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天下最好的女孩兒

文◎施施小妝

我們都是天下最好的女孩兒

文◎施施小妝

想想那一段感情，最慶幸的應(yīng)該就是，她一直沒有跟丁妍說“大檸檬”是誰，也或者，丁妍是明白的，但丁妍一直沒有跟她提這個。

一個女子被歲月割過的傷痕都在額頭上

林愛琳心情復(fù)雜地去機(jī)場接了一個老朋友。

朋友叫丁妍，原先長得安靜清淡，放在花叢中，屬百合茉莉那一類。不知是歲月下了魔咒，還是容顏易改，才兩年不見，丁妍再看上去，就不再如花，而像一個繞得緊緊的毛線團(tuán)，繽紛是一層又一層，卻累贅得毫無風(fēng)格。

林愛琳一直記得，兩年前的那個下午，丁妍拖著拉桿箱來跟自己道別時的情形，彼時的丁妍把太陽鏡架在額頭，眼里的飛揚都飄在天上地對她說：“愛琳，我這一飛，50歲后再回來咧！”

林愛琳笑她說：“原來你在為愛情背井離鄉(xiāng)呢！但為何要50歲呢？”

丁妍說：“我要去深圳養(yǎng)愛情啊！養(yǎng)28年，直到把我的頭發(fā)養(yǎng)成花白，直到把愛情養(yǎng)成藍(lán)昆的一幅畫。”

丁妍走后，林愛琳時常會想起她，更會想起丁妍的男朋友藍(lán)昆，會想藍(lán)昆的手、藍(lán)昆的油彩到底會在丁妍的心里作出怎樣的一幅畫。

從機(jī)場回來的出租車上，林愛琳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地問丁妍為何才過兩年就回來了？

丁妍用雙手捂了臉，雙手順著向上梳進(jìn)頭發(fā)里，也許是用了力，也許是皮膚已松馳，這個動作，讓愛琳看到她把額頭的幾條皺紋也推趕了出來。

林愛琳看著看著，就有些不忍心再看。一個女子被歲月割過的傷痕都在額頭上，一條又一條，等到傷痕累累，小女子就成了老婦人。

丁妍終于無奈地笑了笑說：“愛琳，愛情就是甲乙兩個人，甲人學(xué)風(fēng)，乙人還不一定有運氣學(xué)沙子，空耗著玩單相思，挺傻，不想一直傻到五十歲，所以就回來了。”

林愛琳聽懂了，原來藍(lán)昆的確只給了丁妍一張白紙。

丁妍問起她的情況，是不是還是單身？她低下頭說：“不是了，有一個人了，只是相隔很遠(yuǎn)。”丁妍再詳細(xì)地問，她便說她很喜歡叫他“大檸檬”，燦爛而結(jié)實，總是會讓她想到“營養(yǎng)”兩個字。

丁妍聽了也感慨著說：“是啊，男女之間愛來愛去的這件事，怎么能夠沒有營養(yǎng)？”

她們沒再說話。林愛琳拉著丁妍的手，看著窗外想，據(jù)說一只新鮮的檸檬，妥善放在冰箱里，可以保存一年之久。對于一只水果來說，一年就是它終于可以得到的一輩子，那么“大檸檬”，會是她的燦爛，也會是她的一輩子嗎？

但凡未得到，總是最登對

林愛琳給“大檸檬”發(fā)了封郵件，約他在安岳見，說那里的檸檬好，正好她還有年休假。

“大檸檬”沒有給她回話，她等了兩天還是沒有郵件和電話，她就一個人出發(fā)了。這趟旅行很孤單，孤單到她覺得多在那里逗留就是折磨自己，她縮短行程，買了些剛從樹上摘下的最新鮮的檸檬后就返回了。

回來后她把檸檬滿滿地放在冰箱里，檸檬散發(fā)出來的清香讓她本來有些生寒的心又一層一層地變暖了，她想或許“大檸檬”不跟她去安岳相見是因為有別的事。

她覺得自從她決定不顧一切地愛“大檸檬”后，她就總是容易說服自己了，這一次，她想，等冰箱里的這些檸檬完成了一輩子后，她和“大檸檬”的幸福生活也才會開始吧。

一個月后丁妍過來，林愛琳取了一只檸檬給她榨汁，丁妍沒有喝，她說：“愛琳，我真羨慕你跟‘大檸檬’，隔這么遠(yuǎn)，卻把愛情護(hù)得那么好。”

林愛琳聽了，還是低著頭，抬頭時發(fā)現(xiàn)丁妍在注視自己時，便掩藏似地微微地笑。

丁妍也笑，說她是來告訴她，她開始答應(yīng)同事們給她做紅娘了，這段時間，她跟好幾個男人相親約會過，她說她喜歡上了那些男人中的一個，大概因為是海歸，所以總覺得他跟其他的人不一樣。

林愛琳聽了，突然有些難過，她拉著丁妍的手說：“丁妍，你的條件不差，我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

丁妍說她知道，不然的話，有些話她也就不跟她透底說了。

但是事情卻正如林愛琳所料，丁妍不會那么輕易地說跟另一個男人開始的，一天晚上丁妍傷心地跑來跟她說：“愛琳，我不知為什么總是要拿他跟藍(lán)昆比？藍(lán)昆的眼睛郁悶一點兒，藍(lán)昆的背影深刻許多，藍(lán)昆他怎么總是要在我眼前散不去？”

丁妍對藍(lán)昆留戀的情緒飽滿得幾乎要爆炸，林愛琳心里也糾結(jié)，她聽著疼著，許久后呆呆地看著她的那只冰箱說：“丁妍，要么你再去深圳找藍(lán)昆，再試試，看你倆到底有沒有緣分？”

丁妍卻大笑起來，“愛琳，你還聽羅大佑嗎？我還聽呢，羅大佑唱：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不是我要死纏過去，我現(xiàn)在只是欲求不得，就才覺得藍(lán)昆有多理想，你說我會再回去嗎？他的負(fù)心讓我恨都沒有力氣。”

可是林愛琳還是看到，丁妍的眉目間，盤踞著的愛比恨要多。

而她的手，會再那么沉默又勇敢地伸向他，伸向愛情嗎？

又過了半個月，林愛琳打電話給丁妍，問她現(xiàn)在的情況。

丁妍仿佛知道她的心里想什么，在電話里認(rèn)真地說：“愛琳，我正要告訴你，只要藍(lán)昆不在我腦子里，那個海歸男人其實也挺好的。前幾天晚上，我用一瓶酒解開了我自己，我和他整夜都在一起，我以為我會想藍(lán)昆的，但是我其實什么都沒有，你就放心吧。”

林愛琳明白丁妍的話，她真想跑到丁妍的公司里，抱一抱她。這世上，有一種理解是很難做到的，但是丁妍卻一直在努力。

只是丁妍越努力，林愛琳就越難過。

這天晚上，她什么書都看不進(jìn)去，躺在床上一直到半夜，還是睡不著。她真的很想很想她的愛情清晰一些了，她起床來翻看著電腦里“大檸檬”的那些照片，那其中，有許多是他在海邊拍的，還是去年夏天他傳給自己的，他的膚色很健康，他的胸膛原來那樣寬闊，他的長腿一看就可以奔跑很遠(yuǎn)，只是他的雙手，十指看上去都太有力，有力到堅硬，她一直以為“大檸檬”是最愛她的，即使愛得有些隱忍。

是的，“大檸檬”就是藍(lán)昆。

丁妍去深圳的第一年秋天，林愛琳去那邊出差時，住進(jìn)了他們的家，她第一次看到了藍(lán)昆的畫室，她不由自主地喜歡，而這份喜歡又被藍(lán)昆毫不遺漏地捕捉到了，那天晚上，丁妍在公司里加班很晚才回，在那段時間里，林愛琳和藍(lán)昆也終于在那間充滿檸檬黃的畫室里彼此為對方打開了自己。

后來的這一年，雖然他們只見過三次，但是，林愛琳的感覺卻是她越來越愛，只是這份越來越濃烈的愛，在丁妍的面前，總是讓她不敢抬起頭來。

丁妍回來的這幾個月來，她隱忍、內(nèi)疚而又堅持的心越來越疼痛，直到今晚面對照片，她突然開始不知道“大檸檬”那雙有著堅硬手指的大手，會不會真的就會不顧一切地來牽牢她的手？而她的手，會再那么沉默又勇敢地伸向他，伸向愛情嗎？

第二天早上，林愛琳在公司里給“大檸檬”打了一個電話，她說：“嗨，我昨晚夢見我有了一個小孩兒，你猜一猜看，那小孩是像你還是像我？”

“大檸檬”在那邊笑，笑得她覺得他離她越來越遠(yuǎn)，她恐慌地又問他，讓他猜那個夢里的小孩兒到底像誰？她說話時，聲音都有些發(fā)緊。

“大檸檬”終于回答了，他說：“小人兒當(dāng)然會像你和小檸檬啊。”

林愛琳的眼淚滾下來，他沒有說像“我”！

對于疼痛而言，流血了就表示快要結(jié)痂了

林愛琳去了酒吧，點了羅大佑的老歌《鹿港小鎮(zhèn)》，沒人會唱。她惱了，摔碎了酒杯。

老板以為是鬧事的，擺出江湖黑仔的氣勢沖過來，林愛琳哭了，像個小女孩兒遇到了天下最沒有辦法的一件事，哭得傷心極了，哭得那個年輕的老板都在一旁不知所措。

當(dāng)林愛琳覺得心里好受多了，準(zhǔn)備要收拾好破酒杯離開時，那老板卻害怕她是要做傻事，猛地?fù)屪吡怂笾牟Ａ苍S是用力再深，也許是任何一雙手都不配去試探玻璃片的鋒利——他的血滲出了手指，滴到地上。

林愛琳驚呆了，然后緩緩地蹲了下去，托起他的手，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給他綁好，圍巾有些細(xì)長，最后她竟然還專注地在他的手背上系成一個好看的結(jié)。

他笑了，她也笑了。

他說他叫修，他帶她來到一個包間，認(rèn)真而仔細(xì)地跟她說：“這里沒有人可以聽到你心里那傷心的秘密，你隨時都可以盡情地來這里說完它，如果你不拒絕我這個聽眾，我會在旁邊，靜靜地聽。”

林愛琳哭了，這一年多來，她真的是太需要有一個說出心底一切秘密的機(jī)會。一連好些日子，她都會來到這里，跟修說說話。那天晚上，客人異常地多，有一撥人要包房而不得時，有人推開了她的門，他們囂張而輕浮地說要跟她一起在這間房里，修過來跟他們理論，被他們圍在一起毆打。

那天晚上，林愛琳在醫(yī)院里陪著修時，哭著發(fā)短信給丁妍說：“丁妍，你知道嗎？對于疼痛而言，流血了就表示快要結(jié)痂了。”

心中有愛，但寧愿傷自己

修的傷醫(yī)好出院的那天，丁妍來了，和那個海歸男人，這是丁妍第一次帶他來見林愛琳。

四個人一起走出醫(yī)院時，遇到熟人，林愛琳一一介紹后，那個朋友羨慕地說他們四人真是太好的兩對，或許只是客氣話，但是林愛琳聽了心里溫暖極了。她挽著修，看了看也挽著男朋友的丁妍，讀到丁妍眼里的輕松。

林愛琳去修的酒吧喝酒的那天之前，曾飛到深圳找過藍(lán)昆，在藍(lán)昆的畫室里，已經(jīng)沒有了她和丁妍的肖像，原來她和丁妍都是傻瓜到可憐的姑娘。她們對于藍(lán)昆而言，不過就是紅顏面孔的一次轉(zhuǎn)移，就像藍(lán)昆轉(zhuǎn)移到“大檸檬”一樣。藍(lán)昆的說法是，在他的藝術(shù)里，如果只有兩三個女人的面孔，會很蒼白。

晚上，修睡下后。林愛琳取出冰箱里的檸檬，發(fā)現(xiàn)它們都干了，表皮好好的，切開來，里面沒了半點兒水分，如絮一般地自耗完了全部的營養(yǎng)。也許一只檸檬成熟的意義，有時就在它讀透傷心過錯，終于打開成絮的那一簇花朵里。

丁妍發(fā)來短信，約他們明天一起吃飯。她回話說她看到一首詩，覺著好，于是發(fā)給她：他們說，在水中放進(jìn)一塊小小的明礬，就能沉淀出所有的渣滓，那么，如果在我們的心中放進(jìn)一首詩，是不是也可以沉淀出所有的昨日。

放下電話，她緊緊地貼著修的身體安然入睡。想想那一段感情，最慶幸的應(yīng)該就是，她一直沒有跟丁妍說“大檸檬”是誰，也或者，丁妍是明白的，但丁妍一直沒有跟她提這個。

她們都是天下最好的女孩兒，心中有愛，但是寧愿傷自己，卻絕不對別人有傷害。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