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愛梨花

余繼聰

[名家作品]

偏愛梨花

余繼聰

我偏愛梨花，總是固執地認為，春天里最美麗的花，是梨花。梨花一般只開在鄉野里，比起其他一些花，更多一份靈氣和野氣。雪白、瑩潔、素雅的梨花，永遠一襲白衣、白裙、白翼的梨花，白蝴蝶一般的梨花，總讓人覺得有一種淡淡的憂傷之美。

春天里，陽光金，梨花白。山野村巷間，瓦房屋檐邊，院里院外，凈是一樹樹純然一色的銀白，凈是一樹樹超塵脫俗的雪白，一片片花瓣碩大又輕盈，靜雅可人。我老家，村村寨寨，家家戶戶，都興栽種幾株梨樹，都愛栽種幾株梨樹。春天里，每家都可以很奢侈地賞著幾樹梨花，那純潔素凈、美麗到極致的梨花，真是人見人愛、鳥見鳥迷的一種花兒。反正吧，如果沒有幾株雪白的梨花掩映，就不成其為人家。

小時候,住在老四合院里，西北邊是大門，西南邊是照壁。照壁前，是一株高大古老的梨樹，叫火把梨。火把梨成熟的時候，一枚枚火紅火紅的，聚在一起，很像一簇簇火把，而且它往往在每年農歷六月二十四日彝族火把節前后成熟，因而得名。老四合院的地面，全是古老斑駁的五面石鋪砌而成。春天梨花開，風一吹，小蝴蝶一般輕盈美麗的雪白精靈，翩翩飛舞，飄飄灑灑，繼而鋪滿一地，像一尾尾活潑可愛的小魚兒，在青石板上游動。暮春，滴滴答答，像下雨一樣，下滿一地的小梨兒，鋪滿一地的小梨兒。

祖母如果想要在院子里安心做事，或者要出去盤菜地，總愛用一個捕魚的竹篾魚罩，把我們罩在院子里，罩在五面石鋪砌而成的院子里。不然我們會滿院子亂翻亂跑，打打鬧鬧，相互打得鼻青臉腫，或者把院子里翻得亂七八糟，甚至跑出去讓她尋不著人。于是，我們就在滿樹梨花美麗的籠罩之下，在梨花淡雅的素香籠罩之下，透過魚罩上圓圓的小口和魚罩周圍的竹篾縫隙，欣賞雪白的梨花蝶兒般飛舞，欣賞藍天白云，欣賞靠近院子東邊的幾株石榴樹開花……不知不覺，梨花就落滿我們這些淘氣孩子的頭，落滿我們的背。我們全身，我們周圍，我們整個的世界里，全都是梨花。

被這樣一場場梨花雨一遍遍地“洗滌”，慢慢地，我們這些淘氣包也變得安靜些了，內心變得干凈純潔了。

有一種細細的、黃黃的小蟲，長著翅膀，總愛在雪白的梨花間飛舞。有一種藍綠色的

大蟲子，很好看，也愛在雪白的梨花間飛舞。我們喜歡捉這種大綠蟲來玩，拴上一根細棉線，拉著它，讓它像風箏一樣，在四合院里飛，仿佛飛的不是大綠蟲而是我們。兩三枝梨花，會直接伸進我們家南廂房二樓的窗子里，伸到二樓窗外的板壁上，讓南廂房成為我們家最美麗的所在。

老家朱瓜沖南山、中村南山和朱洗沖北山上，都有一山坡一山坡的梨樹。每到二月里，一兩天之間，梨樹忽然全都開滿了花，好像一個個亭亭玉立的鄉野女子，競相披上了輕盈美麗的雪白婚紗，春風滿面，含情脈脈，滿山搖曳。

寧靜的深山里，頃刻間充滿花開的快樂聲音，充滿梨花的歡聲笑語，一下就熱鬧了，一下就溫柔而神秘了。兒時，我們最喜歡在這樣梨花熱鬧的美麗春天里，去山上采蕨菜，摘苦刺花，摘香椿芽，挖竹筍。

我們小學所在的沙溪村，也是村里村外隨處可見梨樹。小學在山坡上，教室外面是一塊稻場。初春，稻場邊的幾株火把梨和雪梨花開，有時候，春風一吹，就會有一群梨花撲入窗子來，落在書桌上，落在書上。我一合上書，這群蝶兒般翩翩飛舞著的梨花，就成了一枚枚活色生香的書簽。等到春天過去，我打開書，春天的氣息仍然會撲面而來。暮春，稻場上晾曬著收割的作物，小麥、蠶豆、油菜籽，也會落下一層還頂著殘花的青綠小梨兒。

我在西山讀高中，西山多雪梨樹。春天，我們坐在教室里上課，透過窗子，就可以看見西山千樹萬樹梨花開。春風吹拂，梨花紛紛揚揚，真如漫天大雪。我們學校在西山半山偏下一點，與西山公園比鄰，每年雪梨花開，晚飯后和周末，我們住校生都喜歡到西山去，一邊背書，一邊欣賞雪梨花。西山雪梨花，使得我們這些離家的孩子體會到了一絲幸福溫馨、一份高雅美麗。

西山的雪梨花有知，她們應該還記得，當年的我，一個貧窮清瘦的農家孩子，常常在花海間慢慢走，慢慢呼吸，欣賞她們的花姿，品味她們的花香。曾有無數雪梨花飄落到我的頭上，飄落在我的書頁間。小城四季如春，幾十年都難得見到雪花飄飄灑灑的美景，但是年年春天都可以到西山，欣賞漫山飄灑的雪梨花。雪梨花比雪花更溫柔、更靈動，雪梨花是鮮活的，是有生命的，是有體溫的。

梨花香，梨花白，梨花純潔無瑕，梨花能夠蕩滌、潔凈人的心靈。生活在鄉間，每年都有幸沐浴在梨花的芬芳里，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人就變得純潔干凈了。

在城里待得久了，我就想回到鄉間去，去沐浴一春又一春的梨花，去一山山瑩白的梨花里浸泡，洗澡，游泳。

（余繼聰，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云南楚雄州作家協會副主席，曾獲冰心散文獎等多個獎項。）

責任編輯：吳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