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心科研數十載 開拓創新碩果累
——專訪中國工程院院士柯偉

潛心科研數十載 開拓創新碩果累
——專訪中國工程院院士柯偉

編者按：中國工程院院士柯偉是我國著名的金屬腐蝕與防護專家，主要從事高溫合金的蠕變、疲勞及腐蝕疲勞等材料失效與保護等方面的研究，在該領域辛勤耕耘數十個春秋，曾獲國家和部級以上獎勵20余項，包括國家科技進步獎、全國科學大會獎、中科院自然科學獎等；2005年獲第16屆世界腐蝕大會Edward Greco 獎，2006年獲何梁何利科學技術進步獎，2015年獲中國腐蝕與防護最高學科建設成就獎；發表專著多部、學術論文200余篇。他還多次擔任重要國際科技合作的中方負責人，是我國高溫疲勞和腐蝕疲勞領域的開拓者之一。近年來，致力于耐久性高性能鋼在我國橋梁等工程建設領域的推廣和應用。其研發的系列成果為我國國民經濟建設和國防建設作出了突出貢獻。為使廣大讀者深入了解柯偉院士在科研、育人及家庭等方面的事跡和貢獻，本刊總編本期對柯院士進行了專訪。

科研：創新開拓 成就榮光

2016年6月25日，我國新一代運載火箭長征七號在海南文昌航天發射場點首次發射圓滿成功。當得知由中國科學院金屬研究所研制出的鎂合金重要部件應用于長征七號火箭，為其首發成功提供了重要技術支撐的訊息后，本刊聯系到柯偉院士，欲了解和報道他及其研發團隊是如何突破瓶頸技術，使得高強鎂合金熔鑄技術取得關鍵進展并獲成功應用的，柯院士一再強調，雖然是他組建了該研發團隊，但自己年事已高，實質工作都是由陳榮石、單大勇、韓恩厚等研究員帶領研發團隊完成的，萬萬不得把功勞記在他的頭上。

由此我們聯想到，柯偉院士雖然通過長期的創新思維和潛心研發，完成了多項耐蝕合金和表面防護技術的開發、失效分析及壽命評估工作，取得了系列卓有成效的成果，并服務于海洋開發和石油化工等領域，在西氣東輸、杭州灣跨海大橋腐蝕控制程等國家大型工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但每當媒體在采訪他時，謙遜而低調的他總是稱自己在表面工程領域貢獻甚微，不值一提。

不過，通過與柯院士的交流，結合本刊所掌握的一些材料，我們仍然可以梳理并透過他的科研歷程，去了解他那多年辛勤耕耘，最終獲得的累累碩果。

柯偉1957年大學畢業被分配到中國科學院金屬研究所，在師昌緒先生領導的強度組從事高溫合金疲勞研究工作，作為當時高溫合金研究梯隊中有影響的青年科技骨干之一，他改變傳統觀念，研究應力弛豫的動力學過程，利用噴丸提高中溫疲勞強度，研發出了噴丸和氬氣聯合處理的新工藝，獲得表面細化晶粒，提高了蠕變疲勞綜合性能，從而解決了航空發動機葉片特大晶粒的難題，這在當時屬于國際首創。這一成果曾為410廠挽救了6000多片因特大晶體報廢的渦輪葉片，取得了巨大的經濟效益。

文革期間，柯偉擔任高溫疲勞組組長，師昌緒先生也來到高溫疲勞組，那時即便在武斗最嚴重的時候，許多試驗仍在繼續，其工作不但沒有停滯，還針對滲鋁涂層和晶粒細化對高溫合金力學性能的影響進行了重要的研究。由柯偉主持的“高溫合金強化工藝及強度測試新技術”項目在l977年獲得了冶金部重大科技成果獎。作為攻關二級課題負責人參加的“GH135合金研制”獲全國科學大會獎，“殲八殲七所用發動機配套的多孔氣冷一級渦輪葉片的研究與推廣”及“K38鎳基高溫合金與工藝研究”集體獲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和三等獎。

改革開放后的1979～1982年，作為首批公派人員，柯偉在英國國家物理實驗室訪問進修，期間與國際知名蠕變學者戴森（Dyson）博士合作，提出疲勞預形變誘發蠕變空穴的模型，并得到實驗驗證，發展了蠕變與疲勞交互作用理論，受到國際上的好評。

1983年回國后，經過多方奔走，聯合全國腐蝕界的同行，柯偉先后組建了中科院金屬腐蝕與防護研究所、腐蝕與防護國家重點實驗室和國家腐蝕控制工程技術研究中心，重點發展對國民經濟有重大影響的防蝕技術，始終堅持不斷創新。在從事先進材料的環境敏感斷裂的研究過程中，發展了局部化形變與腐蝕交互作用的實驗和理論，開發出多項壽命評估技術、新型耐蝕合金和涂料，并得到推廣。

談及成果在重大工程中的應用，柯偉首先提到東北輸油管道，他說，這是國家輸油的大動脈，在長期埋地服役的過程中，有的管道由于腐蝕損傷，形成了各種形狀、尺寸的缺陷。從1992年起，他牽頭組成了研究團隊，建立了新的損傷評估模型和方法，開發了可供現場使用的計算機軟件，提高了管道利用率。1995年《鋼制管道罐體腐蝕損傷評價方法》正式納入我國石油天然氣行業標準，2009年，中國石油管道公司又采用該標準對運行15年以上80%的長輸管道進行安全評估，提出維修建議，保障了管道的安全運行。

說到杭州灣跨海大橋，柯偉介紹：該大橋被設計為當時世界上最長的跨海大橋，為了降低造價，縮短施工周期，需要采用群樁結構，要求使用壽命達到100年，這就需要解決鋼管樁腐蝕問題。由于沒有先例可循，他同張立新、李京和趙健等人合作率先提出了“多層融結環氧涂層與犧牲陽極的聯合保護”方案和實施計劃，在理論和應用方面進行了大量的計算和試驗，最終通過了專家組論證，成功地解決了鋼管樁腐蝕這一國際性的難題，為杭州灣跨海大橋的建設掃清了障礙。2007年6月大橋全線貫通，鋼管樁腐蝕電位控制完全符合要求。這是利用腐蝕科學和新技術解決工程難題的一個實例，迄今為止，這也是他最看重的成果之一。

還有，柯偉及其研發團隊的防腐技術在西氣東輸項目上也在應用。2002年課題組在“西氣東輸工程彎頭防腐加工”中一舉中標后，中國科學院高技術研究與發展局局長桂文莊還專門給柯偉和金屬所國家腐蝕控制工程技術研究中心發來賀電，一是對其研發的SEBF/SLF重腐蝕防護技術在西氣東輸工程中標表示最熱烈的祝賀，二是希望“以此為起點增加產業界對重腐蝕防護乃至中科院其他等高新技術的認識和了解，推動中科院更多地介入國家的戰略行動和計劃”。

多年來，他們的有關腐蝕防護技術及產品在我國石油、化工、交通、航空、鋼鐵、電力、軍工等多個領域得到了廣泛應用，為中國石油、中國石化、大亞灣核電站、中船重工等大型企業提供了技術服務和支持，為降低腐蝕損失、延長使用壽命、保障重要工程結構安全作出了重要貢獻，帶動了相關行業、領域的科技進步和新興產業的發展。其中，20余項成果獲得過包括國家科技進步獎、國家技術發明獎、何梁何利科學技術進步獎在內的國家及省部級科技獎勵和榮譽。

育人：言傳身教 師德高尚

柯偉一直把扶植年青一代和培養研究生當成自己的一項重要的責任。在學生的眼里，他是一位以身作則、言傳身教、平易近人、淡泊名利的導師；在他眼里，沒有職務高低貧富貴賤之分，只在乎為人是否善良，工作是否努力。對學生嚴格要求的同時，更多的是鼓勵和不遺余力的提攜幫助。如今，經他教育和培養出的碩士、博士和博士后人員中，許多人已成為腐蝕與防護領域的科技骨干或知識創新重大項目的學科帶頭人、教授、責任研究員、國家杰出青年基金獲得者和973首席科學家。

1984年，柯偉受命組建中國科學院金屬腐蝕與防護研究所，集聚和團結了當時長春應化所和沈陽金屬所的一批學術帶頭人，以世界一流為目標，以全新的模式建起了我國第一個腐蝕專業研究所。在之后任所長的12年期間，相繼建成碩士點、博士點、博士后流動站，腐蝕與防護國家重點實驗室和國家腐蝕控制工程技術研究中心。正是搭建了這樣一些平臺，在進行基礎研究、工程應用的同時，也加強了對人才的培養，組織起一支有活力的創新型科研隊伍，因而才有了后來腐蝕研究領域的重要成果，也培育了一批中青年杰出人才。

柯偉1992年開始擔任博士生導師，目前已培養研究生58名，其中獲碩士學位研究生37名、獲博士學位研究生21名（碩博連讀8名）、博士后8名。由于在培養人才方面的突出貢獻，他1990年被授予中科院優秀研究生導師獎。1999年，他指導魏學軍的學位論文《腐蝕疲勞裂尖形變與載荷間交互作用研究》獲首屆全國百篇優秀博士學位論文獎。2008年，他再獲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杰出貢獻教師榮譽稱號。

為了鼓勵年青人正確對待人生，對待挫折，柯偉曾在研究生畢業典禮上講到：可以斷言，并非所有的人都會成為成功人士，但要學會永不放棄。讓我們共同牢記法國大文豪巴爾扎克的一句名言：“苦難對于一個天才是一塊墊腳石，對于能干的人是一筆財富，對于弱者是一個萬丈深淵”。這句格言曾經幫助我度過許多人生的坎坷和挫折。另有醫學界一個希波克拉提斯誓言，也請你們記住：誠實、正直、遵守職業道德，任何時候都不要造成傷害。

他說：做人，做事，做學問，學會做人最重要。做人有個高標準，儒家說提倡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主張知識分子應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對于多數人來說，做到毫不利己專門利人也可能太難。二戰蘇軍中有一條戰爭中的誓言 “一人為大家，大家為一人”。競爭社會，人人可以張揚他的個性，但以不損害他人為界限，這是做人的起碼的標準，否則社會就無法存在。

柯偉認為，目前我國的腐蝕防護行業與國外相比還有很多的不足，主要體現在理論與實踐結合的能力，教授的指導能力，提出問題、發現問題和分析問題的能力，重視思考、重視計劃的程度，以及嚴謹的學風和文化等方面，另外，我國的立法、行政等機構的做事風格也制約著行業發展。不過他相信，隨著國家的發展和行業的成熟，這些差距都會逐漸縮小。因此，對有志于從事腐蝕防護研究工作的青年人，柯偉希望他們珍惜來之不易的創新環境和轉瞬即逝的機遇，投入競爭，迎接挑戰。在今后的工作中要提高創新性，創新是成功的關鍵，并要以國家和經濟的需求為動力，將科研和實際應用相結合。他說，腐蝕防護業的蓬勃發展，需要一批年輕有為、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開拓者，擁有了這樣的新生力量，相信我們國家的腐蝕防護行業將會迎來更為輝煌的明天！

家庭：夫妻院士 比肩輝煌

柯偉和夫人李依依同是北京鋼鐵學院的高材生，李依依還是我國著名的冶金與金屬材料科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院金屬研究所研究員，第三世界科學院院士，我國低溫及核結構材料領域的主要學術帶頭人，并且她在掌管金屬研究所的9年中創造輝煌無數。像他們這樣攜手于同一研究領域的院士伉儷在我國科學界實屬罕見，令人艷羨！他們從相識相戀到結伴終身并做到在生活中互敬互愛、事業上比翼雙飛，早在業界被傳為佳話。

1953年，國家重建，鋼鐵先行。柯偉和李依依分別從不同的地方共同抱著鋼鐵強國的夢想，先后來到北京鋼鐵學院，但并不在一個班，也不是一個系，由于都喜愛體育運動：當時李依依是軍體部長，柯偉是工藝系的軍體委員，都打破過早年北京市的田徑紀錄，又同屬一位田徑指導教練王玉璞老師，所以，從晨練到晚自習，每天都有很多的接觸時間，一同學習，一同運動，且相互鼓勵，不知不覺中彼此產生了愛慕之情。可以說，是共同的體育愛好使他們走到了一起，他倆相親相愛，志同道合，如今已攜手走了近60個春夏秋冬。

回想起在北京鋼鐵學院的大學時光，柯偉坦言，那時他的成績比較優秀，所有功課全都是5分，1956年還獲得過北京市三好學生。他也實話實說：“論學習成績，李依依比不過我，但在工作能力上，我可比不上李依依，她還時常指點我。”的確，在李依依的工作經歷中處處閃著耀眼的光環：她畢業后擔任過新中國第一批高爐女工長，創造了全國中型高爐利用系數冠軍紀錄，榮獲1959年全國群英會先進集體和團中央表彰的先進集體稱號。她任金屬研究所所長多年，解決了幾十年來只有理論推測而未得到實驗證實的難題。1982年以來，連續主持了4個五年計劃國家科技攻關課題，完成5種強度級別的抗氫鋼系列，先后多次獲得全國科學大會獎、國家自然科學獎、國家科技進步成果獎、中科院科技進步獎等。1993年就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近年來又致力于發展可視化鑄造技術，突破了我國裝備制造業中大型關鍵鑄鍛件生產的瓶頸。2016年榮獲“中國金屬學會冶金科技終身成就獎”。

長期以來，柯偉和李依依生活上彼此“愛其所同，重其所異”，工作上相互支持和配合，兩人始終充滿著激情。可以說，正是“尺有所長，寸有所短”這種互補的性格特點，成就了他倆無論生活還是工作上的“天作之合”。

談及事業與家庭的關系，柯偉這樣說到：家庭和諧，才是事業的基礎！我們提倡事業與家庭兼顧，工作與生活并重，李依依從來不希望女性因為工作而放棄家庭。家庭生活就像一把小提琴，每個琴弦都是獨立的，相互尊重，相互愛護，始終保持忠誠，始終盡到自己的責任，才能夠奏響和諧的樂章，也只有這樣，才能保持終身的幸福。

未來：老當益壯 續寫華章

柯偉和李依依不僅僅在田徑場上摘金奪銀，更在漫漫的科研路上勇攀高峰。

如今均年逾80歲高齡的他們，依然以飽滿的熱情和旺盛的精力活躍在科研一線，當問及他們有何養生秘訣時，柯偉說：其實也沒什么訣竅，只不過是我們倆都當過運動員，都喜歡體育運動，而且從大學堅持至今。在運動會上奪冠不重要，養成體育運動的習慣卻很重要。

柯偉認為，過去艱苦的訓練對于培育堅強的意志以及自律、競爭和團隊精神，還有對于他們后來的發展等都很有幫助。他說，競爭激烈，但不忘記遵守競賽規則，不能搶跑，要有自己的跑道，否則就會造成傷害。田徑比賽沒有合理沖撞，拳擊比賽更是如此。到了工作上就要遵守行規和承諾，否則你會失去持續發展的機會。

長期以來，只要不是出差在外，柯偉每天都要和李依依堅持游泳半小時，無論冬夏，從不間斷，這也為他們長期從事繁重的科研工作提供了良好的體質基礎。柯偉今年雖然已經84歲，但他依然帶有十幾個研究生，還從事著相關課題的研究，每天工作10個小時以上，在他熱愛并為之奮斗一生的腐蝕與防護的工作崗位上繼續發揮著自己的光和熱……

我們衷心祝福柯偉院士和李依依院士在未來的工作和生活中老當益壯，健康長壽，永葆科學青春，續寫時代華章！

（柳 斌 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