蔭鷹 之
鷹之詩選[組詩]
蔭鷹之
白胡子、白頭發,這些鍥而不舍的白衣戰士
此刻,正向一座黑色山峰進攻
啊,在這片鷹棲息著的密林中
我聽見,水杉、銀杏、刺槐們
我還是無法進入深度睡眠
如同一條游了數千里的魚
在入海口被困住
現在,我龐大的身體
身體外龐大的羽翼
正成為這條淺淺的河流
最沉重的負擔
群星鼓噪明月不出
萬點光斑不規則灑落下來
枝葉上布滿珠光寶氣
海面晃動著一大片碎銀
......
但無人把這些鱗片
用想象一片一片連綴起來
讓一條血氣方剛的霸王龍
白白溶解于夜色,昏睡不醒
中年的每一天
都是一滴純凈水
它是裸的,每一粒灰塵
都能殺死它
從四十歲起,我管每個早晨叫初戀
為一場沙塵暴送行……
地球咳出的這口帶血絲的濃痰
終于,又一次穩穩落進
太平洋的痰盂中
今夜,我將又一次夢見
一萬匹大汗淋漓的馬
在一個巨肺形的黑森林中休息
每一個噴嚏的來頭
都是幽遠的——
當一種癢暗暗臨身
喉頭處被曖昧脹滿
一扇門
便砰的一聲被撞開
但電光石火間
那個一閃而逝的身影
究竟是誰
你真的沒看清
接下來的幾天
你突然發現:
冬青的劉海
油汪汪的
水杉的腰身
是婀娜的
偷嘴的麻雀
生著異性的腳丫……
當你感覺,正有一座塔、一座山峰
從你的身體內部漸漸聳立起來
你就要當心了。你要想象——
喜馬拉雅山蹲下來
在一條清澈的溪流中洗臉、梳頭
趕在朝陽探出頭之前,慢慢直起身
一座埃菲爾鐵塔般的紅酒瓶
像比薩斜塔那樣傾斜、傾斜
直到把一杯紅酒一點點斟滿
然后,在客人舉杯的前一秒鐘
悄悄回到原位
將用去多少噸的力氣和尊嚴?!
我是說,一個人高馬大的家伙
此刻正和孩子們玩著捉迷藏的游戲
他的粗手笨腳大屁股,就像永遠藏不住的破綻
從草叢、樹洞、馬腹下頻頻露出來
有些記憶儲存在肝、膽
有些記憶駐扎在脾、胃
有些在肺、在心、在指尖上
更多的,像買不起房子的流浪漢
奔跑在血液里
每時每刻走失一批
心痛、牙痛時想起某些人
風濕、咳嗽、胃痙攣也會想起某些事
不要把你的腦組織當成圖書館
它只是不諳風月的絲瓜瓤子
昨天,朋友給我看他的老照片
他沒有哭,我的眼淚
卻像斷線的珠子
他說,怎么了
我說,你家窗臺上的洋蔥開花
讓我打了一個噴嚏
咳咳咳,咳出幾瓣桃花!
這不是魔術師在變戲法
也不是道士在玩撒豆成兵的幻術
而是一個詩人在詠詩——
“誰的體內囚禁一場戰爭
誰的唇邊迸濺著火星!”
我手真能寫我心嗎?
在這場無邊無際的內耗中
作為旁觀者的詩人
也只能借來上帝之手
隔著胸腔平衡下
兩個國劍拔弩張的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