在于黃某某在平時搭客的過程中，主動向乘客介紹其能找到賣淫女提供服務，并將嫖客領到賣淫者住處當面撮合，其行為應構成介紹賣淫罪。

三、評析意見

筆者贊同第三種觀點，黃某某的行為構成介紹賣淫罪。

首先，判斷本案中黃某某是否具備有“臥底”的身份。明確黃某某是否具備“臥底”的身份，先要對臥底和線人進行區別。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51條規定，“為了查明案情，在必要的時候，經公安機關負責人決定，可以由有關人員隱匿其身份實施偵查。但是，不得誘使他人犯罪，不得采用可能危害公共安全或者發生重大人身危險的方法。”這是立法上對臥底偵查進行的規定。從學理上來說，臥底偵查的主體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臥底，除了包括偵查人員，還包括其他來自社會的各個階層、領域提供犯罪線索的線人。狹義的臥底僅指偵查人員，即司法警察根據偵查機關的指派，隱藏身份，打入犯罪集團內部，收集犯罪情報和證據，協助破獲犯罪案件。大部分學者支持狹義的臥底偵查，大陸學者吳丹紅認為臥底偵查就應該由偵查機關指派特定的偵查人員，隱藏身份，打入犯罪集團內部，收集犯罪信息，協助偵查機關破獲犯罪案件。我國臺灣學者林東茂先生認為：“臥底警探，是指特別挑選的警察人員，在合乎法律規定的范圍內，較長時間地執行具體的任務，以對抗特別危險或難以破獲的犯罪（組織犯罪）。”

本案中，從廣義的角度來說，黃某某的行為屬于廣義上的臥底的定義；從狹義的角度來說，黃某某不應歸類到臥底一類，其行為更符合線人的行為定義。

其次，黃某某作為線人，其行為是否超出偵查機關的授意范圍，是否構成犯罪。前面提到，偵查機關的線人行使權力，應在偵查機關的授意范圍內進行，如果超出偵查機關的授意范圍，則已不在作為線人的契約范圍內，其超出授意的行為應根據線人的主觀目的和搜集情報的偵查活動是否有關聯等具體情況進行分析。如果其行為是為了獲取情報線索配合偵查工作，那么應該認定其行為的目的和偵查活動是相關聯的，不應該追究其刑事責任。否則，應該以其實施的犯罪行為追究其刑事責任。[1]在本案中，偵查人員對“線人”黃某某的授意范圍是獲取賣淫活動的信息和證據，即黃某某通過其摩的司機的便利條件，獲取到賣淫活動的信息和證據向偵查人員報告就完成了他的“線人”任務。但黃某某在獲取賣淫活動的信息和證據的同時，其主動與嫖客、賣淫女子聯系，促成賣淫交易達成的行為如何衡量，則應從黃某某行為的客觀危害性入手，將其主觀目的、犯意和客觀危害有機結合加以考察。黃某某主動與嫖客、賣淫女子聯系，促成賣淫交易達成的行為，其不僅僅是為了獲取情報線索，同時超出作為“線人”權利的授意范圍，主觀上還有介紹賣淫獲取利益的主觀目的，存在客觀危害性，其行為應構成犯罪，應對其介紹行為追究刑事責任。

最后，黃某某構成協助組織賣淫罪還是構成介紹賣淫罪。本案中，對黃某某構成協助組織賣淫罪還是介紹賣淫罪存在爭議。認為構成協助組織賣淫罪一方認為，根據《刑法》第358條規定，為組織賣淫的人招募、運送人員或者有其他協助組織他人賣淫的行為的，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刑法修正案（八）》將為組織賣淫的人招募、運送人員的行為也界定為協助組織賣淫行為。在本案中，黃某某接到黎某某或者賣淫女電話后，有用摩托車運送賣淫女子的行為。其運送行為，為黎某某組織賣淫提供了方便和創造了有利條件等幫助；同時，黃某某具有協助組織黎某某賣淫的故意，即主動打電話給黎某某，應當構成協助組織賣淫罪。認為構成介紹賣淫罪一方認為，本案的黃某某雖然表面上有運送賣淫女子，但其只是接到黎某某電話或者賣淫女子電話而從事的搭客行為，其行為本身危害性不大；主要危害行為在于黃某某在平時搭客的過程中，主動向乘客介紹其能找到賣淫女提供服務；而且，黃某某主觀上只是想通過介紹賣淫而獲取介紹費，在運送賣淫女的過程中，與賣淫女達成協議，明知是賣淫女，而實施了介紹他人賣淫的行為，其行為構成介紹賣淫罪。

黃某某構成介紹賣淫罪而不構成組織賣淫罪，主要從兩方面進行把握：一方面要從黃某某犯罪的主觀故意上進行把握。前面提到，介紹賣淫是為在賣淫者和嫖客之間牽線搭橋、溝通撮合，主觀故意上是為賣淫人員尋找嫖客。而組織賣淫中，行為人的主觀故意是組織多名賣淫人員從事賣淫活動。本案中，黃某某主觀上沒有組織多名賣淫人員進行賣淫，只是在熟知賣淫女子的情況下，為賣淫女子介紹嫖客，并進行牽線搭橋，而獲取介紹費。另一方面要從黃某某的客觀表現進行把握。組織賣淫罪的行為人在客觀方面是組織行為，即組織多名賣淫女子從事賣淫活動。而介紹賣淫罪，在客觀方面表現在介紹行為，即促進賣淫人員與嫖客的賣淫、嫖娼的實行。黃某某在本案中，客觀上沒有組織多名賣淫者從事賣淫活動，但黃某某利用摩托車司機的便利，在熟知賣淫女子信息的條件下，在接到嫖客的電話時介紹了賣淫女子，并運送賣淫女子到酒店與嫖客進行撮合，犯罪的客觀表現為介紹賣淫，應以介紹賣淫罪追究黃某某的刑事責任。

綜上所述，黃某某作為公安機關的線人，應在偵查機關的授意范圍內收集情報，其超出公安機關的授意范圍的行為，即主動向乘客介紹其能找到賣淫女提供服務，并撮合嫖客與賣淫女子進行賣淫嫖娼收取介紹費，主觀上存在介紹賣淫促成嫖娼收取介紹費的故意，客觀上有利用摩托車司機的便利介紹賣淫的行為，應以介紹賣淫罪追究刑事責任。

注釋：

[1]楊善良、劉道倫：《“線人”犯罪的法律監督問題思考》，載《福建法學》1999年01期，第53-5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