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這個世界以后,無非是用三種勢態活著:躺著,站著,走著。
躺著的時候,我們仍有一個器官在“走動”,就是腦子。腦子因為走動著,所以腦子最重要。腦子在想,就是你活著的證明。嬰兒時,腦子里想吃。就哭。那個端著奶瓶叫媽媽的人就過來了:“乖寶寶,餓了,好吃的來了!”青春,愛做夢,夢里見著那個女孩,飛一樣向你跑來,撲到你的懷里。你還來不及高興就醒了,是自己滾到床下了。老了后,躺在養老院的床上,動彈不了的時候,腦子不休息。腦子把一生走過的路,一遍又一遍地回頭蹓跶,蹓跶到高興處,嘻嘻笑了。
站著的時候,站立通常是一個過渡性的動作。站著不動,基本上是接受外來指令的結果。站立排隊,是你作為個體參加到一個集體中的結果。“大家都站好了!”你就是大家中的一員了。如果只有你一個還在走動,有人喊:“那個人是干什么的,別在這兒搗亂!”如果只是一個人也站在那兒不動,那叫站崗。當兵站在軍營門口,當侍者站在酒店門口,都是職務行為。還有就叫罰站,誰一輩子沒被罰過站?在世上所有的懲戒中,這是從老師到警察都最愛用的指令:“站好了,別動!”罰站是最便當最普遍也最容易被接受的束縛。不用蓋牢房,也不用繩索手銬,畫地為牢,規矩受罰。所以,我們在受了老師一通叱責,或者警察仔細地盤問后,最動聽的兩個字就是:“走吧!”
走著,是人一生最重要的狀態。俗話說,到這個世界走一遭。一句話把一生都說完了。其中只有一個動詞,就是“走”。走有各種形態,向上努力手腳并用叫“爬”,常聽三個字“向上爬”。健步如飛以致雙腳間歇離地叫“跑”,常用三個字“跑關系”。雙腳向上發力引體向上叫“跳”,戲文常念三個字“跳龍門”。當然,上面說的爬、跑、跳,都是人們心里想、卻在嘴上貶的姿態。自己沒弄成,就在嘴上發狠。弄成事的,不說。爬上去的,手洗得很干凈。跑上關系的,臉收拾得很光鮮。跳過龍門的,鞋都亮得晃人眼。而余下我等蕓蕓眾人,仍然每天早出晚歸,三點一線,按部就班。
對于一個普通百姓來說,一生的幸福其實很簡單,有一個自己的家,家里有自己的親人,出門的時候說一聲:“我走了。”有人回一字:“哦。”進門的時候喊一聲:“我回來了。”有人迎上來:“今天辛苦了!”(你不同意,你說,只有家里的小狗會跑過來搖尾巴。有小狗搖尾巴,也算幸福。現在城里那么多小狗,就是因為它們會搖尾巴啊。)進門、出門,人生如戲,讓人想起早先戲臺上的那兩道門:出將、入相。
人生就是如此,孩子大了要出遠門。成家立業了,也天天要出門。出門上路,怕就怕丟三落四。每回出門,妻子總習慣一句:“走啊?錢包、鑰匙、手機?”也是,如今帶上這三件東西,上路就沒有大麻煩。記得小時候,慌慌張張朝外跑,母親總嘮叨:“慢一點,別把魂兒丟了!”
想起母親這句話,心里一驚。舉目四望,我和這滿大街行色匆匆的人,是否還想過母親在我們出門時說的那一句話嗎?“慢一點,別把魂丟了……”
(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