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勇
千名警察上書被告一審獲重刑
兩名刑警被審判的消息在黃山公安系統引起強烈反響。開庭當天,趕來旁聽的警察近千名,為了防止出現不可控制的事態,法院只好用一把鐵鎖將法庭大門鎖上,這更激發人們的不滿。法庭外人聲鼎沸,議論紛紛,法庭內激辯熱烈,場面撼人。
該局多名旁聽過該案的中高層干部和刑警稱,這些年,公安機關對刑訊逼供和非正常死亡進行了多次專項治理,要求很嚴,刑警不會為破這種小的盜竊案去冒丟掉飯碗的風險,尤其在帶有更多文化氣息的皖南地區。多年來,該市還沒有發生刑警刑訊逼供的案件。刑警被問罪的事情之前也有發生,但除了表示惋惜和遺憾之外,并沒有人表示過支持。而此案卻不同,此案偵查工作均是在公安機關的工作場所和具有執法權的民警中進行的,案情容易了解。特別是通過旁聽,法庭上控辯雙方的證據全部展示,案情昭然若揭。雖然現在法院并未宣判,但事實已證明刑警是無罪的。因為檢方沒有“確實、充分”的證據證明兩名刑警有故意加害死者的具體行為,所謂“凍”“餓”“固定體位”,不值一駁,死者熊軍是因為潛在刑警無法預料的誘因致心源性猝死。他們還對檢方在死因正式鑒定尚未出來的時候即對民警刑拘、逮捕,以及多次違反訴訟程序,甚至不惜威脅、引誘在押嫌犯誣陷民警的做法,表示極大不滿。
此前,黃山市各區縣公安機關還曾以全體警察的名義致信安徽省高院,認為方衛、王暉不構成犯罪,并“強烈要求”對熊軍死亡原因通過中立的權威機構進行重新鑒定。對此,安徽省檢察院表示:誰違法,誰犯罪,法院的判決最權威。
拖延一年多后,該案于2013年2月18日宣判。一審法院以故意傷害罪判處兩名被告人有期徒刑10年。被告人當庭表示上訴。
局長出馬海選二審律師
一審兩名警察各被判10年有期徒刑,對于黃山市的1000多名警察來講是個巨大的打擊,一時間消極辦案的情緒在警察群體渲染開來。因為他們知道這個案子與其他的刑訊逼供案不同,最簡單的道理就是他們知道被害人沒有任何外傷、內傷,而且自身還確實有心源性心臟病。這樣猝死的意外事件居然給兩個沒動犯罪嫌疑人一根指頭的刑警判了10年有期徒刑,實在難以理解。
在他們的記憶里,即便哪里真的發生了刑訊逼供案,辦案的警察也不過被判個刑訊逼供罪,判個一年半載甚至緩刑而已。
看到白紙黑字的判決書,他們憤怒了。再一次,他們聯名向負責本案二審的馬鞍山市中級人民法院寫了抗議信。
但是僅僅抗議是不夠的,二審即將開始,怎么辦?黃山市公安局的領導也在思索著,畢竟不能拋下兩個兄弟不管。但是之前所有的溝通和協調都做到了,沒想到還是這個結果。
萬般無奈之下,他們最終決定:案子既然走到了法庭,那么贏也只能贏在法庭!
于是,他們考慮到增加二審辯護律師的力量,組建最優秀的辯護團隊是當務之急。局長親自拍板,不惜一切代價,在全國范圍內為兩名警察找到最優秀的辯護律師。接下來,除了我之外,他們又聘請了三名律師進入這個辯護團隊,他們分別是:
金曉輝律師,曾擔任安徽省公安廳刑偵處處長,技術嫻熟。
王思魯律師,曾成功為海南警察雷霆作過無罪辯護,網稱“金牙大狀”。
毛立新律師,曾擔任十年刑警,法學博士,理論功底深厚,實務經驗豐富。
二審辯護團隊組建之后,我們就開始布局二審方案,經過仔細研究,在吸收一審辯護意見的基礎上,我們決定,從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入手,中間啟動專家輔助人出庭作證機制,最后分節點各個擊破。
控方證人二審“反水”
也許是自己最清楚證據真的不能達到法律規定的證明標準,偵查階段,專案組的檢察官們也是費盡心機。為了把“疑案”辦成“鐵案”,他們利用起訴熊軍同案犯李政、潘世討的機會,威逼利誘,唆使二人誣告陷害方衛、王暉對其刑訊逼供,并取得了這兩名犯罪嫌疑人的筆錄。在這些筆錄里,兩名盜竊犯交代曾被祁門縣公安局刑警隊的警察“凍”和“餓”,并被刑訊逼供過。此招無非是為了進一步從側面佐證方衛和王暉在辦理李政、潘世討同案犯熊軍的過程中,也“有可能”實施刑訊逼供行為。
在法律上講,這二人所說的并不能作為直接證明方衛和王暉對熊軍實施刑訊逼供的證據,但是這樣的證言,對于法官的心理暗示是巨大的,他們很有可能會在內心形成兩名警察對熊軍實施了刑訊逼供的確信。
但是蹊蹺的是,律師介入調查后,李政、潘世討出于良心自責居然反水了,他們又揭發了檢察院逼迫他們指證方衛、王暉二人實施刑訊逼供的事情。
‘到此,一個極其狗血的劇情就這樣上演了:一貫回避警察涉嫌刑訊逼供的檢察官,這一次倒是非常希望犯罪嫌疑人積極控告警察對他們實施過刑訊逼供。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檢察官這醉翁之意本不在酒,而在于順利拿下方衛、王暉二人。
二審開始,我們首先就此問題打響第一槍。
針對本案證人之一、盜竊案犯罪嫌疑人潘世討向檢察機關指控兩名刑警對其刑訊逼供的陳述,我們申請法院啟動非法證據排除程序,進行專門調查。我們提出,經向證人潘世討核查,潘世討承認之前其所有指控兩名警察對其刑訊逼供的證言,均系在檢察機關的威脅、引誘下作出,純屬虛假。
我們當庭宣讀了潘世討的親筆證言和律師調取的詢問材料,潘世討表示:他對兩名辦案警察的指控,是辦案檢察人員不斷威逼、利誘的結果,檢察人員天天提審他,威脅他如不配合就給其加刑、配合了就給其減刑,而且必須說的和他們設想的一樣才滿意。在最后一次提審時,他已經明確告訴檢察人員他原來說的不是真的,但檢察人員卻甩手而去,未做筆錄。
面對這般“指控”,二審檢察人員明顯拙于應對,他們既未能出示潘世討的全部提審筆錄,也未能出示提審潘世討的錄音錄像,檢方全部偵查人員也無一人出庭作證,僅僅出具了一份偵查訊問人員的《情況說明》,來證明其取證合法。
我們當庭提出,由于控方未能履行其舉證責任,沒有出示確實、充分的證據來證明其取證行為的合法性。因此,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安全部和司法部聯合發布的《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潘世討的相關陳述屬非法證據,依法應予排除,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
除了指出檢察機關取證手段違法外,我們還當庭出示了大量證據,證明潘世討的陳述完全虛假。例如,出示書證,證明潘世討所謂因遭受刑訊逼供而“受傷”的陳述,純屬編造。潘世討每次出、入看守所,看守所均按照規定進行體檢,并留有《體檢表》和《體檢筆錄》,證明潘世討在接受訊問后返回看守所,身體從無任何異常。檢察機關為驗明體檢的真偽,也曾于2011年2月28日專門帶潘世討去祁門中醫院體檢,檢查結論仍是“一切正常”。對于潘之前曾自稱因遭受刑訊逼供導致“皮膚潰爛”,看守所醫生為其開“無極膏”治療的陳述,我們當庭出示了“無極膏”的《使用說明書》,上面明確指出了“無極膏”的使用“禁忌”:“皮膚損傷、糜爛或開放性傷口處禁用。”適用于無破損皮膚表面,忌用于皮膚損傷、糜爛或開放性傷口。看守所醫生方紀新的證言,也證明給潘世討開“無極膏”,是用于治療蚊蟲叮咬。至此,潘世討所謂“刑訊逼供導致其皮膚潰爛”的謊言,被徹底揭穿。
經過這些證據的出示,檢察機關先人為主、違法辦案的種種問題被逐一曝光。從中,人們也慢慢看出,這起被稱為“陷警門”的案件,果真就存在“陷”的端倪。
責任編輯:崔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