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芳 許曉青
這是一個粉絲經濟時代,也是一個口碑經濟時代。
票房熱熱鬧鬧,場內冷冷清清;“粉絲”一片叫好,觀眾卻大呼上當;某某盛典、某某之夜,數不勝數,排行榜、指數表,千奇百怪,卻找不出幾個“演技派”……
2015年我國電影票房超過440億元,穩居世界第二。同期,電視劇生產超過1.5萬集,全國備案上線的網絡劇同比增長7.7倍。一系列向好的數據,在2016年出現波動,尤其商業院線電影票房出現了同比增幅放緩。
近年來,影視文化圈出現一些新怪相:除了明星片酬水漲船高,與之相關聯的市場數據、口碑,到觀眾評價專家評獎,都可能被注水被“偽裝”。假數據假口碑“涮”了誰?
雇水軍、拼票房、斗收視
假口碑泡沫越吹越大
票房成績,代表了有多少觀眾愿意為這部電影買單。可類似超10億甚至20億元票房的一些電影,有的卻不斷玩起數字游戲。今年二季度以來,中國電影票房出現增速放緩現象。觀眾日趨理性的觀影習慣,令以往一些買票房、補票房、偷票房等多種變相刺激市場的行為,都開始變得無所遁形。
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電影局3月公布對《葉問3》的調查結果:該片存在非正常時間虛假排場現象,查實的場次有7600余場,涉及票房3200萬元。同時,該片總票房中含有部分自購票房,發行方認可的金額為5600萬元。
一些電影高票房的神奇泡沫正在被戳破。透過《葉問3》,電影市場圍繞票房收入“劍走偏鋒”的手段也隨之暴露。其一是由制片方、運營方出資購買部分電影票,但影院實際上座率與購票情況不符;二是通過票務補貼形式,強刺激消費者觀影沖動,在短期內“制造”觀影次數和較高票房;三是將甲作品票房,挪作乙作品票房,人為制造“現象級”作品,甚至帶歪觀眾欣賞趨勢和審美。
“偷票房”“幽靈場”“塞紅包”“高返點”屢被業界“吐槽”。業內人士透露,影片出現的虛假排場、自購票房等行為,目的在于推高票房至一定程度,從而獲取較高的經濟收益,這種方式也在某些場合被稱為“對賭”,投資方、發行方或可能獲得數倍于預期的資本收益,實現“名利雙收”。
上海電影家協會副主席石川指出,在網絡平臺“票房補貼”、制片方自購電影票等行為尚難依法界定其行為邊界,但可以肯定的是,做大單片票房的基數,直接是為實現制片方的利益分成最大化;在短期內可以營造市場繁榮、一片叫好的景象,但長期則會導致“短平快”的粗制濫造項目激增,觀眾心生厭惡。
除了發行方虛假排場、自購票房等行為外,院線偷漏瞞報、挪用票房等行為也是長期難以根除。中國電影發行放映協會曾曝光影院違規使用“雙系統”售票,或者通過制售手工票等手段,長期偷漏瞞報電影票房收入,截留票款。還有部分院線存在把A影片的票房偷挪給B影片等違規行為,這種偷挪票房的行為在一些基層院線成為“潛規則”。
與票房虛高相對應的是新聞出版廣電總局一直以來強調必須破除的“唯收視率”現象。在傳統收視數據統計領域,長期以來存在數據失真現象,部分中西部省份的樣本戶一天24小時將電視頻道調至某“被指定”的衛視頻道,導致無論哪部電視劇播出、哪檔綜藝節目走紅,若干省市主要城市樣本數據始終停留在較高位置,從而導致全國性的數據失真。
業內人士指出,部分衛視為“斗收視”,還不惜引導第三方制播機構,通過商業手段哄抬收視率,以達到部分“對賭”合同的短期超高數據、超高收益。“熱錢”潮來潮往,擾亂整體的電視播出格局。例如,2015年秋季的高口碑電視劇《瑯琊榜》等,斬獲飛天獎等國家級榮譽,但仍難抵擋部分收視數據被“偷走”的可能性。
鋪天蓋地宣傳,“全明星演繹”,各大明星、名人的推薦等,這對于許多人來說是具有誘惑力的,但營造的也可能是虛口碑。有信息顯示,一個擁有百萬粉絲的微博賬號為一部電影作宣傳,報價只有5萬元左右,10萬粉絲的賬號則為5000元左右,這些費用較實體宣傳的費用連個零頭也不到。網絡水軍被用以電影的推廣經營,由來已久。業內人士稱:“這兩年,幾乎每一部影片都會通過專業公司在業內有影響的網上刷分。”
假印數、虛口碑、注水點擊率
“沒紅可以裝作紅”
今年早些時候,編劇汪海林曾在一次論壇上疾呼:市場的趣味是偽造的,有人偽造了一個市場、偽造了觀眾的口味。“這可以說是造假者實現了大聯合。一部戲,資本平臺、數據平臺、播出平臺整合好,不紅也得紅,沒紅可以裝作紅了。”
從造假源頭看,一個熱門文學IP(網絡文學版權),從網上連載時的點擊率,到印成書籍后的印數,再到讀者口碑和觀眾點擊播放量等,一連串數字被虛造、被神化。
“一部所謂的現象級文學作品,或許只是當初在印數上多寫了一兩個零。”一名出版界工作人員透露,此類“造假”對于全產業鏈而言是防不勝防,往往影視制作和觀眾都會被誤導。
我國從事網絡版權交易的主要平臺之一——閱文集團披露,在網絡文學版權交易中,不乏從原始點擊量和印數上造假的現象。一些網上登載的閱讀量排行榜包含水分,從源頭上影響到IP交易的科學決策,虛高的出版銷售碼洋和閱讀點擊數據,導致部分所謂的文學“網紅”并不如實際那般紅,只對IP交易形成單邊刺激,實際文學性、戲劇性和語言文字的美感都被弱化,不利于鼓勵真正的精品力作脫穎而出。
今年8月發布的《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16年6月,我國網絡視頻用戶規模達5.14億,較2015年底增加1000萬。其中,手機網絡視頻用戶規模為4.4億。
而2015年網絡播放量最高的影視劇《花千骨》號稱已突破200億次大關,這個數字已經是中國總人口的15倍,意味著一部50集的電視劇,大約有4億人每集必點擊觀看,或者是全國13億人,每人點擊播放了15次。而相關讀者反映,整部作品的語言呈現完全不能體現數據的含金量。
今年以來,又有根據《誅仙》改編的《青云志》、由《盜墓筆記》前傳新編的《老九門》等熱門影視作品,短期內其網播數據動輒上探幾十億,一些細分數據的增長速度之快、幅度之大,令業內研究人員也難以信服。
電影電視要贏得市場,贏得觀眾,自然要作必要的宣傳。“酒香”也怕“巷子深”,一些公司也是使出渾身解數,不止是微信,包括直播、短視頻等新的互聯網傳播或社交平臺,都存在大量“刷量”現象。
在這條“流水線”上,還培育了一批“僵尸粉”和“職業粉”。一家專門從事網絡內容營銷的公司介紹,前者是社交媒體和網播平臺上的基數,造成供不應求的局面。后者是以培訓為誘餌,將“路人甲”們集聚起來,包裝成“骨灰級”的愛好者,引導消費走向,夸大作品內涵。
按道理,廣而告之的內容應當實事求是,但刷點贊數、長粉絲數已成為一個成熟的灰色產業鏈,不斷侵蝕著互聯網時代文化領域的誠信生態,反噬著真正的優質內容創造者,受眾的信任度越來越低,扭曲的價值也對其他行業產生影響。
金杯變成水晶杯,評獎紛爭幾多雷
“藝人指數”“年度最佳”等登堂入室的評獎活動,也不時冒出虛假浮夸之風。“來的都給獎,來的才有獎。”活動主辦方圖個“聲名遠播”,明星藝人不嫌“光環疊加”。某數據統計類網站公布的榜單,連續出現滿屏低齡男女演員,毫無演技可言。無論獎項頒給誰,都能從中分得一杯羹。
據了解,近年來,中宣部、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從嚴規范國家級各類文藝獎項頒發,壓縮部分獎項設置,剎住了行業內歪風邪氣。但同時,部分民間機構或組織也發現“有機可乘”,一些自發的評獎活動,隨著熱錢涌動,與網絡平臺形成黏合關系,舉辦頻次和規模大而無當。
一種現象是密集重復舉辦評獎活動,短期內賺取廣告及贊助收益。某以“華”字開頭命名的民間影視評選活動,在一年不到已辦了三屆,其中一屆跨年份多次舉辦,中間間隔數月,時而針對電影、電視劇,時而又直接點名藝人,每每頒獎超過20項。為了吸引更多“大腕”到場,不惜代價設置千奇百怪、名不副實的獎項,調整“主角、配角”稱呼和排序,借此實現利益最大化,手法之多令人咋舌。
另一種現象是依托國家級獎項,地方上制造“變種”,以某某節、某某展的形式,巧立名目,成倍增加頒獎項目和數量,從而增加明星名人出席活動的概率,從中謀取額外的高收益。有一些所謂的獲獎高手,明明沒演技、沒內涵,卻能通過評獎和獲獎制造話題、提升關注度。這其中也不乏一些經紀公司和劇組選擇特別的時間節點,操控網上話題。
“把金杯變成水晶杯,把金獎變成人氣獎、網絡票選獎、最受觀眾喜愛獎等,真是花樣百出。”部分網友反映,近年來一些在老百姓心目中頗具地位的評獎活動,也借口網絡版、青年版等,衍生出獎項設置的“雙胞胎”“三胞胎”。其正版活動旨在完成政府交給的任務,而“克隆”的“山寨版”則旨在拉抬人氣,大幅提升承辦方的經濟效益和廣告進賬。有的還假托名義提升承辦方的社會影響力,以期謀取更多暴利。而評出的獎項,完全與演員演技和作品文化內涵無關。為了個別獎項,真假“粉絲”還被忽悠、被引導到網上“互罵互掐”,提升網絡流量,形成惡性循環的網絡不良風氣,卻令幕后操縱者通過流量快速變現,賺取不義之財。
一位拒絕參加此類排行榜頒獎活動的知名演員告訴記者,一來獎項大同小異,完全沒有必要過度渲染演員的“高大上”;二來部分評選活動明顯只是為了廣告贊助,對于演員自身的修養和作品的好壞,完全沒有主心骨和價值觀判斷可言。
假口碑還能刷多久
擠干市場水分勢在必行
鋪天蓋地的宣傳、社交網絡上的巨大贊譽量、雇傭水軍狂刷的口碑、知名磚家與大V 的聯名推薦,如此覆蓋率對社會的影響不可謂不大。然而,做病毒式營銷的口碑傳播,又能得到社會多少真正的承認?
業內研究者稱,一些虛高的票房會對中國電影市場帶來影響。因為國內外電影投資者需要一個準確的票房數據,“數據不準確對他們來說是致命的,搞不清楚數據,他們就不敢投資,片方的利益也就難以保障,更重要的是影響政策制定者對市場的判斷,甚至阻礙到行業發展。”
上海電影家協會副主席石川認為,個別影院和影片出現的不當競爭行為,給市場健康發展帶來了挑戰,不僅會影響我國電影產業的整體發展,也會降低觀眾的實際觀影品質。
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電影局負責人表示,產業化改革給中國電影帶來了勃勃生機,但偷漏瞞報票房、影片侵權盜版、衍生品的知識產權缺乏保護等,給電影產業發展造成了很大傷害。
偷漏瞞報票房等潛規則之所以能長期存在,與監管不及時、常態監管和技術升級缺位等有關。一些影院違規手段不斷升級,翻新了花樣,提高了技術含量。例如,利用售票系統中的“訂票不出票”功能,打印電影票,但票款不計入票房;個別影院甚至在售票系統中安裝了專門程序,每天上報票房可以按自己設定的比例上報,違規手法更加隱蔽。
為了加強對市場的管理,電影主管部門從政策和技術兩個層面“雙管齊下”。近些年來,先后發布《電影院票務管理系統技術要求和測量辦法》《關于加強電影市場管理規范電影票務系統使用的通知》《關于做好電子商務售票工作的通知》《電影票務營銷銷售規范》《關于嚴厲打擊在影院盜錄影片等侵權違法行為的通知》。
有關主管部門還將建立“影院經理的黑名單制”等,嚴厲打擊票房造假。搭建技術平臺防范市場亂象也是當前電影管理部門努力的重點領域。
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人們相信文化界會在正確的指引下走向健康的發展,也批評文化界存在的一些“病患”。在繁榮與亂象、憧憬與警醒中,文化界也將走過不平凡的2016年。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