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道”

孫曉楓

微末之物總給人不起眼的感覺，一只小蟻，一只小蜂，在蕓蕓眾生中總是默默來去，按照自己的生命形態實實在在地活著，不需要思想的蠱惑，只要按照天性里的密碼完成一生的事務。究實，道家的“無為”之說，正是“順天性”—— 從萬物之中看到生命樸素的意義，看到世事紛繁囂揚背后的生命“本相”，萬物守其根本，不迷失本性才能真正做到“吾道一以貫之”，才能“執一御萬”，純粹而專注，最終達致生命的極致。道家提倡的畢竟是一種紅塵中的道德理想，一種人文構想，一種迷亂中的告慰，構想了另一個生命圖景映照在困于功名利祿的眾生之上，成為一種驅人內省的動力。

求“道”的是人，得“道”的也是人，失“道”的也是人。而其他萬物倒是少了這種兜兜轉轉的麻煩，皆因它們都處于自身的生命之道中，即使不時受到人的干擾。渺小如螞蟻者，順“道”而變，守“道”而行，各施其責各行其是，最終的目的是為了保持一種生命質地的存在權利，細想之下，實是行“大道”的大智慧——螞蟻雖小，其德昭昭。

訓勇先生好以蟻入畫，以寫蟻之精神，以感蟻之厚德，假小蟻求“大道”。小蟻之行成為訓勇先生胸中的謀事處世的明鑒之鏡，以小見大，從愚求智，這其實是心靈修煉中的“四兩撥千斤”，一種求于生命根本的心靈博弈。

綜觀古人丹青，千才競秀，百舸爭流，繽紛斑斕，流光溢彩，或富貴，或孤逸。細品琳瑯經典，丹青妙手意從心出，經營揮灑之中，真正能以一平凡之心，對微渺之物仰而敬之者，實是寥寥之數。儒家所倡導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文人理想，語意之中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隱藏著一種膨脹的“獨尊”意識，作為在俗世不斷套現的信條，鼓動力自然不在話下，自稱孔家門生者，誰又愿屈身而下平視萬物，更何況趨下求道。牡丹富貴，蘭畹清馨，丹鶴祥瑞，鳳凰天慶，丹青之所趨，一是求福，另是附和。眾人雅而雅眾人，眾人好而好眾人，這也是一種人情文章的書寫格式，其中的機鋒晦語實是耐人尋味。能登大雅之門者必具雅相，凡俗之物又豈能附庸風雅。

訓勇先生一直對畫事孜孜以求，排他人未想之難，屢入學院名家門下問藝，恭謙有加，多年丹青案前，筆耕未輟，即使謀生計于商賈之中，也未敢冷落筆下天地。積日累月，跬步致遠，商界大成，筆下也漸現一家風貌。訓勇先生以工筆花鳥成名，花簇錦團，富麗堂皇，接春夏秋冬四季交迭之花貌樹容，喻生命在時道中的相異形態，并贈以一闕人生的清歌。今日，訓勇畫風一變，以蟻點題，為蟻寫其神貌品格，實是從己心所欲，而非世時所趨。

深知訓勇先生走過之路途者，也許能慢慢體會到他鐘愛螞蟻的內里緣由，他對蟻的認同嘉崇，除了螞蟻身上所具備的勤奮、盡責、友愛、堅韌、奉獻等諸德以外，最為深刻的，是從螞蟻的生態事實中揭示出來的存在意識、族群意識。少時的艱難造就訓勇先生隱忍堅毅的性格，起伏跌宕的遭際濡養出他的惜福之心，于世間有所得便是天賜的大恩，感恩之心常在，故能消弭不平，惜福才能求福，才能致福。作為長子，興家旺業自是不可推卸的一份職責，由此而內化為行動的自覺。創業之初至今，訓勇先生事無巨細必親力親為，未敢懈怠，其為事之細致周到耐心，友人圈中已自成口碑。訓勇先生操心勞力，實為家族的興盛，而更為內在的，是他過人的生存意識和生命張力。這一點正是他和螞蟻神交緣合的關鍵所在。而另一點必須提及的是作為一位頗具規模的企業管理者，他在螞蟻的組織構成及成員分工上看到一種嚴密的協作關系，這種“本色”的組織分配就是一種“生存之道”的微觀體現，操持企業事務管理多年自然深諳其中的三昧。這種天性中嚴密的組織關系，引申到人的社會組織，必定有其極強的啟發性、適應性和合理性。面對微渺之螞蟻，訓勇先生感之思之然后發之筆端，自然是情理中的事。

古人作畫，喜“以大觀小”，而訓勇先生卻甘愿以蟻為師，以小生求“大道”，確實需要氣度，需要平心靜氣的“漸修”。“小”和“大”原是一種充滿哲思的論證關系，世間本無絕對的“小”絕對的“大”，兩者可以不斷轉化、不斷論證。記得古時典故中有“蟻動如?！币徽f，典故來自晉代殷仲堪的父親，因其病中體虛氣弱，精神恍惚，聽床下螞蟻動靜，誤為牛在相斗。此則典故出自南朝宋劉義慶所撰的《世說新語 ？紕漏》篇。而宋代蘇軾也曾寫道：“ 人將蟻動作牛斗，我覺風雷真一噫?！痹娭泻瘟x暫且不說，就字面上的意義分析，倒是充滿一種辨證色彩，“大”和“小”處于動態的交換過程。訓勇先生筆下的螞蟻，已非原來世人眼里營營役役的螞蟻，而是有著強烈的精神象征的螞蟻，大寫的螞蟻 —— 因其德、其行、其精神 —— 成為一種精神特質的標識。

訓勇先生畫蟻，筆墨兼取嶺南“海派”之長，自吳昌碩、齊白石等先生處求筆法運轉之變及墨色五彩之幻，以寫入畫，筆勢潑辣強健，干脆直接，以氣貫筆，一筆下來枯濕濃淡自然滲化，無經營痕跡，倒凸現紙筆水墨幾者之間互動嘻逐時的“天趣”。隨意幾筆，螞蟻之神韻風采躍然紙上，憨憨然靈動可愛，墨團團中充滿生趣、情趣，間有幾分童真般的狡黠和頑皮。螞蟻被筆墨“放大”以后，乍看之下還以為是一頭可愛的小獸。構圖上，訓勇先生借用了當代繪畫中的一些構成手法，結合螞蟻的生態特點，營造出一種頗有氣勢的蟻陣，若千軍萬馬般，氣勢懾人，這樣的構圖形式，生動地體現出處于集體團隊之中的每個個體的螞蟻的生命尊嚴。自從選題確定之后，訓勇先生到處收集有關螞蟻的資料，甚至養螞蟻相伴在側，時時觀察，揣摩其形態、行為和用筆著墨之間的關系，同時也把螞蟻之間種種關系戲劇化，目的是加強作品中的敘事性和趣味性，讓作為符號的螞蟻在表意的時候更為明確，更加具有感染力和吸引力。

“千里之堤，決于蟻穴”此話不假，螞蟻雖小，眾志成城，它所具備的集體的力量，它所具備的精神感召力總會讓人去思考體會自然和生命的真相，去求索“道”的隱居之所。只要不去冒犯和破壞物種的生存，我們才能獲得一個和諧的世界，才能獲得一種更有尊嚴感的存在，這是來自于微小螞蟻的描述 —— 一種和“道”的真諦有關的描述。

陳訓勇簡歷

1956年出生，筆名墨牛、蟻民、野豆，廣東澄海樟林人。畢業于廣州美術學院國畫系和研究生課程班。現為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創作院研究員、文化部藝術發展中心中國畫創作研究院研究員、國家一級美術師、享受政府特殊津貼專家、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廣州大學藝術碩士生導師、廣東省工藝美術大師、廣東省工藝美術協會副會長、廣州畫院特聘研究員、廣州市文聯詩書畫院副院長、廣州市白云區文聯副主席、政協常委、中國精英會藝術顧問、廣東省青年美協顧問、嶺南書畫院副院長、考拉紅書畫院名譽院長、廣東品墨堂堂主。

擅長畫螞蟻。螞蟻作品《萬眾一心》被編入全國中小學一年級義務教育《美術》教科書。2007年“草間品墨” —— 陳訓勇螞蟻一族水墨藝術作品展在中國美術館舉行，同時舉辦高規格學術研討會，其螞蟻題材作品被中國美術界譽為“前無古人”的開拓創新。有9件作品被中國美術館收藏，4件作品被廣東美術館、4件作品被廣州美術學院收藏，部分作品被廣東國家檔案館、吳昌碩、李鐵夫、饒宗頤學術館等重要藝術機構收藏。2011年獲第五屆中國花鳥畫成就獎；同年《水墨螞蟻》列入汕頭市非物質文化遺產目錄。中央電視臺、鳳凰衛視、廣東電視臺、廣州電視臺、汕頭電視臺等均做過相關報道以及專題?！睹佬g》《榮寶齋》《美術報》《畫廊》《南方航空》雜志等美術主流刊物均做過相關專題報道。 出版有《草間品墨 —— 陳訓勇“螞蟻一族”水墨藝術作品集》《墨牛水墨》等畫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