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費的天倫之旅

侯萍

老費是費什巴赫先生的簡稱，也是愛稱。初到北京工作時，他的中國同事都這么稱呼他。“Lao———Fei”，他屏著呼吸輕聲重復，仿佛生怕嚇著自己似的。是啊，六十多歲的人了，突然有了一個新名字，一時還真不容易接受哩。

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中，人們敬老愛幼，于是隨時可以聽見有人喊老張老王小李小趙。記得有個外國人問并不年老的老王，“‘老是什么意思？”老王愣了一下回答說，“‘老”就是‘親愛的。老王就是親愛的王，但不是親愛的國王。不然中國的國王就太多了。”多美妙的回答！

老費供職于一家跨國公司，一輩子有一大半過著國際飛人的生活。老費的四個子女都在美國，于是他退休以后，便在美國買了一幢房子，距離四個子女各自居住的城市都不太遠。房子尚未交付使用，便迎來了老費退休之后的第一個圣誕節(jié)。但他的子女都說很忙，竟然沒有一個邀請老費夫婦回家過節(jié)。這一年的圣誕，老兩口是在一個汽車旅館里度過的。

現(xiàn)實生活中的這一幕，像極了美國影片《天倫之旅》中的情景。老費本人碰巧長得也像極了老戲骨羅伯特·德尼羅———該片中的男一號弗蘭克。弗蘭克退休了，老婆也去世了，他覺得自己應該接替老婆，負責與四個子女保持聯(lián)系。于是便邀請兒女回家共度圣誕，他張羅著過節(jié)，買了最好的葡萄酒，開心地告訴鄰居說兒女都要回來。然而，就在圣誕前夕，弗蘭克卻在電話錄音上聽到接二連三的留言，兒女說非常抱歉，他們太忙，不能回家了。弗蘭克帶著失望和失落，一下子跌到傷心的谷底。

銀幕上的弗蘭克和銀幕下的老費，同為風燭殘年的老父親，此時此景便是一曲抒發(fā)寂寞與孤獨的男聲二重唱。“捉到一顆隕落的星星，放進你的衣袋里，決不讓它光輝暗淡?！边@顆星是家，這顆星是愛，這顆星是親人，這顆星是希望，這顆星是弗蘭克和老費的整個世界。如果一個家沒有愛，沒有親人沒有希望，他們的整個世界便走到了末日。

其實，美國的兒女與中國的兒女一樣，銀幕上的兒女與銀幕下的兒女也一樣，他們的生活并不容易，各有各的煩惱，只是不想讓父母擔憂，一直都說好好好。老弗蘭克患有心臟病，不顧醫(yī)生勸告，乘火車一家家去看望兒女，發(fā)現(xiàn)兒女們都在打拼，過得并不好。老弗蘭克最后犯病了，兒女們終于回來了，不是在家里，而是在醫(yī)院里。

老費夫婦住在美國的房子里，周圍安靜極了，因為這個住宅區(qū)的房子，只有五十歲以上的人才能購買。有一年，我們從舊金山專程去看他，就住在那個過于安靜的房子里。每天早晨，老費都去開信箱，但幾乎每一天都讓他失望。“沒有信?！彼筲笳f道。他那副失落的神情，讓我感到一陣心酸。其實，老費并不落伍，家里配有全套現(xiàn)代化辦公設(shè)備。他只是覺得躺在信箱的郵件更有觸感，更有人情味兒。

這個住宅區(qū)里的道路，全以飛禽命名，老費家住在鴿子路。葉落歸根，倦鳥知還，禽有窠，人有家，這很重要。在《天倫之旅》這部影片的主題曲中，披頭士樂隊的前主唱保羅·麥卡特尼唱痛了老弗蘭克和老費心底最柔軟的深處。“家，那是沉浸在甜蜜中的地方，只為遠方的回憶；家，那是沒有謊言的真實之地，讓我們記住自己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