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的“選后抑郁癥”

馬程

當大選落下帷幕，好萊塢的黃金時代還在繼續，全球化仍然是其向前發展的重要一步。特朗普在全球化問題的保守以及強硬的貿易和匯率政策，也許會放緩好萊塢腳步，但可以抵得住中國市場的吸引力嗎？

大選進入倒計時，大屏幕上一個又一個的戰場洲變成了紅色，特朗普在幾乎所有主流預測機構都不看好的情況下，上演逆轉好戲，成功當選美國總統。在美國的另一端，好萊塢一片哀鴻遍野。一眾娛樂名人生無可戀，發誓移民的推文刷屏。“水果姐”凱特·佩里說，“我要把假眼睫毛哭掉了，”喜劇節目主持人扣扣熊（Steven Colbert）在NBC的直播中再也笑不起來，“插播廣告的時候，我讓制片人拿走了我的鞋帶和皮帶，以防我想不開。”

民主黨所代表的自由派在好萊塢一直有著深厚的基礎和堅定的支持者，而信守保守主義的老牌共和黨人同樣在這里捍衛著傳統價值觀和愛國主義信條。但特朗普的當選很有可能沖擊了好萊塢所信奉的全球化和開放性，也影響著很多人對多元、包容和鼓勵創意的政治文化延續下去的渴望。大部分娛樂界的人士，和幾百里之外的硅谷一起，默默禱告美國的明天。

在失望情緒的背后，好萊塢患上了一種“選后抑郁癥”，反思著自己在過去政治生活中的所作所為——特朗普的當選是否是政治娛樂化的產物？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好萊塢造就了特朗普？不過，好萊塢的黃金時代不會終結。在全球市場的優勢和中國資本的追逐下，全球化仍然是其向前發展的重要一步。即使特朗普在全球化問題的保守以及強硬的貿易、匯率和移民政策，或許真的能夠放緩好萊塢的腳步，但是可以抵得住王健林們的野心和中國市場的吸引力嗎？

好萊塢反思：我們捧出了川普大帝？

億萬富翁特朗普最早進入美國大眾視線是因為真人秀《學徒》，可以說他的發展一直和好萊塢緊密相連。2007年，特朗普獲得好萊塢星光大道上第2327顆星。之后也被很多人詬病，甚至在大選前一個月，這個印著特朗普名字的星星被反對者砸壞。

從大選初期，特朗普“抓馬十足”和“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能力，讓傾向于熱點和眼球的媒體紛紛屈服，把他作為報道焦點。媒體的大量報道也幫助他迅速從一個政治素人成為全國聞名的政治新星，更是給予了他價值約24億美元的的免費電視宣傳。特朗普也沒有讓媒體失望，第一場黨內初選和第一場總統辯論會，都創下收視率紀錄，甚至超過綜藝和體育節目。

更重要的是，一直以影視形象反映美國國內政治和思潮的好萊塢還為特朗普的成功創造了絕佳的輿論和政治語境。首先是進入21世紀，從占領華爾街到茶黨運動，政治娛樂化的傾向明顯。好萊塢也提供了類似《紙牌屋》、《副總統》、《丑聞》等，有強烈的現實沖擊感，反映政治腐敗和兩黨爭斗題材的大制作電視劇，讓民眾將目光轉移到政客光鮮背后的陰暗面。

在《好萊塢報道者》評論員Stephen Galloway看來，好萊塢對白宮和政治人物的形象塑造，才是大眾普遍接受特朗普的始作俑者。隨著大量娛樂政治電影和劇集的出現，把“總統“的形象塑造得低俗而簡單，心術不正，丑聞遍地，大談陰謀論。白宮在很多觀眾的心目中變成了勾心斗角，不作正事的地方。這讓很多人因此對政權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這也使得特朗普非政客、真實敢言的形象更容易被大眾接受。

縱觀美國電影史，好萊塢一直在制衡和反映著華盛頓。在上世紀40年代，特別是二戰結束之后，好萊塢在弘揚愛國情結的使命告一段落，冷戰的恐慌與壓力也影響到好萊塢，大量電影人因為共產主義者的身份受到非美活動委員會（HUAC）的拘役和迫害。2016年奧斯卡提名作品《特朗勃》正是還原那段緊張歷史。

70年代的“水門事件”發生后，《總統班底》和《尼克松》、《風起云涌》等影片改變了人們對政府的看法，重點批判美國政客的虛偽與戰爭政策的荒謬。這批電影作品同時是60年代美國激進政治和國內分歧的產物，批判與諷刺的色彩鮮明，形成美國政治電影的另一重要維度。好萊塢有力地影響著觀眾對于美國政治的印象。Galloway認識到，“如果特朗普最后當選了，所有娛樂行業的人都應該對著鏡子反省一下。”

民主黨受冷落與政治正確性的黑洞

好萊塢歷來是民主黨的陣營，在本次大選期間，很多好萊塢明星義無反顧地為希拉里站臺，對希拉里的支持可以說滲透到影視娛樂的各個角落，媒體甚至把好萊塢形容為希拉里的非官方“籌錢軍團（super-pac）”。但是，這一定程度上激發了觀眾的抵觸情緒，甚至讓他們“厭惡”希拉里，這種情緒的滋長也讓好萊塢民主黨們的努力成為賠錢的買賣。

“萬人迷”喬治·克魯尼一直都是民主黨的忠實擁躉，他的每一次出場都肯能為候選人贏得上千萬的選票。但是在這次選舉中，娛樂業大亨的實力似乎沒那么明顯。雖然希拉里仍然拿到了民主黨內最高的競選資金，但是選民不再對明星言聽計從，當喜劇演員艾米舒默在脫口秀中大聲諷刺特朗普時，收到了臺下大面積的噓聲。

究其原因，一方面，明星們本身作為成功人士，就已經很多選民反感的“精英政治”的代表，明星的參政和大規模的“背書”會讓觀眾產生視覺疲勞而適得其反。另一方面，陳腐“政治正確性”概念在無限制地濫用，更加把很多傳統的民主黨陣營里的人推向特朗普，尤其是“女權”、“種族平等”等民主黨已經打爛的牌。

梅麗莎·麥卡錫是好萊塢知名的喜劇演員，曾出演《伴娘》、《女間諜》等賣座電影，一直是票房的金字保障。她一直以不關心時事的形象示人。在這次大選期間，她主演了大熱IP《超能敢死隊》，卻一反常態把電影和“女權大戰”綁定宣傳，公開支持希拉里，結果票房慘淡，讓發行方索尼苦不堪言。

同樣受到質疑的還有“小李子”，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指導的環保題材紀錄片《在洪水來臨前（before the flood）》評分很高，但在上映前，小李子與特朗普的公開對峙，加上奧巴馬、克林頓總統的站臺，讓很多人認為他把這部紀錄片變成了政治宣傳片。

好萊塢的力挺失去效力，背后是精英群體對民眾需求的漠視。正如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所說，“特朗普很好地抓住了民眾的心理，否定政治正確性。他的言論聽起來瘋狂愚蠢，但正好是大家想聽到的。”

特朗普的勝利意味著一直以來在好萊塢處于非主流地位的共和黨保守派人士也揚眉吐氣了一回。通常情況下，因為好萊塢的“左傾”氛圍和保守派人士的行為習慣，很多共和黨人不會在公開場合發表自己的觀點，但是也不需要刻意掩飾。

公開支持特朗普的娛樂名人并不多，包括前米高梅CEO斯隆（Harry Sloan）、拳王泰森、《美國往事》演員詹姆斯·伍茲、前NBA球星“壞小子”羅德曼等人。其中，安吉麗娜·朱莉的父親、老戲骨喬恩·沃伊特是特朗普的堅定支持者，他甚至公開發言強調，特朗普是一個“正直、優秀的人，而且很有幽默感”。此外，詹姆斯·伍茲也一直在推特上聲援特朗普，并不斷宣傳希拉里的丑聞。

在今年8月的共和黨全國大會上，身為模特和演員的Antonio Sabàto Jr在公開演講中支持特朗普，此舉讓他受到了排擠。“有多家公司明確告訴我的經紀人，他們之后再也不會找我演任何角色。”Sabato說。

但是，隨著特朗普的獲勝，好萊塢的右派分子們也高興不起來。在今年大選期間，包括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前加州州長阿諾德·施瓦辛格在內的多位資深共和黨人都沒有出面背書，大多數共和黨人也選擇了保持沉默，沒有公開支持特朗普。特朗普咄咄逼人和過于惹眼的政見，尤其是關于女性和種族歧視的話語，在倡導多元化和包容性的好萊塢顯得格格不入。

特朗普語境下的全球化和中國市場

大選期間，美國媒體的股市行情調查顯示，好萊塢大亨們的估值并未受到影響。好萊塢仍然是一個國際化的生意，在全球完成資本積累和資源配置。就在大選結果揭曉之前的一周，王健林以成功者的姿態登上了《好萊塢報道者》的封面，在這一場娛樂資本的沒有硝煙的戰爭中，萬達打響了“好萊塢全球化”的反擊戰。目前，很多電影市場都一直試圖增強自己對好萊塢的吸引力，特別是中國市場。

王健林在封面報道中，表明了自己未來的計劃：成立基金，投資好萊塢六大片廠，也就是所謂的大聯盟（Major League）。他堅信好萊塢依然牢牢地掌握住了最優質內容的生產，要建立一個真正的電影帝國，必須從大聯盟著手。

王健林在好萊塢的步伐從AMC的收購開始，至今已經收購了傳奇影業、電視制作公司Dick Clark Productions、好萊塢最大的娛樂營銷公司Propaganda GEM等，他本想收購一家六巨頭，尤其是近幾年經營狀況不太良好的派拉蒙，但是暫時沒有公司愿意被收購。不過，毫無疑問的是，5年前在好萊塢籍籍無名的王健林已經充分引起了好萊塢的注意或者說合作意愿。

在滲透好萊塢的同時，王健林也在努力吸引好萊塢到中國來。萬達今年十月份在美國洛杉磯舉辦了第一次萬達電影峰會，為青島東方影都招商。王健林和迪士尼、華納兄弟、索尼等電影公司的CEO共同簽下了9家好萊塢電影公司。在未來3年里，將有11部好萊塢大片在東方影都拍攝。

在中國，除了像萬達這種有志成為好萊塢大玩家的力量以外，中國一直不缺乏和好萊塢合作分一杯羹的存在。比如博納影業和索尼影業已經Studio 8一起投資了李安的新片《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而華誼兄弟則直接與一家接受了來自騰訊和電訊盈科投資的好萊塢新公司STX合作，在2017年底前聯合投資、拍攝、發行不少于18部電影。

但是，在特朗普鼓吹貿易保護、建立貿易壁壘的背景下，好萊塢的全球化生產制作可能會面臨稅收更高、限制更多的打擊。好萊塢的拍攝場地早已遍布全球。為了提振旅游業、宣傳國家形象，許多國家愿意降低或取消稅收，甚至發放補貼給好萊塢大片。比如墨西哥政府為了讓《007：幽靈黨》到墨西哥城拍攝，甚至掏了2000萬美金補貼007的劇組。而《權力的游戲》的劇組則在北愛爾蘭拍攝，一直享有歐盟的歐洲發展基金的補貼。

證券分析師姜超分析認為，若美國保護主義增強，中國、墨西哥是最大受害者。美國是兩國最大的出口目的地，出口大跌將會嚴重拖累經濟，經常賬戶惡化，進而形成巨大的匯率貶值壓力。

然而，美國的政治制度和經濟利益集團之間本身存在著博弈，作為總統，特朗普可能不能像競選時想說就說，因此他異想天開的政策如建邊境墻、挑起貿易戰等可能無法落到實處。

在文化全球化的今天，全球市場對內容技術的渴求和好萊塢對全球資本的渴求都是必然的趨勢。如果特朗普上任之后仍然堅持“反全球化”的戰略，好萊塢大佬們必然團結一心，死磕到底。大選當天，在中國深圳，知名好萊塢電視導演，多屆“超級碗”的導演和今年奧斯卡頒獎典禮的導演大衛希爾，正在指導天貓雙十一狂歡夜的排練。出發來中國之前，他專門提前參與投票，將票投給了希拉里。在排練現場，他也在密切地關注大選的進展，“我現在非常擔心。”看到特朗普的領先局面，他在facebook上po出了彩排的照片，寫道，“家鄉在發生一出改變人生的大戲，而我在這里指導著另一出戲。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