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臺

成之

人生就如一次旅途，每個人都會經過自己的站臺。恰似旅途的千差萬別一樣，站臺也各有不同。即使同一個站臺，我們的故事也是花樣叢生。

在這個年代，從少年到老年，我們大概都熟悉朱自清父親的背影，也借由熟悉了有些肥胖的父親攀爬的站臺。這是朱自清的站臺，這是父愛的站臺。父親來送行，臨時想起要給孩子買幾個橘子，不顧年邁蹣跚著爬越站臺，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過鐵道時先將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這個場景定格在朱自清模糊的眼睛里，也銘刻進了千萬讀者的心靈里。父子臨別，要說的話很多，可做的事也多，而執意去買幾個橘子，這是父愛的一個符號，是憐惜不舍的表達。就如每次回老家，媽媽都要執意讓我捎上一點面條或者幾棵白菜，不值錢，但能讓媽媽感到她的愛跟隨在兒子身邊。為了生計，為了求索，為了父母的期望，人生多少遠走他鄉，幾多親情離散。望子成龍，盼兒高飛，卻又依依不舍，肚掛腸牽，多少次錐心的糾結中送了走、迎了接。佇立在站臺上的是父親，或者是母親，更多的是他們一起。站臺有時候是車站，有時候是碼頭，有時候就是村口。父親的送行，朱自清看到了。龍應臺的目送，孩子有時候沒有看到，只是轉過街角的一個背影，告訴你不必追。

我看過一份曾經熱轉的網帖，站臺上那位人到中年的男人，等到載著母親的火車啟動，趴在車窗上蒼老慈祥而又疼惜寬容的臉龐日漸模糊，他用手捂住了臉，低下了頭。不知道這是什么樣的分別，我看到的是鳳凰男與媽媽的分別。這是城鄉分割的站臺，是有兒跟沒兒差不多的無奈。無數農村與城市糾葛的故事，在這個經濟社會尚處初級階段的國度頻頻上演。電視劇《新結婚時代》中何建國與顧小西演繹的鳳凰男遇上孔雀女，讓多少人深陷其中，休戚體味。出身貧寒的男人，好不容易脫胎換骨跳出農門，擠進大城市的門檻，奮斗多年行囊羞澀，房奴車奴學奴不由分說，即便勉強在城里站住腳跟，也多是自身難保，無力讓老人進城同享天倫之樂。父母會說在城市生活不適應，會說想念老家的左鄰右舍，會說喜歡自由自在地生活，從不說獨守寒夜輾轉反側的牽掛，從不說看著鄰家子孫繞膝黯然神傷，從不說生病基本是拖著挨著不舍得去醫院，從不說家有難事讓你分心。父母耐得住孤獨、貧窮和辛勞，對孩子卻是無盡的理解、寬容和遷就。鳳凰男是一個負重的群體，有些可憐、無奈，抑或悲催，但愿也有抗爭、希望，和一些佳話。

最讓站臺載不動的是愛情。多少等待，多少分別，多少故事讓站臺感動得淚流成河。歌手楊坤沙啞悲愴的歌聲彷佛還在鐵軌站臺上空飄蕩，他的站臺是長長的站臺，喧囂的站臺寂寞的等待，愛只有出發，沒有歸來，孤獨的站臺只能陪著他的心在等待，永遠在等待。《魂斷藍橋》是一部看后讓我們淚流滿面的電影，最打動我們的場景是正準備當新娘的瑪拉不顧一切地趕到滑鐵盧車站時，火車載著不及告別重返前線的羅伊已經啟動。轉瞬之間幸福與生別在站臺輪轉，藍橋之上，一面是男主角迎著軍車消逝的生命，一面是女主角“我等著你回來”的深情呼喚，只有那首改編自蘇格蘭詩歌的《友誼地久天長》舉世流傳。有情人常離散，是他們主宰著站臺的情感。站臺上最美麗的風景，莫過于情侶們的十指相扣，雙手相牽，登車前的深情一吻，還有車窗內外再遠也扯不斷的視線。

充滿期待的站臺是美好的，可更多的是無果的邂逅。熙熙攘攘的旅人，都是你我的過客。大家來自不同的地方，去往各異的方向。站臺上有不期的相遇，有意外的爽約。可曾留意，站臺是漠然神情最濃重的地方，人們站得很近很擠，但彼此無動于衷。上車下車的洪流，就像人生的際會，擦肩而過，我與你不識，你與我無關。人海中千百萬次的謀面，就這樣錯過，來不及表情，從未開花，自然無果。機緣巧合總讓人們翹首而待，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彌足珍貴。世上最無情，是多少邂逅都沒有愛的結果。

站臺其實就是你人生所站立的平臺。有什么樣的站臺，就有什么樣的起點，起點往往決定了你的高度和遠度。很多事情不是命中注定，但很多情況是你無法選擇自己的站臺。假如有一絲機會，請珍惜，請抓住，義無反顧。成功有賴于良好的開端，但幸運的站臺保證不了旅途的精彩。旅途中經受的誘惑會很多，目標的調整會很無常，堅守的信心會消長，所以有時候你想得很遠，但走得很近；期望很美，但打開的是失望的車門；預期很順，但有可能遭遇臨時停車。同行的旅伴不一定如期陪你走到終點，沒有征兆地下車了，你卻不得不繼續孤獨之旅，跟隨滿車廂陌生的人。當然，人生不盡然是如此哀傷，美好的旅程也常常超乎想象。盡管你匆匆趕來，沒顧得上關注站臺的模樣，但滿懷好奇，滿心熱情，專注地體驗和享受這次旅程，你會欣喜窗外瞬息即變的風景，會突發奇想去到更遠的地方，會吸引無數羨慕而不可企及的目光。多彩是生活的顏色，不定是人生的性格。站臺呢，僅僅是我們出發的原點，無關此后的經過。

我的站臺是什么呢？風雨如晦還是日月光華，人聲鼎沸還是形只影單，期望滿懷還是漫無方向？人生不可預期的東西太多，但注定的是要自己走過自己的站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