嗩吶之夜[組詩]

蔭姚　輝

嗩吶之夜[組詩]

蔭姚輝

表格上的春天

把春天填在第一個空格中再依次寫上春天的籍貫

雌雄同體的性別以及出現的時刻及方式

春天有可能屬于大河轉彎處的那個古老部落

或許是錐形船影的第三十六代傳人

春天舍棄的花朵擠窄表格右側的空曠

——這些花朵和它們奇異的芬芳

你必須在備注中有所說明——你不能說

它與你填寫的春天無關你不能因為

你試圖忽略的花朵即將消失

就想隱藏它們搖曳的種種可能及回憶……

你必須填寫春天的健康狀態它患過什么疾病

有過怎樣悠遠的劇痛——春天在恥骨上

療治無邊的苦樂。春天有春天繁復的社會關系

比如一縷風和雨滴之愛一種草色混雜出的虹影

及其熾烈比如鳥雀掠響的浮華

墨寫的霧飄散的千種憶念與可能比如遺忘

詛咒……山脊上的蒼茫也是骨殖上的蒼茫

比如眺望：春天的丘阜

觸及萬卷水聲逐漸傾斜的灰暗蹤跡

你在填寫春天的履歷時或許會記錯春天出發的位置

它最初經歷的苦痛成為回聲——在市街盡頭

春天成為健壯的預言者它學習夕照深處麻木的欲望

它曾故意遺漏紅色塵埃中恒久招展的旌旗

春天還錘煉過腿骨間酸軟的遠方研習過星空的催眠術

它在孤獨時曾經出賣過一片落葉的吟唱它擯棄幸福

在一盞油燈內部摶制機構與機構林立的種種痼疾

春天還經歷過穿越冰雪的盛大游行春天遞交了相關申請

春天的背脊上蓋滿了獲準同意的各類圖章

春天有結繭的步伐它走得比山勢外的烏鴉更為迅疾

春天有掩蓋不住的踉蹌仿佛陡峭的黃昏

在鴉聲四起的天穹中不斷翻轉銹蝕延續……

不必試圖為春天隱瞞什么它有過意料中的離異與恨

它虐待過某只瓢蟲飛翔的暗影它在腰部纏系過贊美

它有時斷時續的激情有抹黑寧靜的顫動有空虛

或者制造空虛的努力——春天有春天的厚黑學

它從第一百零一種旭日上抽取屬于靈肉的追憶

你還應填上春天如畫的泥濘成堆的驚懼

填上春天忽隱忽現的所有對手以及裙帶外的滄桑

道路上的神秘——填上可能塌陷的野史驕傲

填上鏡子深處的幽暗我們阻止過的波濤依然存在

你還應當填上春天否定自我的各種渠道陳舊的臉色

填上春天始終無法推卸的迢遙警示與崎嶇

最后請附上春天的身份證復印件春天有可能被贗品化

你要確保你填寫的春天有繼續存在的可能和依據

你必須標示出春天凌亂的各種想法它們屬于星辰

屬于牲畜蹄跡間閃爍的溫暖你還應該填補上

春天常用的別名用藍色或紅色墨水

寫下對春天最簡潔的三種描述你必須確定

這個春天與其他春天息息相關必須讓春天醒著

像一片雨意靜靜印染我們綿延的摯愛與典籍

嗩吶之夜

最好讓它就這樣在空曠里靜著

不吭一聲像油燈的第二種身影——

就這樣靜著銅鑄的懷想有些冰涼

它在稚嫩的春天曾扶起過天穹那時

它有諾言與驕傲有天穹蔚藍的聲息

靜著讓它在祖先微暗的足跡中找尋未來

它記得舊時的腔調：山巒與水的腔調

蟲豸酡紅的腔調——夢境被星光傳遞

它記得少女蒼翠的笑一滴露水

經歷了生命可以承載的所有際遇

它靜著遠處有被淡霧遮掩的歌謠

——火的歌謠帶著雪白的羽翅

翔舞——它靜著月色已刻滿風聲

最好讓它找不到傾訴或遺忘的理由

讓它貼近自己的遼遠像一次矚望

讓它隨那片灼熱的杜鵑遠去

慢慢越過我們不懈的企盼

讓它忘記曾經有過的吟誦忘記

痛與痛應有的間隔忘記摯愛與恨

讓它靜著不說出暗夜最初的隱痛

不隨意幸福——讓它高舉遐想

成為嗩吶自己艱難的夜色

——讓它學會燃燒

學會在黃銅碎裂的詠唱中

一遍遍老去……

在藍色星辰之下

沉默之前請學會撫摸大地

請把最初的風聲放置在鳥群中

讓那只孤獨的鳥也能擁有

不斷升騰的道路——

請學會傾聽一朵花遼闊的訴說

風吹送的愛戀仍在盛開

請學會回溯在大河閃爍的身影上

請尋找呼喚預留的種種痕跡

請把天空擱在肩胛上

讓孩童盯視星光璀璨的方向

讓藍色星辰做夢讓它說出

請說服流水從冰凌里抽出身來

這甲胄之子露著野生的驕傲

請把星辰烙在山巒斑斕的底部

誰是被星辰喚醒一萬次的歌者？

——路過蒼茫的人或許

也是最終翻越蒼茫的人

在沉默之前請放棄回憶

請在星空卷刃的遐想中鍛造

生命湛藍的所有苦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