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秋峰的詩

□井秋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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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秋峰的詩

□井秋峰

軟柿子

軟柿子

中秋節后

開始從柿子樹上

往地下落

白天落，夜里也落

像乘車返鄉的人

急著下車

走近一個被摔得稀爛的柿子

我認出他是陜西的老藏

這個異鄉人

用從六樓墜下來的方式

只二十米就回家了

掛滿柿子的樹

就是一座小城

漂著許多打工者

新開路修路

前些日子，新開路的一頭貼了張紙

告知人們這條路要大修

之后的一個早晨，新開路的正中

就被挖開一條又深又長的口子

取出一些東西，又放入一些東西

路肯定會疼的，是啊

在醫院里被手術刀打開腹腔的父親對我說：

你不想想，那么大的刀口

能不疼嗎，說疼有用嗎

站在新開路一端，看著我出行常走的

這條不很寬的馬路

那長長的深深的口子

是一條拉鏈就好了

容易打開容易合上，還有

父親身上的刀口

也是拉鏈，不舒服時

打開身體像解開穿著的衣服

陰天想起了過去

天陰得很沉

讓我想到下雪

想到老家門洞上的衰草

和衰草下從十幾里外求學騎車回到村子

輕輕推開家門的少年

他先在院子里找

然后到各個屋子里找

看看奶奶在不在

見到把干柴搬進廂房的奶奶

他大聲地喊了聲奶奶后

再去放下他背上的書包

喝一瓢涼水

冬天就要來了，我

無論如何也不是那個少年了

盡管還是天欲雪的日子

只是門洞上的衰草不在了

奶奶不在了

周末到趙王河邊坐坐

寬闊的趙王河

蘆葦叢中

傳來幾聲鳥鳴

我分不清它是野鴨子的鳴叫

還是其他水鳥的鳴叫

三兩聲之后，是沉默

它們一定不知道一個醉酒之人的造訪

像荷不知道秋的悄悄來臨

寬闊的水面，沒有船只

我走下河堤

在周末的下午

看著河水，守著它打瞌睡

眨眼間，滿地枯草是題字

時光的布匹成畫卷

老了之后

我得再學算術

學加減法

人老后

如同數在括號內

少時之加，老了就要變成減

少時之減，老了應得變為加

將多余的減掉

將不足的加上

比如夢

比如靜

平安帖

早晨，雨后的公園

一掃昨日的霾

地上的水洼兒是一個個碗

盛著陽光

喜鵲的叫聲從高大的楊樹枝丫間

露珠一樣滴下

落在我的身上

我想停下找找喜鵲

對她道聲謝謝

她的叫聲止了，透過葉子的縫隙

看著我

先前的聲音，似乎與她無關

是楊樹發出來的

走出不遠的我

又聽到了喜鵲的叫聲

那樣歡快

這鵲聲就是

中秋前兩日收到的一封平安帖啊

螢火蟲

一位友人說我的詩有腐朽之氣。

一位友人說我寫詩針砭時弊的較多。

友人哪里知道，寫詩時的自己

變回了螢火蟲，只在夜晚才出來。

就如同星星懸掛夜空

非是星星本意。星星是花朵。

我從屋子里出來，站在陽光之下

站在吹著的風中。像一個犯錯的學生。

一個人無事，就把天空想象成黑板

一遍一遍用目光在上面涂抹。

把晴天涂成陰天，天欲雪。

再將陰天擦為晴天，像孩子的心。

我手無長物，唯身體里駐有一匹小蟲

穿越遠古，時而發出微光。

嗯，我僅是它的殼，抱著不大的溫暖。

在霧霾中跟沒事人一樣

這幾天的早晨，我都

羞于見到樹

羞于見到花

羞于見到草

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羞于見到被傷害者

我沒臉戴口罩

再大的霧霾，我都

應該咽下

甚至，我希望我變成樹

變成花、草

讓樹、花或草變成我

我就該像它們一樣接受傷害

在霧霾中

我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但走入街上來往的同伙中后

我又跟沒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