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血的玳瑁，萬元學費拷問生命之殤

劉志杰

在文玩界，以珍稀動物為材質做出的文玩大都漂亮無比，可是，隱藏在美好表象之下的往往是慘不忍睹的血腥場面。其中，以玳瑁的取材最為殘忍血腥。

玳瑁是一種生活在熱帶海洋中的古老海龜，也是我國神話傳說中的玄武。它的龜殼呈鮮艷的黃褐色，布滿晶瑩剔透的花紋，能如象牙一樣被雕琢成精美的工藝品，不但具有極高的裝飾收藏價值，還具有犀角一樣的藥用奇效。巨大的利益驅使下，底層民眾更將捕獲到它作為改變命運的機會。近日，一對廣西的貧寒父子為了幾萬元的學費，就上演了一幕虐心的金錢和良知的考量。

深海中的“軟黃金”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后的曹磊卻愁容滿面。

曹磊的家在廣西海邊的一個小漁村，他的父親曹傳文是一個普通漁民。漁村因魚而生，因漁而興，自建村以來，將官富紳層出不窮。可是，曹傳文卻成了這方寶地上為數不多的幾個另類：不但將祖上留下的基業敗落一空，隨著母親和妻子因絕癥離世，家里的日子更變得異常拮據。

幸好和他相依為命的兒子曹磊特別爭氣，今年考入了上海的一所重點大學。可是短暫的喜悅過后，曹傳文馬上心事重重：學費加上生活費每年都要幾萬元，上哪里操持這么多錢呀？

此后的十多天，曹傳文走親訪友，挨家挨戶地去借錢。但曹傳文一次次空手而歸，眼見離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曹傳文心里急出了火。

為了不讓孩子如自己般落魄，曹傳文神經質般地在家里翻箱倒柜，盼著能找出一點值錢的老物件。在他絕望地想放棄時，在柜子底下卻找出一個小本子。這個本子讓他怔怔地呆立半天，嘴里喃喃地說：“也許，現在能救我們的只有它了！”

曹磊湊上前一看，封面上用正楷寫著《玳瑁精品圖錄》。翻開圖錄，他頓時張大了嘴巴：雕刻繁復又嵌螺鈿的八方蓋盒、蟠龍飛鳳的如意牌、素面朝天的手鐲、端莊大氣的松鶴硯屏……幾乎每一件都精美異常，雖是手繪的黑白圖片，卻給人強烈的視覺震撼。

看著兒子的驚詫，曹傳文嘆著氣道出了家人和這種珍貴文玩的不解之緣。原來，他的祖上曾是清宮造辦處的匠師，此后族人一直以加工玳瑁文玩為業。

玳瑁，是一種生活在熱帶沿海的海龜，也是現存最古老的爬行動物，壽命可長達1500年，因為性情兇猛也成了神話傳說中玄武的化身。它的背上有十三塊黑棕色的甲片，布滿淺黃色花紋，質地堅韌，晶瑩似玉，透明如鏡，能如象牙、犀角一樣加工成高貴典雅的工藝品。

同時，中醫驗證其甲片性寒味甘，有清熱解毒、定驚潛陽之奇效，明代醫圣李時珍將其清熱解毒功效與犀角媲美。因其巨大的經濟價值、裝飾價值和收藏價值，玳瑁又被稱為“深海中的軟黃金”，被視為吉祥長壽、辟邪納福的象征，歷來深受國人酷愛。

在曹傳文剛剛跟著父親學藝時，玳瑁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列為瀕危物種紅色名錄的“極危”類，我國也將其列為二級重點保護動物，嚴禁任何捕殺、加工、運輸、販賣等違法行為。一向安分守己的曹傳文不得不另謀生計，至今，昔日家庭的輝煌只有一本圖錄傳世。

可是，讓人想不到的是，盡管他退出了江湖，可是違法捕殺加工等行為卻從未終止：隨著近年來收藏熱的一再升溫，本就稀缺的玳瑁愈發變得千金難求。多年前售價只有幾萬元的普通標本，如今開價動輒幾十萬，品相極佳的更成為無價之寶。

聽父親說玳瑁如此值錢，曹磊也雙眼放光：反正別人都敢干，我們只去抓一只不就結了？

滅絕人性的屠殺

因為曹磊從未見過真正的玳瑁，為了到時不白忙活，曹傳文決定先帶他去認識一下這個神秘的金主。

曹傳文帶著兒子去找村里一個叫李寶的人。當年他的父親曾收了幾個徒弟，李寶就是其中之一。在師父和師兄弟們懾于法律紛紛改行時，路子野、膽子大的他卻始終沒有退出。

聽曹傳文講明來意后，雖然李寶有些不情愿，但是畢竟師出曹門，不能拂了面子。李寶只好領父子二人去了后院，一邊走他還一邊感慨：看來，師父的后人與玳瑁緣分未了呀！這東西我一年也收不到幾只，今天你們的運氣卻好得出奇，早上剛剛有人送來了兩個大家伙。

在一個角落，曹磊見到了這兩只大家伙，這兩只玳瑁一大一小，大的足有一米多長，小的也有七十多厘米。對已經落迫的師弟，李寶也不忘顯擺一下：看看，這只大的怕是最少有六百年了吧？對他的話，曹傳文不置可否：沒有幾百年又怎么能長這么大呢？

正在這時，李寶的妻子告訴李寶：水燒開了。李寶決定馬上對兩只玳瑁開始“加工”。于是，曹磊目睹了一場讓自己終身難忘的屠殺。

因為較小的一只整體利用價值不大，李寶決定剝下背甲做小件。只見夫妻二人一邊一個，先用木棍對玳瑁的背一通兇猛的擊打。曹傳文告訴兒子，因為眼下玩玳瑁的人們欣賞的口味越來越重，那些含血量大、顏色較紅的甲片更受歡迎。為了迎合市場，商家大都會通過人為砸擊，讓背甲因受傷充血提高成色。對將死之龜，下手通常又狠又重，疼得玳瑁的腦袋左右搖晃，恨不得逮住李寶咬一口。臨死還要受這洋罪，曹磊看了也直咧嘴。

十分鐘不到，玳瑁被打得奄奄一息，夫妻二人沒有遲疑，馬上抬起它扔進了沸騰的開水鍋里，曹磊看得瞠目結舌：只見可憐的玳瑁還沒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在沸水中僵直了身體。曹傳文告訴兒子，為了讓甲片更晶瑩透亮，先人試驗了各種宰殺辦法，而燙死是最好的選擇。

等玳瑁被徹底燙死，夫妻倆便快速撈出，將它倒懸起來，然后在它的背上潑上冷醋。李寶手執匕首，在刀尖的撬動下，那些堅如磐石的甲片被逐片剝下，他的妻子接過去忙著刮凈殘肉。曹磊驚悚地看到，那些被割碎的器官還在一個勁地抽搐著……

而那只較大的玳瑁，李寶想做一個品相很好的整體標本，出售給藏家當鎮宅之寶。于是，這個幾百年的壽星的遭遇更加觸目驚心：遭受擊打后，李寶提來一桶開水澆到它的背上，錐骨的刺痛讓它的頭部上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悶哼。因它的個頭巨大，并沒有被直接燙死。接下來，李寶在它尾巴下方割開一個口子，伸進去一個鐵鉤子，把里面的肉連同內臟血乎乎地掏出來，鉆心的劇痛讓它發出一聲聲悶哼，那個挺立的頭慢慢垂了下去。

曹磊痛苦地閉上眼睛，仿佛那個鉤子正一記記鉤扯著自己的肺腑……

曹傳文告訴兒子，掏空了內臟的玳瑁經風干后，往體內塞進棉花，把尾部的洞縫合好，一個活生生的標本便做成了。到時會成為很多土豪用以炫耀的工具。

正說著，李寶的妻子已經挖出了玳瑁的眼睛，換上了兩個玻璃球。雖然這眼睛目光呆滯無神，但是，曹磊仍感覺那目光中有數不清的憤恨和仇視，一股恐懼也從心底涌上來。

舍卻千金換大義

得知曹傳文此次前來觀看是為了捕抓玳瑁，李寶也樂得做一個順水人情，他主動表示：自己可以幫他們找有錢的買家，有一位丁老板癡迷玳瑁多年，一直想收藏一件極品。說著還撥通了丁老板的號碼。聽說有人主動要去抓玳瑁，丁老板也非常高興，馬上許諾：只要貨好，價錢保證不成問題。如果能抓到一只滿血的，就算小點自己也愿意出幾百萬。

對方的熱情和寬綽讓曹傳文有點不好意思地撓起了頭發。本來，剛剛目睹了玳瑁的不幸已經讓曹磊的抓捕熱情全消，可是看到父親粗糙的大手和頭發中夾雜的銀絲，他的心腸又一點點硬了起來。

第二天，父子二人就駕船駛入淺海，可是，連年來的捕殺早已顧不上生態平衡，人們遇到小一點的玳瑁也從不放過，幾乎毀滅了玳瑁家族。父子頂著烈日，一天轉下來，卻連玳瑁的影子都沒見著。

接下來五天的境遇仍是如此，父子倆的熱情在一次次空手而歸中冷卻。看著兒子焦急的眼神和干裂的嘴唇，曹傳文的心里如同刀割，他不敢想，如果兒子去不了大學，他以后怎么有臉去見死去的妻子。

第七天出海前，曹磊突然對父親說：今天，我們去深海里試試吧。這個建議把曹傳文嚇了一跳：這種不到10米的小船沒有配套設施，在深海區一旦遇到風浪，連生存的機會都沒有。可是，看兒子表情堅定，他竟講不出拒絕的話：自古富貴險中求，既然兒子敢把生死置之度外，自己一個老光棍又有什么可留戀的。于是，父子倆英雄赴死般悲壯地駛進了深水區。

父子倆在深海中盲目地冒進了幾十里，終于發現了一個又小又矮的島，礁石嶙峋，荒涼得似乎可以一眼看到對岸，周邊散布著窄薄的沙灘。這個島引起了父子倆的注意：在淺水區作業的小船來不到這里，到深水區發大財的大船又不屑一顧，這種兩不管的地方會不會成為玳瑁的避難所呢？于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在島邊停下船，決定上去查看一下。

踏上松軟的沙灘，曹傳文發現上面連個人的腳印也沒有，顯然并沒有人來光顧。因為玳瑁在每年夏季繁殖，在沙灘上挖好坑后，只在白天產卵，之后依靠自然界的溫度孵化，一旦此處有玳瑁，這時正是找到的好機會。于是，兩個人決定沿著沙灘分頭行動。

曹磊剛剛走了幾十步，就聽到父親大聲喊“快過來！”難道父親發現玳瑁了？！曹磊的心咯噔一下，忙不迭地跑了過去。嗬！眼前一只巨大的玳瑁正四腳朝天地做著蹬踏動作，粗略估計它的背甲直徑也得一米多長，絕對是個超級“大家伙”。曹傳文興奮得聲音都變了調：這下咱們有救了！

曹傳文讓兒子在一側做好防護，自己則從腰上摘下繩子，手腳麻利地將玳瑁的大橈腳兩兩拴了個結實，然后從船上取來杠子，兩人各執一端，吃力地將玳瑁抬上了船。

因為已經拴牢靠，這次玳瑁的背甲朝上，因此，曹磊更清晰地看清了它的背甲，只見迎著陽光，那些棕黃色的花紋中透出濃烈的鮮紅，紅得如火，紅得似血。曹傳文看了也喃喃道：這就是滿血玳瑁啊！說著，他駕起船往岸邊急駛，有寶貝在手，他可不想出什么亂子。

曹磊注意到這只玳瑁并不像之前見到那兩只兇猛，趴在船上連掙扎的意思都沒有，如一位老態龍鐘的老者。溫馴的樣子讓曹磊心生憐憫，想到迎接它的命運，他更加自責，后悔抓到它：難道讓這位逃過無數覬覦目光的老者慘死在自己手上嗎？

曹磊走近父親，猶豫再三還是說：爸，咱把這只玳瑁放了吧！曹傳文一愣，旋即斥責兒子：你瘋啦？！

曹磊迎著父親的目光繼續開導：爸，咱祖上已經殺死了太多玳瑁，那種慘不忍睹你也是知道的，難道為了玩樂就要殺死活生生的玳瑁，這種殘忍方式制作的佛像，怕是菩薩都會哭吧？這樣的錢就算掙到手，我們能花得安心嗎？曹傳文雖然嘆氣，可是反問：放了它，你的學費就沒了。

“不怕！”曹磊的神情變得堅定起來，他握緊父親的手：“我可以先申請助學貸款，到了大學里，我還可以做家教，去打工。只要勤快，肯定沒有堵死的路。不掙傷天害理的錢，我以后也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兒子的話讓曹傳文熱淚盈眶，他猶豫半天，緩緩地為玳瑁解開了繩子……

父子倆回家時已是傍晚，如血的晚霞透過云朵映入藍黑色的海面，看上去如玳瑁工藝品般漂亮動人。雖然將要到手的錢財沒了，可是父子倆心里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輕松舒暢：畢竟玳瑁雖美，可是再美也比不過敬畏生命，讓它們繼續在大海中暢游，無憂無慮地繁衍生息，那是一種更大的美麗。

編輯/張小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