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數字版權管理的興起強化了權利人的私權性,同時也制約和妨礙了公眾合理使用權利的伸張,從而造成兩者的沖突。這就使得我們有必要厘清數字版權管理與合理使用的內涵,進而分析兩者沖突的表現形式及其形成原因,并嘗試提供一些解決沖突的路徑。
【關鍵詞】數字版權管理;合理使用;沖突原因;解決路徑
【作者單位】常江,北京印刷學院。
與傳統出版物不同,數字產品在公眾化使用過程中更容易出現非授權使用,從而損害版權人的利益。有鑒于此,數字版權管理(控制、保護)技術應運而生。這一技術的出現有效地阻止了數字產品的非授權使用,并保護了版權人的相關利益。與此同時,卻引起了另一種不良反應——即侵犯了消費者的部分合理使用權利,從而又一次打破了版權人、出版方和消費者之間的利益平衡。因此,在充分考慮合理使用權利的前提條件下,如何高效地發展數字版權管理技術既是技術革新的問題,也是合理立法的問題。
一、數字版權管理與合理使用的概念厘清
數字版權管理(Digital Right Management, DRM)一般指在數字內容交易過程中對知識產權進行保護的技術、工具和處理過程,或譯“數字權利保護”,亦稱為“信息權利管理”(Information Rights Management,IRM) 或者“數字內容權利保護”。這一技術有效地保護了版權人對其權屬的數字產品在網絡傳播過程中產生的版權收益,它在數字內容的創造、生產、傳播、銷售、使用等整個生命周期內,對其版權進行管理和保護,確保數字內容的合法占有、使用、傳播和管理。正如一些學者所認為,DRM是“對數字化信息產品在網絡交易、傳輸和利用時所涉及的各方權益進行定義、描述、保護和監控的整體機制,是數字化信息環境可靠運行和不斷發展的基本保障之一”[1]。由此可見,數字版權管理是一種基于數字化技術對權力和權利的管理機制,也被稱為“權利的數字化管理”,但絕不是“數字化權利的管理”。從某些意義上說,數字版權管理并不是一種新創的技術,而是將一系列數字化技術,如數字證書、 數字指紋、數字加密、數字簽名、 數字水印、可信計算、 公鑰/私鑰、 信任與安全體系、 存取控制、 用戶行為監控、權限描述等組合起來。既然是多種技術的組合化結果,那么DRM就不同于純粹的數字版權保護技術,它體現出來的特點必然是一種系統化的思維模式,涉及的范圍是全局性的,由利益相關方共同參與的系統工程。因而它的完善工作將不僅需要有效的版權保護技術,還需要建立起一系列的輔助機制,如責任體系、互助體系、監察體系和信任體系。
“合理使用”概念在不同國家的法律語境中存在不同的表達,如美國稱之為“fair use”,而英國和加拿大則使用“fair dealing”一詞。這一概念源于英美法系界定版權時所使用的專業術語,用于表達這樣一種情況——由法律允許版權保護期內的作品被一部分使用者無付費、無授權地使用。然而大陸法系中卻不存在這一術語,與此類似的概念則是“權利的限制與例外”,如日本著作權法的“光明正大的使用”或“公正使用”[2]。在中國的法律語境下,“合理使用”概念同樣也是用于指可以在未獲得版權人許可以及不需要向其支付費用的情況下使用作品的使用方式[3],其所適應的情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1)在學習、研究過程中,使用他人已發表的作品;(2)在綜述、評論作品或闡明相關問題時適當使用他人已刊發的作品;(3)在傳播、宣傳等12項行為中,因難于規避的原因使用他人已經發表的作品,如在報紙、電視臺等新聞媒體的新聞報道中難于避免使用。然而,由于我國的盜版現象極為猖獗,致使合理使用的情況與盜版現象相差無幾[4]。造成這種現象的根本原因無疑就是兩者的界線不明。換言之,什么情況下的使用是合理的,什么狀況是盜版違法的,人們對此并不明確,所以需要明確規范一些適用于合理使用的判例標準[5]。第一準則是合理目的,即使用目的并非營利性的商業目的,而是用于服務于社會的公益目的;第二準則是合理比例,即慎重地判定使用部分的占比與性質,大量抄襲與核心部位(如數據、論斷)引用皆屬于不合理使用;第三準則就是符合法律,指法律規定的12類使用情況之外的情形都不應當納入合理使用的范圍。
二、兩者沖突及其原因分析
個人或公益機構(如圖書館等)的合理使用權在世界各國的版權立法領域幾乎是通行的權利制度。從各國立法情況以及執法經歷來看,合理使用權自其誕生開始在版權領域一直發揮重要的作用,成為作品使用者的一種消極權利,維系著“理性的公平正義原則”,解決了作品流傳領域中使用失序的難題,規范了作者與出版者的權利和公眾獲取信息與言論自由的邊界,使得個人與公益機構的合理使用權利和作者與出版者的版權利益達到相對平衡[6]。
可是,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和互聯網的普及,數字出版物的侵權行為也日漸增多,甚至呈泛濫之勢。為了應對和解決這種情況,人們發展了DRM技術。可是DRM技術在解決數字版權領域的諸多問題上并非一劑包治百病的“萬靈藥”,在其向權利人提供更多保護時,卻同時構成了對合理使用制度的忽視。正如有人認為傳統版權交易中搜尋、談判和訴訟的高成本即合理使用制度存在的市場基礎在數字版權管理技術運行環境下日漸消失,合理使用制度存在的正當性遭到質疑[7]。在實踐中,數字版權管理技術措施的濫用時有發生,而各國版權立法和司法對版權人的傾斜性保護使公眾的合理使用權面臨更加嚴重的威脅。具體可以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限制與反限制的沖突。合理使用是限制版權者與出版者的相關權利,而DRM技術卻反限制于這種限制。因為合理使用制度是基于非授權方式的法定權利,而DRM則是在“授權—許可”模式上運作。換言之,合理使用制度可以不經版權人的同意使用作品,而DRM卻不可以,它要求接觸者或者說使用者必須通過身份認證。
第二,免費與付費的沖突。合理使用是指使用者無需向版權方支付任何費用,而DRM技術中卻包含一種清算技術,能夠提供清算服務,使其成為一個清算中心,讓使用者必須成為一名消費者才可能接觸和使用作品。換言之,合理使用是“免費使用”,而DRM是“付費—授權—使用”。當然,DRM有效防止了未付費、未經授權的濫用行為,并成功地規避了因為使用者侵權行為而給版權方——包括作品和內容的產出方和供應商所造成的損失。
第三,自由使用與授權使用的沖突。合理使用強調使用者在經過合法方式獲取和占有作品和內容之后,可以自由地使用這些作品和內容,而DRM技術可以實現對使用方式、次數、時間等更細致的規定和控制。換言之,即使使用者已經付費或者已獲取身份認證,也不能自由地處理授權后的作品和內容,只能依照授權的方式來獲得相應內容和實現某種程度上的使用。例如,使用者在網站上購買了一部影片的觀看權限,由于DRM的限制無法下載,甚至無法在其他接入終端觀看,即使他進一步購買了這部影片的下載權,也可能無法實現這部影片的轉移——只能在某一終端如PC或PAD上進行播放,甚至無法摘錄影片以供學習、教學和討論使用。因此,DRM解構并有效地控制了公眾在傳統版權語境下的合理使用,引發了使用者對DRM的抱怨,甚至行為上的抵觸。
綜上可知,DRM與合理使用之間的沖突既體現了技術與法律之間的對立,又表現了兩者之間相互依存的關系。可是從目前的狀況看,DRM已經構成了對合理使用權利的侵蝕,這既體現了DRM在現階段的強勢發展,又反映了版權法的雙重目標。因此,導致DRM與合理使用沖突的原因就會體現在四個層面上:(1)DRM建立于數字技術之上,這就說明若沒有DRM,那么數字技術帶來的極為便利的傳播和使用方式將會嚴重侵害版權方的權利,版權人必然會訴諸DRM技術來保障自身利益,就勢必要沖擊合理使用制度;(2)傳統版權法本屬私權性的,可是又要兼顧公眾利益,對私權的過度伸張予以限制,這勢必加劇DRM與合理使用的沖突;(3)DRM充分利用技術與法律的漏洞,對合理使用權利擠壓力度極大,成為公眾合理使用權遭到不當限制的根源[8];(4)數字版權管理被誤用,成為商家掘利的工具,導致合理使用制度被忽視[9]。
三、解決沖突的可能路徑
綜上所述,DRM與合理使用的關系儼然變成 “信息壟斷與信息利用的關系”[10],因而在具體操作中很難處理兩者的關系——“沒有合法壟斷就不會有足夠的信息生產出來,但是有了合法的壟斷又不會有太多的信息被利用”[11]。將DRM技術納入版權保護的范圍,使得在傳統版權制度下的合理使用權利遭到侵犯,顛覆了原有平衡的利益格局——版權人的權益在DRM技術中被放大,限制了公眾的諸多合理使用權益。有鑒于此,我們有必要重新探討如何在這種利益失衡的格局中尋找各相關方的利益平衡點,即“通過法律的權威來協調各方面沖突因素,使得相關各方的利益在共存和相容的基礎上達到合理的優化狀態”[12]。由于DRM的強勢效用來自技術與法律的有效結合,那么,探尋破除DRM對合理使用權利強勢擠壓的路徑必須從這兩個方向入手。
第一,從技術方面入手,實現DRM技術對合理使用制度的包容性。雖然學界普遍認為合理使用的法律語言存在較大的模糊性和較多的不確定性,使得通過計算機語言對此進行描述和表達的難度增大,但是這并非就否定通過技術語言包容和實現合理使用的道路被徹底堵死。在學者的不懈努力下,學界提出一些操作性較強的技術方案,比如系統預定模式、第三方授權使用模式、混合模式、合理使用過程控制模式。系統預定模式主要用于解決在任何超出預定明示授權使用嘗試都失敗的情況下,用戶的合理使用權無法被識別和表達的問題。第三方授權使用模式主要是通過交易雙方都認可的有資質的第三方受理、審查和批準消費者的合理使用要求,避免系統授權僵化與版權人濫用許可權限制消費者合理使用的權益。“混合模式”指前兩者的混合模式,旨在規避兩者的缺陷,通過上層為“第三方授權使用模式”和下層為“系統預定模式”最大限度地實現消費者的合理使用權益。“合理使用過程控制模式”是指既可以讓作品使用者在非授權的狀態下行使其正當的合理使用權,又能夠對其使用行為,特別是侵權行為進行恰當的監控,最終使得版權方與使用者(包括潛在消費者和實際消費者)之間的利益最大化。這幾種技術方案都表現了同樣的目標,即最大限度地實現消費者合理使用權益。
第二,完善版權法,為合理使用制度提供更加基礎的保障。上文提到,版權法具有雙方屬性或者欲圖實現雙重目標——一方面屬于私權性的法律,另一方面要保障公眾的合理使用權益。所以完善版權法亦從此兩種視角入手:一是直接規制模式,針對版權方的行為和權益;二是間接規制模式,適用于公眾(信息的使用者和消費者)的行為和權利。第一種模式又被稱為“反規避立法模式”;第二種又被視為“例外條款立法模式”[13]。從以往立法經歷來看,采用直接規制模式來完善傳統版權法需要注意兩點:一是除了強制規定DRM技術兼容合理使用制度的法律義務,還應該提供刺激技術開發者開發兼容合理使用的DRM技術以及服務商采用該類技術的激勵措施;二是應該規定數字環境下合理使用的判定標準與范圍。從美國《數字千禧版權法》的立法及實施來看,在采用間接規制模式,亦即制定反規避的例外條款時,我們應當規避兩種障礙:一是例外條款應該立足于公眾的合理使用需求與實踐;二是同時應該確保消費者有機會獲得合理規避技術所需的設備、方法和服務。如果繼續對技術規避的設備、服務提供行為毫無例外地禁止并課以重罰,公眾的合理使用權將無法真正實現。
從以往的立法和法律實施效果來看,無論是直接規制模式(反規避立法)還是間接規制模式(例外條款立法)都不可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問題,它們各自存在優點與缺點,只有將兩者有機地結合起來才有可能制訂更為有效的調控方案。換言之,數字環境下合理使用制度的完善方案必須從版權方與消費方雙向逼近,才有可能使得各利益相關方都能獲得自身合法合理范圍內的最大權益。另外,我國作為知識輸入大國,在面對數字化浪潮時,應該結合自身國情認真對待數字版權相關方的利益,切勿因盲目追求版權保護,而使得其在技術的掩蓋下損害了公眾的合理使用權益,應該從平衡各方利益的角度入手構建更為合理的利益協調機制,并且將重點放在法律制度建設和實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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