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歌手

商曉娜，兒童文學作家，主要作品有《拇指班長》系列、《絕佳拍檔》系列……她是一個安靜的人，喜歡看小朋友寫來的信，喜歡吃巧克力，保持一顆純真而美好的童心。創作讓她的思維更跳躍，文字變成了花朵，給廣大讀者帶來驚喜。

當走廊歌手需要勇氣，我是這么想的。走廊歌手得到最多的，不是贊美，反而是咒罵?？墒?，這些都沒有關系，我要說的是，那個站在走廊盡頭唱歌的歌手。

在我還是小少女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這個歌手了。每當晚自習結束后的半個小時，我踏上我們宿舍樓仄仄的樓梯來到頂樓，就會看到一身黑衣的他，懷抱一把掉了漆的木吉他，旁若無人地哼唱著，有時是嘶吼。每一次，我都很難看清他的臉。這張臉上罩著一副深沉的墨鏡，不過我想，歌手恐怕也是深沉的人，不像我們，十六七歲了，還是一臉慘綠。

歌手常常挨罵，在我們那幢舊舊的宿舍樓里，他似乎最不受歡迎的。二樓有幾個學生，論資歷，應該是職業罵手，拐著彎兒或不拐著彎兒，就直接開罵。這個方面，他們都很在行。每到這個時候，歌手就沉默著。在別人罵他或者還沒想好罵他什么的時候，他就選擇了沉默。

歌手沉默，并且專注地唱他的歌兒。我時而會討厭他，他一聲“夢回唐朝”的嘶吼，驚擾得我再也背不進去“近代史”了，只是唐朝唐朝地想個不停，好像患了幻聽的毛病。但是，更多的時候，我還是會喜歡他一點點，說不出來什么理由。我在下晚自習之后的半個小時，踏上仄仄的樓梯，準時爬到頂樓去聽他唱歌。有時候，也有幾個其他的什么人一起來聽歌，大家都裝得酷酷的，學著歌手的樣子，誰都不搭不理的，只是聽歌。人多的時候，歌手就唱羅大佑的歌，遙遠的童年，莫名其妙的光陰， 恍惚的閣樓，少年欲罷不能的壓抑戀情，突然間就那么鮮活起來了。

歌手有時也唱自己寫的歌，有點像民謠，單純而明凈。那年秋天，歌手參加過一個年級內部的歌唱比賽，后來又轉戰校際。在他比賽的時候，我借著臺上的強光看清他的臉，有點桀傲的味道。

我后來發現，偌大的校園，其實不難發現歌手的蹤跡，食堂打飯的窗口前，操場旁邊的石椅上……太多的地方都有他的蹤跡。沒有了夜色和黑衣的掩映，歌手也不過是個普通學生。我想，我在剛入校的時候就在某一處見到過他了，暴露在白晝的光線下，反倒失了一些神秘，以至于在夜的頂樓，我并不能真切地認出他在白天的模樣。

歌手應該有個女友。不要懷疑我，我在十六七歲的時候已經學會了對愛情的揣測。歌手的女友是短發的大眼妹。在開始的時候，歌手和她留著相同的發式，后來他們的頭發就越長越長了，也許是不約而同，更多的卻是有謀而為。我是這樣想的。

蓄起了長發的歌手，在喊“夢回唐朝”的時候，就有節奏又使勁兒地甩著他的頭，長發是夜的旗幟，充滿了理想主義的光輝。那個時候，我產生了一個混淆的認知，唱搖滾的人一定要留長發才合適。

每天，歌手依舊練唱。在頂樓，晚自習之后的半個小時，他會準時彈起憂郁的吉他，唱著舊舊的歌謠，低吟或者高亢。有時候，他的女友也來看，我看到過她很多次了?？墒牵枋衷谘莩臅r候從來不理她，就像從來不理我們一樣。他一個人罩在音樂里，排斥著音樂以外的入侵者。

我想歌手總有一天會走火入魔，他太憂郁，或者太專注，這些都不是好現象。歌手的精神世界，我是不了解的，明明愛極了唱歌，愛極了音樂，卻常常表現得深沉而懶散。我不知道這兩個形容詞是否可以一起用，但是我相信我看到了他稍縱即逝的一點點表露深沉的面孔；對待音樂之外任何事物的懶散靈魂，我從來不知道這兩種情緒可以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我從來不知道歌手在頂樓唱過多久的歌，他是我的師兄，我一入校搬進那幢宿舍樓就開始聽到他的歌聲。可是，這之前呢？想必他在頂樓的走廊里寂寞地唱了好久了吧？他也許會在心里想象一下，這走廊就是一間小小的鄉村PUB。

下了晚自習，我喜歡往宿舍樓趕，等待半個小時后準時響起的聲音。只要歌手不畢業，不搬走，我還可以貪婪地聽上幾年，即便有那么一點點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