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中的美國援華醫療
二戰時期,中美成為堅定的盟友。1944年美國醫藥援華會在昆明捐建的軍醫署血庫,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座血庫。獻血實踐的引入,甚至對中國舊有的迷信思想造成劇烈的沖擊……

宋美齡到前線為傷兵包扎傷口
1928年,民國政府設立衛生部后,采取的首要行動之一就是組建中央助產委員會,其職責包括規劃衛生示范學校、制定現代助產培訓的標準等。當時中國的新生兒和兒童死亡率極高,護士極其缺乏,護士和全國人口的比例是美國的數百分之一,中國的公共衛生事業急需尋找到突破口。新成立的北京助產學校為初中學歷者開設了一門為期兩年的課程,提供解剖學、產前產后檢查的培訓,辦有育嬰診所,學員在兩年內接生至少25例,畢業后有望成為衛生領域的教師和主管。針對小學學歷者,該校則開設有一門6個月的課程,目標是讓經過無菌培訓的助產士盡快投入工作。
更早的時候,關于血的中國醫療故事并非如此勵志。在魯迅1919年發表的小說《藥》里,也是一個秋天,小栓要治療癆病,也是用血,只不過是指望沾著人血的饅頭。華老栓和華大媽兩口子斥下重金,希望就此救兒子一命,但還是沒能挽回兒子來年春天的死。比起細菌、肺結核、輸血治療,那時期中國的醫療還停滯在迷信上,距現代醫學很遙遠。
醫療實踐就是要救死扶傷,這在任何國家和環境下都容易獲得認可。相比其他領域,國際上的醫療交流大概也是因此更加暢行。在《藥》文發表的兩年后,協和醫院在北京正式成立。這家日后聲名大振的西醫院是一個振奮人心的號角。這一時期的中國開始與國際先進的醫療理念手段接軌,民國政府也升級設立了衛生部,試圖在公共衛生領域有所作為。
戰爭亂世很快到來。盡管抗戰的爆發打亂了政府在民間醫療救護體系上的行動節奏,軍隊醫療的建設提上了更迫切的日程,但醫學作為一個行業,無論軍民,所有人都將從醫學交流和進步中受益。
在這樣一個大環境下,國際社會上如加美流動醫療隊、印度援華醫療隊、英國國際援華醫療隊等醫療衛生組織紛紛募集醫療物資,遠渡重洋,直接來到中國,開展戰地救護、衛生防疫、抗擊日本細菌戰等工作,他們還積極創辦醫院和衛生學校,為戰時中國培養了不可多得的醫學人才,推動了中國醫療衛生事業的發展。
美國醫藥援華會就是在此時成立的。抗日戰爭爆發初期,三名美籍華人在紐約提出動議,成立了這個民間團體。曾在北京協和醫學院擔任過教職的很多美國醫生構成了援華會的中堅力量。援華會的口號是:“人道高于一切”。他們募集資金,捐贈醫療物資,運往中國。美國加入二戰后,其呼吁更是贏得社會響應,捐款更加充沛。美國醫藥援華會還成立了醫護訓練學校,協助醫護人才的培育。
有統計稱,8年抗戰期間,美國醫藥援華會先后募集總額達5700多萬美元的醫藥物資。美國醫藥援華委員會還與其他多個美國民間援華社團共同組織成立美國援華聯合會,發起并舉辦全美“中國周”活動,動員全美援助中國抗日。
刀槍無眼,戰場無情。尤其是在1940-1942年期間的貴陽,慘烈的戰斗都有無數的傷兵從前線被抬下來。
在大后方,大量擺滿了病床的醫院,整體醫療條件雖然簡陋,但還算設置有序,從地板、床鋪、被褥看,環境也比較干凈。但換在其他的地方或者不同的時期,可就不一定是這幕情形了。根據美國醫藥援華會的檔案記載,中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軍醫院的患者病歷曾如此記述那時的衛生條件:“多數醫院的病房不整潔,地板臟亂,病號衣衫不整,身體未曾清洗,頭發和指甲未曾剪理,被子上爬滿了虱子。痢疾和腹瀉病號躺在被排泄物浸透的床褥里”,“很多病號患有疥瘡”,“很多還營養不良”。
彼時,最關鍵的救命技術就是輸血技術了。
西方醫學史上最先進行輸血實驗的是法國的丹尼斯,1667年6月15日,他把一只羊身上的血輸給一個15歲的男孩。輸血是用銀質管子連接小羊動脈與人體靜脈的辦法來進行的。由于這種方式造成的嚴重危險,這種輸血方法很快遭到禁止。直到19世紀初期,醫務人員才重新開始輸血實驗。英國的布倫德利注射器于1818年在倫敦蓋伊斯醫院進行的輸血,是第一次成功的輸血。最初,他只是給一些沒有希望的病人輸血,但是在1829年,一位大出血的病人因為輸血得到了拯救。在1870-1871年的普法戰爭中開始大量采用輸血的方式來拯救受傷的士兵。
70多年后,醫療輸血的重要性已經為人熟知,無論是現代外科手術、急救醫療,還是某些特定疾病的治療,都需要它。作為一種現代常規醫療手段,輸血只需要解決一個前提——擁有經常性的用血儲備,即血庫的存在。
林語堂和他的女兒曾于1941年在紐約為美國醫藥援華會和全美助華聯合總會募集資金。美國醫藥援華會此時已經獲得了包括著名學者林語堂、前駐美大使胡適、前外交部長王正廷,以及曾在北京協和醫學院擔任過教職的多位美國醫生的支持。隨著美國《讀者文摘》的報道和賽珍珠女士撰寫“希望之書”提出呼吁,來自各方的援助更是源源不斷。值得一提的是,林語堂曾擔任美國醫藥援華會的執行委員會和董事會成員,他的大女兒后來也直接投身于中國昆明第一座血庫的工作。
1944年美國醫藥援華會在昆明捐建的軍醫署血庫,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座血庫。這座血庫由美國醫藥援華會歷經兩年籌備后,捐贈給中國并交給當時的軍醫署。血庫的設備和凍干血漿制備技術都處于彼時醫學前沿。盡管輸血技術還不夠成熟,對輸血的各種適應癥和不良反應缺乏深入了解,但是戰爭的迫切需要,使得這種技術迅速輸入中國并投入實際使用。
到了1944年秋天,廝殺最慘烈的云南騰沖前線,一名軍醫的報告稱,戰地急救中接受過血漿輸注的傷兵“只有百分之一不治而死”,“凡得血漿救治之士兵無一不頌血漿之偉大”。正是在抗日戰爭著名的滇西戰役中,“血漿療法”初顯效力,血漿的“救命草”之名,更在中國前線將士中流傳廣泛。
總的說來,二戰后期,中美成為堅定的盟友,美國醫藥援華會向中國提供的這次技術的無償轉讓非常及時。該血庫在昆明運行一年余,所生產的血漿在數量上雖然并不大,但是獻血實踐的引入,無疑對中國舊有的迷信思想,比如獻血可能有害、有傷元氣,造成一定的沖擊;其為血庫培養的技術人才,日后也成為中國醫學界的骨干力量,令血庫的技術和管理體制很快在中國受到模仿復制。尤其是在日本投降后,其發展速度更加迅猛。
比如在1946-1948年期間的南京市附近,抗戰結束后,許多衛生人員返回原工作地,迎接他們的是滿目瘡痍、百廢待舉的戰后景象。衛生署重返南京后據稱制定了五年、十年、三十年的計劃,但現實變化莫測,就連五年計劃也未必可行,國共很快開始交戰,衛生署只能將重點放在善后救濟的工作上。曾有張照片展示了當時的一項農村基本衛生服務,對于畫面里的圍觀者來說,這無疑是新鮮事物。
那個劃時代的中國血庫不僅是在戰場上挽救士兵的性命,也是中國醫療整體進步的寫照。后世的醫史學者總結,對于接受血庫的中國一方來說,改變公眾的思想是一個比引入輸血療法本身更值得重視的收獲。過去中國醫院手術緊急用血的主要來源是患者親屬或職業賣血人,后者常是走投無路的城市貧民或癮君子,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患有梅毒,售血故此是人所不齒的行徑。
軍醫署在血庫采血過程中大力宣傳,其工作使一大批中國人認識到捐血不僅對身體無害,還是一項高尚的義舉。日后被譽為中國生理學之父,掌握抗戰時期全國軍民救護體系核心的醫生林可勝,在向美國醫藥援華會的報告中就曾提到:“這項探索性工作的重要意義,不僅僅在它是重要的醫學進展,還在于它克服了一國人民的迷信,他們以前視血液為‘生命精華’,對這樣性命攸關的捐贈不勝恐懼。”
1948年,受洛克菲勒基金會派遣,有著名人口學家諾特斯坦因參加的考察團來到中國考察衛生狀況,認為與抗戰前相比,雖然中國飽受饑荒的困擾,但是城市和鄉村的營養狀況還不錯,遠遠好過印度。截止到1949年,中國已經培養了41000名醫學院水平的醫師、藥劑師、牙醫以及14萬名中等水平的輔助醫生、護士和高級助產士、衛生檢查員和化驗員。這種培養模式從1927-1949年間從未中斷,這些成就都是在動蕩的環境中取得的。
(《國家人文歷史》2016.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