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宇樹
生下我的那一天,家里的一棵老榕樹枯死了,用我老爸的話說,我剛好五行缺木,這輩子注定坎坷。
老爸是一位風水師,知天命、了塵事、曉未知。用他的話來說,那就是天上地下的都通,反正人間他最懂。往前推500年,往后推1000年他全知道……
我說:“爸,行,那你給我說說一千年后經過無數次輪回轉世,我投胎成什么了。”
老爸瞥了我一眼:“那還用算啊,你成天好吃懶做,當然投胎成頭豬了!”
所以到現在我都覺得,老爸最厲害的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手藝,而是他那可以將牛皮吹到天上去的功夫。
小時候,我沒那么嫌棄他,他可是我的大英雄。作為風水師兒子的我無比驕傲,經常騎在老爸的肩膀上,聽他說著十宮九殿文曲星的來由。
我騎著腳踏車回家,老爸說:“你剛才在十里坡摔了一跤。”我低頭看著受傷的膝蓋不吱聲。期末考完試,老爸說:“你這次只能拿第二。”去學校領成績單,我有史以來第一次沒拿到第一。和小伙伴鬧矛盾了躲在屋里生悶氣,老爸說:“同學間有點小摩擦很正常。”
小時候,老爸就是神仙。他會提前知道哪一天刮風下雨,哪一天晴空萬里;他知道哪一片云是呂洞賓的坐騎;他甚至知道我在哪里摔了一跤。所以他是世界上最厲害的老爸。
后來,我讀高中了。和爸爸一起祭祖,老爸指著墳前一片洼地說:“看到沒,這就是龍水鳳地,有活水來,傳說中的風水寶地。”我無奈地聳聳肩,調動一切科學知識來反駁他:“這明明就是一片沼澤,好嗎?”
后來的日子里,我經常用馬列思想來攻擊老爸,老爸氣得吹胡子瞪眼,又總是自個兒叨叨:“宇宇那家伙長大了。”我知道他話里有話,是說宇宇翅膀硬了。
后來,我外出工作,很多年沒有回家,進門的那一刻,我發現那個無所不能的大英雄真的老了,但他還是喜歡眉飛色舞地給我講他當年的光輝歲月,他年少時還沒來得及完成的夢想,他還沒有機會去過的遠方……
望著他的背影,望著他指過的遠山,望著他曾經無數次帶我走過的泥濘小路,一瞬間,我鼻子一酸,忽然覺得:這山水好長啊,長到山水里的事,風水也道不清。
起風了,山谷里、山腰上傳來父子倆的聲音。
“想當年,有個年輕人千里迢迢地拿著十萬塊錢趕到這里來找你爸學藝。”
“最后呢,咋樣了?”“你老爸可不答應。”“那你怎么和他說的?”“我說年輕人,要相信科學!”
“哈哈哈。”
笑聲飄到很遠很遠,像是要從山谷飄到天空中去,又像是從天空中飄來……
只是忽然又鼻子一酸,我想,這一次毫無例外,我還是輸給他了。
雨濤摘自《知識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