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雪時晴，佳

顧素玄

她的短信并不常來。大抵，我倆都一樣脾性，不輕易言好，情誼卻未曾有過間斷。

約定是在的，且一刻不忘。此時節，又論及此，有如花草輕盈而心情明媚。一個人的城市，兩個人的守候，褪去了風花雪月的浪漫，是件極愉悅的事，有說不出的沉穩、安寧，盡意蕩滌在這花花綠綠的繁雜世間。

我隨手在一旁的紙上寫下：胡同小巷，等你看京都一場雪。

那一日，室內暖氣綿綿縈身，我像是潛匿于蓮蓬的蓮子，不知日月行兮如流水，也不知世間凋瑟枯蔽，只一心奉夏，在曛朗中安眠。而低空流云輕散，清靜得緊。

憶起了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羲之頓首：快雪時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結，力不次。王羲之頓首，山陰張侯。

句讀，使那些越古的佳句詩篇豐饒繁麗起來，宛若紛紛榴子鮮艷，藏在一個外人不識的天地。不論對錯，不究深意，只是頗喜一句“快雪時晴，佳”。

一場雪后，旭日東升，樹梢上的積雪晶瑩激顫，就似要落。而迤邐而過的那人，心中懷著未解的結，想起遠方的朋友，欲告知他那快雪琴段，那衷腸掛念，那不遂人生。

一遍遍地念著，驀然有情意在眸。

隔著險峻山巒，蒼木落花，細苔蹊徑，有幾人能聆聽出那隱處的起弦風雅，又有幾人可收那錦函中用青草之息束成的情意？而王羲之幾筆行書飄逸瀟灑，誰知那一紙薄宣里彎彎繞繞的這精致心思。

彼情深默，不殊與道。

夜當空，稀星藏目。依稀灑落點點月蕊……

獨靜安怡時，沉潛在潑墨揮毫寫意出的世界里。讀出，狷介之人，字骨里免不得幾分砭清激濁之性。

偶爾，仍陷落在字與字間的空白處。那突涌出心頭的想法，像是火柴隱約露出了腮上半畔胭脂，讓人看得不清，卻美而實在。

去教堂靜默時，低聲念那墻上早已熟稔的字：“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愛是這人間圣潔孤高而貼近的所在。不被壟斷與收買，只與知己耳鬢廝磨。不該因生靈以愛之名而狂妄自大，自詡主宰。愛應該磨平棱角，使人沖和不激進。生命腐蝕氣息的到來，一如春黛描上椏杈的眉梢，悄悄地來，輕輕地去。可你自知，從青蔥至蒼晦，經了幾番愛悔與癡怨，才練得幾分恕宥與寬善。

慣于彈奏《漁舟唱晚》的曲調，每一次，那聲色波光中總浮泛著疲倦過后的逍遙隨意。斜暉脈脈，江水悠悠，古道上風塵亦掩不住歸途。自撫這一箏之響，安那玉壺里泠泠的思歸之心。

也曾詩酒天涯，最終山水人家。

有雪的夢里，雕了一株白梅，開到碧漪傾織，香脈略浮時，將這花光潑涂在墻上，讓它連罅隙里都盛滿掩不住的生機。細軟，連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