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述評：先鋒詩詞一窺

莫真寶

21 世紀先鋒詩詞【第一輯】翰林閣

本期述評：先鋒詩詞一窺

莫真寶

自從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伴隨著新體詩誕生，舊體詩生存處境受到空前的沖擊，在進退維谷中走過了整整一百年歷程。如何運用舊體詩來表現當代社會與生活感受，換言之，舊體詩的創新問題，一直困擾詩詞創作者。葉圣陶“瓶無新舊，酒必芳醇”之說，代表了新時期處理新體詩與舊體詩關系的普遍策略。而臧克家在不同場合多次提到的“思想新、感情新、語言新”等原則，日漸成為舊體詩創作的準繩，但如何做到“三新”，卻莫衷一是。時至今日，“創新”的路數日益呈現多元化傾向。在舊體詩基礎上創新詩體成為部分作者的自覺追求，如提倡新古體、九言詩、自由曲、度詞新詞者有之；提倡聲韻改革，要求放寬平仄格律、改用新聲韻者有之；著眼與新體詩對接，提倡“舊體新詩”或“新體舊詩”者有之。要之，當下舊體詩的創新或著眼于體裁，或著眼于題材，或著眼于語言，或著眼于手法，或著眼于功能，各極一時之變，蔚為大觀。

在種種“創新”潮流中有一個令人矚目的現象，即在世紀之交，互聯網絡走入社會生活，催生了一批逐漸形成獨特風格的“網絡詩詞”作者，他們可稱為廣義的“實驗派”。如古之有“謝康樂體”“梅村體”等稱謂一樣，部分作者的獨特風格往往廣受追捧，亦被好事者冠以“某某體”之稱。如獸體、噓堂體、金魚體、無名體、李子體、覆眉體、書生體、不觚體等，不一而足。本期推出的獨孤食肉獸、楊棄疾、添雪齋、噓堂、無以為名、金魚等六位詩人，大多出生于七八十年代，他們頗具個人風格的“新派詩詞”，初步展示出年輕一代銳意探索的勇氣和創新實績。

獨孤食肉獸長期生活在武漢，他提出并實踐“現代城市詩詞”創作理念，善于攝取現代生活元素，充分表達個人化的生活經驗與生命體驗，被稱為“摩登白石”“宋版普魯斯特”。其詞不僅潛心學古，出入美成、白石與夢窗之間，而且深受西方深度意象派詩歌理論和后現代主義小說敘事手法的影響，常運用夢幻和隱喻，靈活轉換攝影鏡頭，一任意識流動，構建了一個個超現實主義的魔幻時空。獨孤食肉獸各體兼工，以詞為長，因其作品具有異常鮮明的個人特色，被稱為“獸體”。建筑裝飾工程專業出身的上海人楊棄疾，認為詩詞應主意不主形，詩詞要體現個人生活及時代面貌。其所自作，體裁多樣，形式新穎，詞作多用口語，風格靈動，被譽為“神思清雋，管蘊跳丸，當世無兩”。嶺南添雪齋，女，系建筑及美術專業出身，從事詩詞創作垂二十載，兼收中西方文化與時代新語入舊體詩詞，以變化多端著稱，其《添雪韻痕》，古近各體兼收，于詞則小令長調俱全，風格多樣，色相紛呈，筆墨靈幻，或云“新奇縹緲、荒寒詭異”，或云“幽幻嫵媚，重穎譎麗……傳譽為女長吉”。常能破舊巢窠，啟新面目，慕其風者甚眾。合肥噓堂，本名段小松，曾提出“當代詩詞在網絡”之說，頗受爭議，悍然不顧也。其詩風以“格新調古”為特色，初主漢魏，純任風骨，注重當下體驗。戮力文言詩創作，力倡“文言實驗”。夫“文言”云者，蓋為力糾當代白話詩詞之過度俗化與口水化之弊也；復云“實驗無體”，蓋欲超越新體、舊體之爭，著眼于詩質之探求也。噓堂試圖打通傳統語境與現代語境、古典審美范式與現代審美范式之“雙重坎陷”，由是形成影響持續十余年的文言詩實驗思潮。上海無以為名，本名姚平，此六人中唯一60年代中期出生者，法律本科畢業。詩詞兼擅，尤長于七律，詩風凡三變：初期試圖打通新、舊體詩之間的壁壘，以舊題材新思維、新手法舊格式、舊語境新表達、新詞語舊味道發其端；繼以化口語于格律，運新意象造舊意境，避免直接議論；其后，意識到傳統詩詞改革創新的核心是“詩觀念進化和詩思維革命”，所作在“意新境舊，不今不古”之間，標志其詩風的形成，人稱“無名體”。金魚，本名彭莫，遼寧沈陽人，音樂專業出身。初慕“誠齋體”，曾心摹手追，后欲跳出古人牢籠，成自家面目，所作取材于個人生活經歷，頗能傳神，復關心現實，時有金剛怒目之作。藝術上注重整體性，富于節奏感、畫面感，靈動流暢，并創作了不少新韻詩詞，有“金魚體”之名，但他本人并不認可，曾諧其音自評為“今語體”，以其追求語新、意新、韻新之故。

本期所錄獨孤食肉獸等六人作品，無疑均帶有強烈的創新色彩。網上銳意創新者還有很多，作品各有千秋，即便網下詩壇，致力于詩詞創新且斐然有成者亦復不少。近一二十年來，舊體詩詞呈現出新的面貌，亟待詩歌評論者與理論研究者關注。就廣義的實驗派而論，在銳意創新的旗幟下，亦顯示出不同的創新路徑。金魚曾自稱：“廣義地說，我應該屬于實驗派的一員，但細尋其手段，我似乎又與實驗體恰好相反。我追求古典主義中的現代，意即無論文字表面如何現代，內在實質與審美方式還是古典的。而實驗體則更似‘現代主義中的古典’，復古的文字表面下，精神內核卻是現代的。”這段話，大約可借以評價十幾年來網絡詩詞創新的一體兩面之概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