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傳
葫蘆娃,葫蘆娃,一根藤上七個瓜,風吹雨打都不怕,啦唻唻唻。
叮當當咚咚當當,葫蘆娃。叮當當咚咚當當,本領大。啦唻唻唻。
葫蘆娃,葫蘆娃,本領大。
……
30年前,也就是我們常說的“80年代”,隨著剪紙動畫片《葫蘆兄弟》的橫空出世,一曲“葫蘆娃”響徹大江南北,傳唱至今。30年后的2016年7月,新版《葫蘆兄弟》再次出現在熒屏上,歌還是當年的歌,但“80后”的“葫蘆絲”們有的已經有了新“葫蘆娃”,兩代葫蘆絲在同一首歌的浸染下,體驗的是不一樣的童年。
今年5月份,筆者偶然有機會與《新葫蘆兄弟》制作方臨時見面,交流中獲悉新版中的人物造型沒有大的改動,只是在“不毀童年”的基礎上稍作修整,人物形象和色彩更加符合兒童的審美體驗。
一直以來,改編“葫蘆兄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近年來關于“葫蘆兄弟”的“槽點”時有發生,真人版“葫蘆兄弟”更是讓很多投資人不敢輕易染指,由此可見“葫蘆兄弟”的形象已成“經典”,制作方沒有足夠的駕馭能力決不敢“雷池”越步。
2016年是《葫蘆兄弟》誕生30周年,新版《葫蘆兄弟》選擇在這一具有紀念意義的日子里強勢推出,誠然有著對老版“葫蘆兄弟”的致敬之意。
《葫蘆兄弟》尋蹤
提起剪紙系列片《葫蘆兄弟》的創作,很多觀眾仍以為該劇本改編于某個神話故事。事實上“葫蘆娃”從孕育到出生主要出于導演胡進慶的創意和構思,然而,30年來,隨著時間流轉,關于葫蘆兄弟的身世卻蒙上了謎一般的色彩。
在“葫蘆七兄弟”沒有問世之前,民間流傳的只有“葫蘆娃”,這個故事早在1956年就被董均倫等整理成文字并發表,兒童畫家毛用坤繪制插圖。1957年,畫家張樹德又根據華仁搜集整理的民間故事創作了彩色連環畫《葫蘆娃》,從內容來看,這兩個版本講述的都是葫蘆娃與春姐智斗綠臉怪的故事,與剪紙動畫版的《葫蘆兄弟》全然不同,僅同名而已。剪紙片《葫蘆兄弟》的造型師、導演吳云初曾就“葫蘆娃”的借鑒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說:“我只是在小時候看過《劉家五兄弟》的小人書,至今具體情節已淡忘,卻不知有葫蘆娃的書,胡導演(即胡進慶)有沒有見過這類書,或聽過這類故事,不知道,但即使知道,或者受此影響,影片也早已大大突破了前者而成為全新的動畫故事”。
吳云初所提到的《劉家五兄弟》在情節上與《十兄弟》基本相似,其中,《劉家五兄弟》還被蘇聯動畫家拍成動畫片,影片在建國前后引進中國,50年代初期,作為新中國培養起來的動畫家對這部片子并不陌生,巧合的是,不論《劉家五兄弟》,還是《十兄弟》都以“XX兄弟”著稱,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能有《葫蘆兄弟》呢?不可否認的是《葫蘆兄弟》的創作原型確實來自民間故事《十兄弟》,這個故事在世界華人群體里流傳深廣,故事大意是說:有一對老夫妻,膝下無子,有一天妻子在河邊哭,來了一位老太婆,老太婆問明緣由后給了她十顆葫蘆籽,讓他每年吃一顆,將來就會有十個兒子。這對老夫妻念子心切,第二天便把十顆葫蘆籽全部吃掉了,果然,一胎生下了十個兒子,老大是順風耳,老二是千里眼,老三是大力士……十兄弟造型精靈古怪,高矮胖瘦各具特色,本領也各有不同。長大后,十兄弟團結一心,懲惡揚善,各顯神通。
1984年前后,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文學組編劇楊玉良先生根據這個民間故事《十兄弟》創作了《七兄弟》的文學劇本大綱,廠藝委會也覺得這個故事適合投拍,于是便找到了剪紙片導演胡進慶,并明確提出了廠里規定的一集創作費用7萬的制片條件,也就是要求在創作上要更多地節約成本。
面對如此眾多人物的故事情節以及低廉的制作成本,導演胡進慶考慮了很多天,他覺得逐一設計形象實在太難了,如果是七兄弟的話,只要設計一個統一的造型,然后用紅、橙、黃、綠、青、藍、紫為它們著裝,會簡單很多;而其他的反面角色,包括“皇帝”“衛兵”等,簡化為“蛇”、“蝎”兩個妖怪。此外片中的環境,如果要畫城鎮鄉村、天上地下會太復雜,如果擺進山洞里去,環境就會變得單一,而且制作成本相應的也會比較經濟。對此,胡進慶曾打趣地說:“由于沒有錢,葫蘆兄弟只能住在山洞里。”
這個改編幾乎脫離了原著的故事構架,與《十兄弟》相去甚遠,理由很簡單:如果按照原著內容拍攝,靠廠里的投資標準根本“拍不起”。為了堅持自己的改編,胡進慶可謂煞費苦心,甚至還給時任領導丟下“你不答應,我就不拍!”的“狠話”。在我國剪紙片領域,胡進慶無疑是繼萬古蟾之后中國剪紙片行業里的頭號人物,在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他雖然不是什么“官”,但對于很多作品和題材,基本上他說能拍就能拍。就這樣,原著中十個形象各異的人物在胡進慶的創造下換成了七個外形相同、顏色不同的“葫蘆七兄弟”。編劇姚忠禮先生最后根據胡進慶的構思創作完成了故事的編劇工作。
1984年初,在《葫蘆兄弟》攝制組還沒有正式成立時,胡進慶就已經開始了“葫蘆娃”的美術造型工作,據吳云初回憶,胡進慶在為《葫蘆兄弟》籌備的時候,時間上正處于剪紙片《草人》的制作期,身為導演的胡進慶,身兼多職,利用空余時間不僅重新撰寫了腳本,還為《葫蘆兄弟》這部剪紙片分好鏡頭,畫好了相關場景制作。

至1984年3月、5月,胡進慶已經分別繪制出《葫蘆兄弟》第三集和第一、二集的分鏡頭臺本,并勾勒出“葫蘆娃”的發型、臉型、體型、服飾、頸式等,確立了七色七兄弟的造型原則。造型設計吳云初強化了葫蘆冠飾,將胡進慶創作的“葫蘆娃”右邊一片葉子改為頭戴葫蘆冠,左右各點綴一片葉子,并勾畫出“葫蘆娃”美術造型的正面完善稿、側面稿和彩色稿,這些幾經修改的美術造型曾經全廠評選于1985年年底全部采用,葫蘆娃的最終形象為:四方臉型、粗短眉毛、大眼睛、敦實的身體、頭頂葫蘆冠,頸戴葫蘆葉項圈、身穿坎肩短褲、腰圍葫蘆葉圍裙,服飾顏色分別為赤、橙、黃、綠、青、藍、紫。呈現了葫蘆娃正義善良、機智勇敢、團結協作的人物性格。
1985年11月9日,剪紙片《葫蘆兄弟》八本正式由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上報文化部電影局,作為1986年題材計劃,上報時暫命名《七兄弟》。1986年3月3日,上海電影公司在《1986年各項任務指標安排》中批復了《葫蘆兄弟》的拍攝申請。
根據當時單位的規章制度,導演每年需要完成一部長片(約20分鐘),或兩部短片(每部10分鐘)的工作任務,其他創作人員參照導演的工作內容和標準完成相應的工作任務。1985年年底,剪紙系列片《葫蘆兄弟》攝制組正式成立,胡進慶、周克勤、葛桂云擔任導演,胡進慶、吳云初擔任造型設計。就在影片投入制作不久,也可以說是從《葫蘆兄弟》開始,即1986年1月1日,美影廠停發崗位職務津貼,取消每月5元的獎金,對創作人員實行酬金制。
為了加快影片的拍攝進度,《葫蘆兄弟》的拍攝采用的是單、雙集分組攝制。胡進慶、葛桂云負責單集的拍攝;胡進慶、周克勤負責雙集的拍攝。1986年3月至10月,胡進慶分別繪制《葫蘆兄弟》第四集至第十三集分鏡頭臺本,交由兩個攝制組分別拍攝。
在美影廠有一個創作傳統,即影片拍攝時都會安排下生活搜集素材,由于該影片是一部民間神話題材,主要場景都設在山洞里,為此,攝制組只能就近去浙江和江蘇宜興的溶洞里寫生,為影片設計搜集素材。
1986年,完成《葫蘆兄弟》第1-9集。1987年,完成《葫蘆兄弟》第10-13集,就這樣,10分鐘一集共13集的《葫蘆兄弟》,在他和同事們的共同努力下,整整用了兩年時間來創作完成。
1987年1月12日,上海電影總公司向上海市人民政府報告《上海電影總公司1986年工作概況》時稱:今年的美術片生產主要突破是根據廣大觀眾特別是少年兒童的要求,在系列片創作方面作了嘗試,包括剪紙片《葫蘆兄弟》在內的五個系列影片,試影后獲得不同程度的好評,也滿足了社會對于國產系列美術片的要求。同年,《葫蘆兄弟》獲兒童電影“童牛獎”。1988年1月15日,《葫蘆兄弟》第3、4集被推薦評選1986優秀影片,1988年8月19日,影片榮獲1986年優秀影片獎,為此,《葫蘆兄弟》創作人員還獲得了7000元獎金。《葫蘆兄弟》的一夜成名可謂家喻戶曉,但對于胡進慶個人而言,幾乎沒有任何改變,當人們為屏幕上的葫蘆娃激動歡呼時,卻沒人關心這個娃娃是誰創造出來的,而此時的他又很快投入到續集《金剛葫蘆娃》的拍攝創作當中。
1988年1月至6月,胡進慶繪制續集《葫蘆小金剛》六集分鏡頭臺本。金剛葫蘆娃造型與“葫蘆娃”基本一致,唯一的區別是身穿白衣,頸部佩戴金光閃閃的葫蘆掛件,表示“金剛葫蘆娃”是由七兄弟合體而成。
1989年,完成《葫蘆小金剛》第1-3集。1990年,完成《葫蘆小金剛》第4-5集。1991年,完成《葫蘆小金剛》第6集。
作為一部剪紙片,拍攝過程要求工作人員先把人物剪成有活動關節的紙片,然后在大的背景圖案上擺出不同的動作,再一格一格地拍下來。13集的動畫片,需要幾千個場景,拍攝兩年之久。兩個攝制組分頭拍攝,畫好一集拍一集。最夸張的是,動畫片里的所有音樂和音效,都是由一臺電子琴完成的。歸根結底是請不起專業樂隊,還是成本問題。
“被抑郁”的葫蘆娃之父
在胡進慶從事動漫行業的40余年里,“個人”的成就一直被隱藏在“集體”當中。他的作品所贏得的所有的獎項、贊揚,也都被冠以“集體”的名義,留給他所要繼續的唯有他所追求的一個又一個的藝術夢想。比如在《葫蘆兄弟》作品中,胡進慶身兼多職參與了《葫蘆兄弟》的導演、編劇和形象設計等工作,但在影片播映和宣傳方面觀眾卻很難發現這一點。尤其在80年代《葫蘆兄弟》的海報中,他就用了三個不同的名字:胡進慶、進慶,還有他的筆名“墨犢”,退休后還以“木朵”的筆名與吳云初合作創作了《蝶雙飛》等剪紙作品。
胡進慶,1936年出生于江蘇常州,1953年參加工作,歷任動畫設計、動作設計、造型設計、導演、藝術委員會副主任等職務,至今年逾整八十周歲,平日的生活起居由愛人陸芬芬和一位保姆照料著。今年5月份,筆者登門拜訪胡進慶先生,在談到有關《葫蘆兄弟》的創作細節時,他仍以清晰而準確的記憶訴說起當年的創作情景和年代數據,令在場的所有人驚詫不已。
令我們更為震撼的是,在胡老師的家里親眼看到了世界各地的葫蘆娃粉絲們郵寄來的賀卡和信件。說到這里,不妨提到發生在2009年年底的“烏龍事件”。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采訪胡進慶后在網上發帖子,一位名叫Edwina的網友于12月11日晚把帖子內容復制到了豆瓣網日記上,得到很多網友關注。后來在一些網友的建議下,發起了“給葫蘆娃爸爸寄張明信片吧”的線上活動,網友們建議“不要登門拜訪,就寄明信片”,這樣則不會給“葫蘆娃爺爺”造成太大困擾,進而引發了更多“80后”“90后”網友的熱烈回應,其中包括很多身在國外的年輕人。

面對雪花一樣飛來的來自世界各地的明信片,胡進慶先生才知道自己被莫名其妙地網傳成了抑郁癥患者,又有誰知道就在這次的“烏龍消息”之前,這位年屆73歲的老人雖然塑造了大名鼎鼎的“葫蘆娃”,而在過去的幾十年里幾乎從來沒有接受過媒體的采訪,普通觀眾對他更是無從了解。
“這些東西(明信片和信件)要收好,很重要”,陸芬芬老師對我說起胡老師當時的叮囑。誰曾想,從2009年開始到2012年,每年春節臨近,都會收到來自世界各地的新年賀卡,累積起來達數萬件不止,本來就面積不大的房子卻要專門騰出一個櫥子來放這些明信片。“這些都是葫蘆娃粉絲的心意,我們不能丟掉”,陸老師說。
吳云初導演與胡進慶是同事,但他卻一直以“我的老師”來稱呼胡進慶(按語:在《葫蘆兄弟》系列片中,吳老可是葫蘆兄弟的造型設計,也就是說“葫蘆兄弟”的最終定妝照是由吳老完成的)。“這些明信片很好地說明了‘葫蘆娃作品的社會影響,可以說全世界的小朋友都喜歡他,影響了幾代人”,原來,吳老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些難以數計的明信片,看到來自各地的“胡爺爺”“葫蘆爺爺”“葫爺爺”的稱呼時,相信“被抑郁”的胡老師也一定是欣慰的。
“葫蘆娃”之爭
平日里,人們一般以“葫蘆娃之父”來尊稱胡進慶先生。2011年9月9日,新華網刊發了標題“葫蘆娃之父胡進慶狀告上海美影廠”的帖子,再次在業界引起大家對葫蘆兄弟之“父”的關注。
國產經典動畫角色“葫蘆娃”到底是誰的“娃”?是有“葫蘆娃之父”稱號的胡進慶,還是負責投資拍攝的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面對這些疑問,2011年8月4日,上海市黃浦區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判決,判決認為,“葫蘆娃”角色造型體現了作者的匠心獨具與繪畫技巧,且不再停留于抽象的概念或思想,構成美術作品,受到我國著作權法的保護。但根據造型創作當時的時代背景、歷史條件和雙方當事人的上述行為,可以認定“葫蘆娃”角色造型美術作品的著作權由上海美影廠享有,兩原告僅享有表明其作者身份的權利。
此外,“葫蘆娃”角色造型美術作品進入影片以后,經動作設計、背景設計、繪制、攝影、編劇、導演、配音等人員的創造性勞動,形成了具有個性特征、情節、反應等要素的生動形象。當人們看到靜態的“葫蘆娃”形象時,它已不是單純的一幅美術作品。同時,該動畫形象之所以能夠家喻戶曉、深受觀眾喜愛,有賴于上海美影廠投資拍片、出版發行等。據此,法院從民法的公平原則角度出發,駁回兩名原告(胡進慶、吳云初)的訴訟請求(此段文字來自網絡)。
愛“子”心切,盡管胡進慶、吳云初兩位老人曾再次提起上訴,但結果仍是維持原判,葫蘆兄弟的身世之爭最終在一場訴訟中有了一個交代。隨著新版《葫蘆兄弟》的播映,當字幕“原造型設計”一欄中出現“胡進慶、吳云初”的名字時,千千萬萬的“葫蘆絲”們可曾想到,曾經的“葫蘆娃之父”已是兩位年逾古稀的“葫蘆爺爺”,在“葫蘆爺爺”的心里,一定有許許多多的藝術夢想還沒有實現,但他們一直在通過網絡媒體關注著中國動漫藝術的發展,其中也包括當年看著《葫蘆兄弟》長大的一代,因為其中的一些人正是在葫蘆娃的影響下走上了動畫藝術的探索之路。
附:創作班底:
《葫蘆兄弟》單集創作人員(共34位):
編劇:姚忠禮、楊玉良、墨犢
導演:胡進慶、葛桂云
造型設計:吳云初、進慶
背景設計:常保生
動作設計:肖剛、陸松茂、王榮珍、周旭東、李建國
繪景:葛戰、龔金福、李慶吉
繪制:岳慧敏、支仰泰、朱行和、段小西
攝影:吳華榮
作曲:吳應炬
錄音:侯申康
《葫蘆兄弟》雙集創作人員(共36位):
導演:胡進慶、周克勤
造型設計:吳云初、進慶
背景設計:常保生
動作設計:沈祖慰、沈如東、伍仲文、孫能子、朱淑琴、林杰
繪景:沈同春、龔金福、李慶吉、段小西、朱行和、攸揚
繪制:岳慧敏、支仰泰、朱行和、段小西
攝影:吳華榮
作曲:吳應炬
錄音:侯申康
注:以上單、雙集人員有交叉。
《葫蘆小金剛》工作人員:
編劇:姚忠禮、胡進慶
造型設計:吳云初、進慶
總導演:胡進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