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川[組詩]

蔭燈　　燈

在塔川[組詩]

蔭燈燈

手指在散步

星辰在屋檐上散步。我的手指

在你的五官上散步。

雛菊的香氣，從小巷的深處

來到窗戶

我的手指在你的鼻梁上散步，它已

成長為高山，內部

無數樹木在生長，它們和夜晚一樣黑

一樣黑的它們，長不大也在生長

不見陽光，不見陽光也在生長

我的手指在你的唇上散步，很久了

它失卻了它的語言

飛不出去的鳥，在你的喉嚨里撲打冬天

我的手指來到你的心口：

這里，剛剛熄滅一座火山。

在塔川

我和你這么遠。我和一棵樹

這么遠。多少葉子，把紅當作一生的事業

我伸出手

就長出無數枝干

我低下頭，樹影落了一地。老牛在田頭

不是吃草，而是望著天空發呆

山羊嘴里含著流水，咽下一段往事

夕陽之下，我要對紅過了，不知道怎么再紅的楓樹

說什么才好

我要對發瘋的石頭，水中的棉花

說什么才好

在塔川，所有的葉子在枝頭上，都紅過一遍

我知道它們還將從地上躍起

躍起——

來到我心上，再紅

第二遍

——而我和你，多么遠。

傷口

“讓傷口愈合的唯一方法

就是不停地

向上面撒鹽……”

電影里，華麗的貴婦人

對她年輕的兒子

家族唯一的繼承人說。

——驚悸之余，更驚悸的

是我突然發現

這么多年

傷口在尋找

它真正的主人

我們還不配提到傷口

我們只會

一個人緊緊關閉門窗

不發聲

我們偶爾抬頭

看見傷口如月亮——

這么多年

月亮是同一個月亮

在天上——

散發出遙遠、隔代的孤獨之光。

痛苦

雨落在湖面。

燕子飛過水的聆聽。

我的痛苦是雨落在湖面但水

在聆聽——

一日即逝，遠山在雨霧中從未清晰

我的痛苦是看見舟行水上

燕子依然在飛

遠山中歸來我的足音

它經過水邊的房子

我的痛苦

是炊煙不散淡，它濃烈

它飄出故鄉這個詞

女人的怒罵，像我多年前的母親一樣

健康，有力

我的痛苦

不是別的

——是漁夫在沉默中，又喝下一杯。

承認

承認河流比過去輕盈，繞過山川

輕易就劃出

春天的半徑

承認我看見了河流，春天

它們帶著新鮮的泥沙

新的鳥鳴

來和我相認——

承認我在春天的半徑中

以為自己是扇形的

一扇

少年的門——

我終在炊煙中看見了中年

搖晃，猶疑，膽怯……

在你，你之中

我取走我每一天的臉——

承認自己是無能的

不可能讓春天

更像春天

我的承認微不足道

我的淚水

微不足道

大河依舊向東

我的承認多么小

多么倔強：

它，還不足以熄滅內心的燈盞。

剩下那只羊

它借用我的眼睛告訴我

云在動

像每個不安的日子

它借用我的耳朵告訴我

有人來啦——

夕光閃爍。

刀斧出門。

而它是不動的。沒有聲音

在它周圍

青草碧綠，也是不動的

沒有聲音

眼神里，是一種溫柔的絕望。

一種

我每天都看見的——

溫柔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