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說出祖國之前

□翟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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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說出祖國之前

□翟營文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全國公安詩歌詩詞學會副會長，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二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1988年以來在《詩刊》《文藝報》《詩選刊》《詩潮》《綠風》《詩林》《海燕》《鴨綠江》《福建文學》《飛天》等刊發表詩歌600余首，獲全國詩歌大賽獎項百余次。入選《21世紀最佳詩歌》（2000—2011）、《中國年度詩歌》（漓江版）、《中國詩歌年選》（花城版）等詩集。曾主編《中國當代公安詩人大展》，出版詩集《背靠親人和萬物》和《翟營文詩選》。現任營口市公安局《營口公安》編輯部主任。

摒棄空洞的詞匯

在說出祖國之前，我摒棄所有

空洞的詞匯，也絕口不提

疾苦和風雨，我只說野薔薇怒放的

清晨，只說月亮剪出美麗的影子

我也自愿放棄飽滿和果實，放棄已經

成熟的一切，但我不放棄流年

風中的蘆葦和蒼白的頭發

不放棄中年的尷尬和遲疑

緩慢到來，點起燈籠，喂飽馬匹

不在意花開花落，只在意忠貞的堅守

在說出祖國之前，我還要說出天氣和

炊煙，說出水窮處的茂密

說出梨花和不相識的孩子

就像摒棄虛偽的情感，我摒棄

空洞的詞匯。我只愿與世界

交換呼吸，把你的荒蕪給我

我們曲終人不散

我一直想把一首詩寫成這樣

口氣是溫和的

甚至矮下身

更像是一個不被關注的人

自言自語

必須說出真實的疼痛和真實的麻木

每一個詞都是獨立的

不依靠其他的詞活著

我尊重傲慢的人

尊重他忽略掉細節的

大而化之

也跳過虛詞

這些虛詞帶有一定的欺騙性

我沒有寫到的部分

一定是最好的

我沒有把握

細枝末節會面面俱到

這首詩在屬于誰之前

它擁有自己的甜蜜和疼痛

它的呼吸心安理得

不茍求光亮和鮮活生動

現在它還只是虛擬的

它的虛擬

已經把我折磨得筋疲力盡

細枝末節

喜歡桃花的喋喋不休，喜歡

她吐字沁人心脾，喜歡她

站在水邊和春風的嬉鬧，這樣的

細枝末節豐富了我的命運

桃花的白，有少年的純真

而不是虛無。桃花被風吹動

多像一個人在幸福里的滿足

我必須沉靜成一潭水

才能看清她的皎潔，必須

回歸到一場雨，才能和她腳下的

小草一樣蓬勃。把殘缺

放下，把飄搖不定放下

沉默里有花香的風暴

我是她遺漏的一個細節，已經

有了她風骨的雛形

相對于火車

相對于那些火車的龐大和沉重

我的話語是輕的，所有的

悲喜都是空的。它們的龐大

更像是我的父親和一些

面容模糊的人，他們的呼吸里

有石頭。

他們在高處，占據了我來時的路

他們見識過草原和黑暗

他們走過的河流已凝固成鐵

那些走過的地名正剝落下來

無人的時候，那就是一些

復原的生活

有自己的笨重和信仰

有糧食的苦難和睡眠

現在它們隱身于龐大和沉重之中

讓我覺出自己的輕和小

覺出自己只是重復并且毫無意義

去看你的途中，我變成另一片湖水

去看你的途中，我懷揣星辰

選擇潔凈的道路，有

花草像生命里的細節，有

黃昏盛載我的陰影

去看你的途中，我是一個

理想主義者，把身體里的白晝

當成禮物，贊嘆世間的美好

把花開當成幸福的開始

去看你的途中，我把自己

變成另一片湖水，手心里

盛著微笑，我不會

在意傳說，只在意你的清澈

去看你的途中，我想把

疼痛變成一雙雙眼睛

中的光芒和花蕊的香

需要確認生長的巨大聲響

傾訴是另一種呼吸

背著世界行走

需要不斷地刪繁就簡

被你注視過的都青翠欲滴一再感謝那些鳥鳴的提醒

被你注視之前，我一定是

模糊的，像含義不清的一句話

被麻木和無知裹挾。而你

一定是最早的花瓣和青春

是愛情的私奔，是被湖水小心

擦拭過的純潔的謊言

你和那首歌不謀而合

現在我暫時放棄故鄉和用過的詞匯

暫時放棄其他的夢想和更高的山

只做你眼中的旅人，平復內心的慌亂

只做你的手指，指向陌生和精彩

我看見天空了，那沒有欲望充盈的

才叫天空，看見榕樹了

它的包容甚至讓我想起遠古

愛上遇見你的日子

被微風點化，在一只麻雀面前

我空洞得語無倫次

感恩清晨的光亮

連同光亮里清潔簇新的面孔

感恩雨水從高處落到低處

而低處的承載正傾盡全力

感恩目光的遼闊

感恩溫暖明凈的詞匯

是它們搭建了最初的春天

還有池塘，還有蛙鳴

它們是跳動的，不斷掀起

小小的激情風暴

感恩紙張的空白，它與真相相聯

感恩它的慎重和遲疑

我替嬰兒說出初見的一片光明

替錯誤矮下身去，替那

一再的鳥鳴說出

石頭一再的松動

我需要確認自己就讓身隨溪水吧

給自己寫信，可以寫

山河的破碎和自己的衰老

可以一去八千里又一去經年

先說內心的空蕩，再用

柔情一點點喚回。可以

把自己放在懸崖上，任輕風

吹，置之死地而后重生

我和自己是陌生的，需要交流

重回時光的波浪里。我們

必須不斷相互確認

不斷拋棄恐懼，提煉雨水

就讓身隨溪水吧，就讓心

隨草木吧，我用茶花溪的水煮茶

喝出滿天的明月，喝出清風林韻

我用竹溪的水洗我的影子

和腳印，這么多年

被腳印拖累，被世俗拖累

讓松溪照我的倦容，照我千瘡

百孔的心，照我的

傷口和愈合。在羅巖溪小坐

參禪悟道，使肉體變輕

使靈魂升高。方石溪

是我結實的方言，它沒有

忘記我。玉屏溪是我

偶遇的女子，給我萬千嫵媚

我給她萬千承諾

浣月溪和流螢溪是密不可分的

它們微小的亮光照亮角落

梅溪是我，我是梅溪

它是我的光陰，我以梅溪為藥

九溪山，感謝你的包容

我散亂的華年隨溪水順理成章

站在月光中間

月光是夜色的中心，其他的光

可以忽略，甚至只是為了

照耀月光，偏左一點就是離家的愁

今夜月光是最重的，占滿了

所有的道路，為回家的人打掃

我站在月光中間，多像一個人

經得起過濾的人，而我卻又真的

千瘡百孔了，在平靜的注視中

愈合。我只為內心而停頓

內心的神靈親人一樣真實

內心是最近的路，在刪繁就簡中

春水向東、蒼狗向西

秋天正當壯年，像村莊

充盈而美好，我在靜待中

打開潮水的喧嘩，打開果實的

銳利。所有站立的都比

樹木要低，月色還原真相

塵歸塵，我被另一塊石頭替代

它有陽光的堅硬，滿懷火焰

和鋒利。為了這塊銅我甚至容忍了

鐵的易銹和鋼的寧折不彎

銅的紫色一定和我的血色有關

一定和雷電的霹靂有關

它的飽滿猶如圓潤，像愛情

長滿了觸摸，只有銅才配得上

這世事和命運。軟硬兼施

又不肯臣服，它內心的鳳凰

展翅欲飛。銅是我前世的兄弟

一定為我遮擋過箭矢，或者

在我的佩劍上裝飾前程

把火焰和災難輕易化解，把榮耀

放在頭頂。擁有一塊銅

就已足夠，被它的光照耀

或者在它打造的牢籠里撫平內心

刀鋒擁有銅就已足夠

為了擁有一塊自己的銅，我

用盡了體內的光芒，用盡了高貴

和提煉之術。從一塊石頭開始

我希望它是紫色的，我希望

在抗日紀念館看到一把鋼刀

想象它的鋒利猶如仇恨，看到它

揮舞后敵人倒下去的影子

一把鋼刀現在有些老邁，但仍然是

鋼鐵的樣子，講述起那場戰爭

語言犀利，吐字有金屬的回聲

一把鋼刀在關鍵處出場

代替正義和鄉親討回公道

鋒利是一把鋼刀的生命，一個戰士

穿草鞋吃糠菜穿山洞，在最困難的

時候不改初衷。一把鋼刀

躺在展柜里啞口無言

它的語言被戰爭的殘酷說過了

被勝利說過了，現在

它牢記誓言和一些人的名字

向往春天和詩歌的贊美

它的鋼，常在昏昏欲睡時

叫醒自己

馬是一場悲喜

馬一定忽略過細節，忽略過

一些詞匯的搔首弄姿

它甚至與安逸成為敵人

它討厭的我現在依然討厭

它比草原更遠，它的肩頭

蕩漾著湖水。淚水在風里，一匹馬

是漫無邊際的，它的悲喜

不是最終的結果

夢中的作坊制作著精美的花環

刀劍在為盛大的祭祀揮舞

請珍惜這赴死的悲壯

藍天如洗，命運多劫

步步有景致，每一處驚喜都有

冷箭的影子。這香艷的塵世

這被風吹落的星辰

向后一步，花朵紛落

在一片風里才是真實的

命運從來都只在前面

陽光

陽光是熱愛的方式，它的飽滿

一以貫之，它的語言是天堂

它從高處來，踩著純潔的露水

每個人身上都藏有火種，抵御命運的涼

點燃星星。陽光是語言

呼喊滿山的花開，一朵杜鵑

側過身，它的粉艷帶著米易的嬌羞

相信諾言相信善良和坦蕩

安寧河從不遮掩內心，站在

陽光里就沒有陰謀和仇恨

田地里有生長嘹亮的歌聲

請讓我在石頭上磨掉銹跡，像

喜悅一樣鋒利，請讓我為

潮濕羞愧，為道路的狹小羞愧

在窗子上安放大地，在陽光

的熱烈里喊出山水，接受這

不倦的愛撫，在陽光里

坦然接受命運的瓜熟蒂落

我無法說出那些人的下落

我無法說出那些羊的下落，它們善良的

眼睛散作星星，還有風中的馬匹

馱著邊境的安穩，那些鹽是鄰邦

情感的一部分，是遠山最濃重的部分

與青衣江水結合，生出新鮮的后代

還有那些布匹的淳樸，在藏區

行走，灰色的影子是一種平安

一杯茶里有風云變幻，有無法說出的秘密

一杯茶里有更廣大的呼吸，一些人

消失在閃電里，沒有閃電的日子

他們把黑夜染黑，讓黑夜更有質地

我無法說出那些人的下落，和那些如花似玉

的日子，無法在那條窄窄的路上和他們

并肩而行，我和道路一同黯啞

無法說出前朝舊事無法描述那樣的喧囂

可我真的想知道那些人的下落

想知道那些鹽巴是否方言中濃重的托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