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的外事工作經歷使我深深懂得外交無小事,禮賓工作同樣無小事的道理,怕萬一出了點什么差錯,固然大家都不好交待,若給工作造成了損失,其性質就更嚴重了,麻煩就更大了。
1982年底至1987年春,我在中國駐利比里亞大使館擔任大使館禮賓官。別以為一個禮賓官的工作就是接接電話、記記筆記、收收發發、上傳下達個信息、跑跑顛顛地做些禮賓安排和接待方面的瑣事,沒有什么難的,其實要真正把大使館禮賓工作做好,也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須知,外交工作政治性很強,外交無小事,其中禮賓工作同樣無小事。
請帖漏寫夫人引起風波
在我到達大使館赴任之前,大使館的禮賓官是老Y。我正式接替他工作之前,一次我親眼目睹了老Y挨劉大使狠批的尷尬場面。事情起因于劉大使夫婦舉行的一次招待會。原來,劉大使夫婦特意邀請某國駐利比里亞的大使夫婦出席他們的招待會,而這對夫婦卻偏偏沒有前來出席。劉大使心中納悶兒,一時也沒有說什么。

駐利比里亞大使館部分人員合影,前排為使館領導,左三、左二為劉大使夫婦,后排右二為陳來元(作者)。
過了幾天,他們在另一場外交活動中相遇了。劉大使憋不住問對方:“你們前一段時間是不是不在利比里亞?怎么沒有見你們來參加某日我與夫人舉行的招待會?”對方的那位大使一聽,不太高興地答道:“我說劉大使啊,我沒有問你,你倒先問起我來了。這一段時間我們一直在利比里亞,也收到了你發來的請帖,而且注意到這場招待會是你們夫婦共同主持的,但你們為什么只請我一人而不請我的夫人?我收到請帖后問了有關外交使團的同事,發現他們的夫人你們都請了,唯獨沒有請我的夫人,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你說我們怎好去參加你們舉行的招待會呢?”
劉大使聽了,心中不是滋味,又不便發作,只得訕訕地說:“我們肯定是請了你們夫婦的,并十分歡迎你們來,想不到竟發生了這樣的誤會。想來是我們使館的禮賓官搞錯了,很抱歉,請你不要生氣,我回去要將事情查清楚。”
這樣,老Y挨劉大使狠批就是跑不掉的事了。原來,他在寫請帖信封時,一不注意,將這對客人中的夫人漏寫了,結果造成了誤會,致使那位大使夫婦生了氣,不來參加劉大使夫婦的招待會,也使劉大使夫婦受到了誤解和委屈。
有了這樣活生生的教訓,我接過大使館禮賓官這一攤工作后豈能不小心翼翼、慎之又慎?果然,不久就來了事情。一次,劉大使從外面參加外事活動回來,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陰沉著臉問我:“小陳啊,今天我參加活動時遇到了某某副部長,你也知道他是我的老朋友、好朋友,他半真半假地問我,上周我舉行的交誼冷餐會怎么沒有請他這個老朋友。你按我批準的客人名單給他發請帖了嗎?”我說:“大使,請你等我一分鐘,我回自己辦公室去一下馬上就來。”
我返回劉大使辦公室時,手里拿著一個我發送請帖用的登記簿,里面有一格清楚地寫著被邀請的那位副部長的姓名、他的秘書收到請帖的簽字和收到請帖的日期。我讓劉大使看了這項登記記錄,他的臉色立馬陰轉晴了,面帶微笑對我說:“小陳哪,你這樣搞禮賓工作就對頭了。你明天帶上這個登記簿去找一下那位副部長的秘書,請他向副部長當面說清楚,我劉大使是請了他的。”
第二天,我到了那位副部長秘書的辦公室,拿出登記簿問他是否將請帖交給了他的主人。這時,這位秘書顯得很不自然,手忙腳亂地在辦公桌上的文件筐里翻來翻去,不一會就找出了那份請帖。只得向我承認是他忘記報告副部長了,并對我說:“現在冷餐會早已舉行過了,這張請帖也沒有用了。”正在這時,副部長突然從里間辦公室走到秘書的辦公室來,看似要向他的秘書說什么事兒。發現我在那兒,便問怎么回事。他的秘書只得將有關請帖的事實話實說了一遍。那位副部長聽后嚴肅地對秘書說:“這樣的事情,今后再也不許發生了。”又微笑著對我說:“請你回去轉告劉大使,是我的秘書將請帖給耽誤了,我已批評了他。這是一場誤會,謝謝劉大使,他的心意我領了。”
美國大使秘書連聲謝我
我們使館每天都會收到駐在國和各國駐利比里亞外交使團送來或寄來的照會、公文、信件和請柬之類的文書、郵件。鑒于劉大使和當時大使館的其他領導均不懂外文,因此翻譯、上呈及按大使批示具體處理這些文書、文件都是我每天的日常工作之一。有一次,我們大使館收到美國駐利比里亞大使夫婦邀請劉大使夫婦出席其國慶招待會的請帖。
我看完、翻譯完請帖的內容后,出于小心謹慎,又拿起裝請帖的信封看看。結果不看則已,一看果真發現了問題。原來美國大使館竟將被邀請人“中華人民共和國駐利比里亞共和國特命全權大使劉×和夫人”寫成了“中華民國駐利比里亞共和國特命全權大使劉×和夫人”。我將此問題立即向劉大使做了匯報,并請示如何進行交涉。
劉大使認為這不會是美國大使或大使館的故意行為,而一定是大使秘書或使館某個工作人員的工作失誤造成的,故指示我去美國使館進行交涉,并就如何交涉做了具體指示。劉大使說:“交涉時先問明情況,再視情處理。只要確認對方不是故意制造兩個中國,就不要深究,向其指出錯誤,要求糾正,重發請帖,并承諾今后不再發生類似錯誤即可。”
由于當時利比里亞的電話線路嚴重老化,通話不暢,打電話聯系美國使館很困難,我就驅車直接去了美國使館。我向使館警衛人員出示了我的身份證件,說明我要面見美國大使秘書,有事商談,請其給予方便。警衛答允進去通報一聲,讓我在門廳稍等。不久,美國大使秘書出來見我,把我請到她的辦公室,問我找她有什么事。我說:“由于電話打不通,我沒有事先約定就直接來了,望見諒。今天我來見你,主要是向你了解一下這份請帖信封上寫的內容是怎么一回事。”說著從公文包里取出那份請帖,指著請帖信封上寫的“中華民國”這幾個字對她說:“你知道這個錯誤是誰犯的嗎?”
她接過信封仔細一看,立即皺起了雙眉,一臉不自在的樣子。接著就問我有沒有向她的主人——美國大使或向使館其他人講過這件事。從她的表情和問話來判斷,我已經知道這正是她犯的錯誤。于是我說:“我已大體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我覺得你們大使是不會做這樣的糊涂事的,故我們大使館沒有驚動他,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對你們使館的其他任何人講過這個事。看來這是你犯的錯誤,我說得對嗎?”
她點點頭說:“這都是我忙亂之中出的差錯,絕非故意,對犯此錯誤深表歉意,請你諒解。”我說:“只要你知錯、改錯,今后注意不犯同樣的錯誤就行。”她聽后臉上露出了笑容,連聲謝我,說著拿出一個新信封,糾正了“中華民國”的錯誤,將請帖裝進新信封后交給我,同時表示今后一定注意,絕不會再發生這樣的錯誤。

作者在大使館辦公樓門口。
劉大使也向我道謝
劉大使謝我也與“中華民國”這幾個字有關。情況是這樣的:利比里亞政府要輪換其駐華大使,利外交部禮賓司司長杜林將劉大使請去,親自將利比里亞政府決定推薦關努先生為新任駐華大使的照會交到劉大使手中。劉大使回使館后即讓其隨行翻譯小Z將這份照會交給我這個禮賓官,叫我以使館名義給中國外交部寫封公函,將此照會附上,交下班來使館的外交信使帶回國內,呈報外交部。
我遵照大使指示寫了公函,蓋了使館公章,連同利比里亞外交部的照會一起裝入一個大信封,封了口。正準備送使館機要室有關人員,以便由其登記并交下班信使帶回時,卻鬼使神差地忍不住又撕開了已經封口的大信封,因為我覺得我作為大使館禮賓官,應該了解一下這份照會的內容,同時學一學這類外交照會是怎樣寫的,也好增長點禮賓知識。同時我當大使館禮賓官的“職業病”也驅使我應親眼看看這份照會,似乎不看一眼心里就不太踏實似的。
其實,這份照會是劉大使親自從利比里亞外交部禮賓司司長杜林手上接過來的,此后又交給了隨行翻譯小Z,應當被認為是經過劉大使和小Z兩個人確認了的。小Z精通英文,看懂照會自然是小菜一碟。劉大使雖不是外文干部,但搞了多年外交,“中華民國”這幾個在政治上、外交上十分敏感的英文字詞還是認識的。而劉大使交給我的任務就是把利比里亞外交部的照會安全交信使送回國內,其余不關我的事。但十多年的外事工作經歷使我深深懂得外交無小事,禮賓工作同樣無小事的道理,怕萬一出了點什么差錯,固然大家都不好交待,若給工作造成了損失,其性質就更嚴重了,麻煩就更大了。于是就存了個心眼兒,以防萬一。
誰知我將照會才掃了一眼,就嚇了一跳。原來,利方在照會中竟然把推薦關努先生擔任利比里亞共和國駐“中華人民共和國”特命全權大使,誤寫成了推薦關努先生擔任利比里亞共和國駐“中華民國”特命全權大使。如果這樣重要的外交照會被送回國內,中國外交部不打劉大使的板子才怪呢!如劉大使挨了國內的板子,那個跟他一起從利比里亞外交部拿回這份照會的Z翻譯的日子如何不好過,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拿了那份照會向劉大使做了匯報,并表示我將立即到利比里亞外交部去處理有關糾正事宜。劉大使聽了先是一愣,隨后微笑著對我說:“小陳哪,你做得對,做得好啊,這件事多虧你了這個禮賓官了,我得好好謝謝你才是。如果把這份照會就這樣送到國內,那就不好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