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嬌煌
摘要:《小賣店》是艾偉所作的具有現實意義的短篇小說。小說在敘述視角中進行了巧妙的設置,旁觀者視角與角色視角并存的有限視角盡情地發揮著小說的內容與主題。在物質縱流的社會中,發廊妹這個職業的畸形存在,與家庭婦女這個身份之間的沖突,可以看出在兩種不同生活處境中的女性有著各自的悲哀,她們自身也充滿著矛盾。
關鍵詞:敘述視角;小賣店;旁觀者視角;角色視角
艾偉的一部極具現實意義的短篇小說《小賣店》,赤裸裸將發廊妹的話題端上了臺面。小說中,發廊妹與傳統的良家婦女進行激烈的碰撞,展示出兩種不同的世界,揭示了兩種生活下的女性截然不同的價值觀。這篇小說多次轉換敘述視角,使敘述視角處于一個動態的變化過程,作者也通過不同的敘述視角補充敘述空白,直擊矛盾,將矛盾一股腦地攤開,推向讀者。
小說的主人公是兩位傳統意義上截然不同的女性,一個是“發廊妹”小藍,一個是良家婦女蘇敏娜,她們兩的交集起源于發廊街,兩人的交集可大致分為五個部分:相互注意、小藍的麻將邀約、小藍入住蘇敏娜家、二者不和以至于最后的小藍的報復。兩人的關系從陌生人走到了朋友,再從朋友走向敵人。本文也將通過這三個關系去分析《小賣店》中的敘述視角。
一、同一條街上的陌生人
小說一開始就直接進入了人物視角,可以說,這部分的內容主要由人物視角主導,當然,僅僅是角色無法承擔敘述的全部,敘述者也隱藏在人物視角的身后。敘述人物情況的時候由角色視角擔當,而其中直接引語式的對話以及角色的外部刻畫,正是敘述者發揮著作用。因此,人物視角包含著雙重視閾,這部分的人稱也由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相互轉換。
首先,以小藍的人物視角出發去認識街對面的那個女人。小藍對街對面的那個女人很感興趣,并且已經注意了許久,小藍相信自己的直覺,也通過自己的觀察對那個女人進行了判斷:她的眼睛顯得很善良,對人也親切,與那些趾高氣昂的良家婦女不一樣。小藍曾經被一個臺灣人給包養,在高級社區中受到了種種的敵意,相比之下,還是發廊街更為善意,當然也包括街對面的那個善意的女人。一個早晨,這些小姐們找不到麻將對子,小藍就想到了那個女人。在小馬的呼叫之后,正好到了小賣店回電話,也順便邀請那個女人一起打麻將。第一人稱被稱為“獨白”人稱[1],于是在第一人稱的敘述中,小藍敘述了自我認識,以及對于那個女人不斷地觀察,得出的友善的結論。第三人稱則為“描述”人稱[2],在第三人稱中,跳脫到敘述者的視閾,小藍“她對女人笑了笑”以及與小狗逗趣時感受到那個女人的注視,她感受到的都是善意的眼光。而在那個女人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后,小藍立馬感到了不快。人物視角下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一來二去的轉換,顯示出了作者做此安排的良苦用心,通過敘述者敘述著小藍的一舉一動時,也隱隱地透露出了小藍那顆敏感脆弱的內心。
接下來,“那個女人”直接以蘇敏娜的身份開始敘述,人物視角從小藍轉換到了蘇敏娜。蘇敏娜是傳統意義上的良家婦女,這里對“她”或者“蘇敏娜”的運用,即是第一人稱的變形,是從蘇敏娜的視角道出了她每天晚上都會與丈夫聊起發廊街的事,并且是以刻薄、夸張的態度去貶低那些小姐們,在貶低的同時,她還會去思考自己為什么對小姐們這樣。這里的敘述者實為角色本身。蘇敏娜一方面覺得小姐們都很賤,一方面又羨慕起她們的好生活;一方面在發廊街工作,另一方面極力辯解著自己并不同流合污。同樣地,蘇敏娜對于丈夫是既感動又害怕,可見蘇敏娜在生活中極力地壓抑著自己,道德束縛不斷地捆綁著自己內心的欲望,她表現出了小藍口中的“良家婦女”的特點。蘇敏娜對于小藍,也是早就注意的,她認為小藍是值得同情的。于是,在蘇敏娜的部分,敘述者又漸漸地隱去,只留下了第三人稱的軀殼,蘇敏娜視角敘述著蘇敏娜的所見所聽所思。
小藍的人物視角與蘇敏娜的人物視角相繼登場,雖未起沖突,顯現出了陌生人的態勢,但兩條平行線已經開始傾斜,兩人開始有了交集。但是不同的價值觀已然通過兩人的人物視角得到了充分的體現,為之后的矛盾沖突設下了定時炸彈。
二、共住一屋談心的朋友
小藍與蘇敏娜的友好自之前的麻將邀約之后悄悄地埋下了交往的契機。決定性的突破是:一個老頭想要包養小藍,賴上了發廊店。小藍只好求助于蘇敏娜,而蘇敏娜也友好相助。旁觀者視角在這時登場。旁觀者視角即為我們傳統意義上的全知式的表述,但其敘述眼光很明確地依附在人物身上。但奇妙的是,小說的敘述者并未完全退場,他只不過是收斂起自己的權利,使得表現得有限,但忍不住去干預。旁觀者視角體現在小藍與蘇敏娜的交往中,兩個生活軌跡不同的人,藏起了心里對彼此身份的仇視,像朋友似的相處了起來。如作品中的一句“有一個小姐來打電話。打完電話后問蘇敏娜,有沒有見到小藍,老板娘找她呢。蘇敏娜說,沒看見。”[3]這句話中的標點符號則透露出了旁觀者視角。小藍與蘇敏娜開始與朋友的方式進行交流,兩人都在聊天中興致勃勃。蘇敏娜平日的生活太過于平淡了,這樣平淡的沒有故事的每一天卻撞擊了發廊街小藍那豐富多彩的生活,一切都令蘇敏娜很好奇,以致于她愿意與那個她討厭的人群進行交談。當小藍的稱贊蘇敏娜時,“聽了這話,蘇敏娜心里有說不出來的高興,原本端莊的臉露出一絲嫵媚來。她說:“小藍,你別講笑話了。對于小藍的夸獎,蘇敏娜感受到了小小的驕傲,感受到了平日生活中不出現的小驚喜。”[4]從作品中可以看出,旁觀者視角與人物視角是并存的,即敘述者自由出入于人物,一會換一張面孔進行敘述,交替地出現,我們可以稱之為混合視角。在混合視角中,從敘述者、小藍、蘇敏娜三方面齊頭并進,較為全面地敘述了小藍與蘇敏娜成為朋友的過程。因為到了晚上,那個老人還沒走,蘇敏娜便邀請小藍入住她們家。蘇敏娜本能地想幫助又與心中的認知有了矛盾,于是自己嚇了一跳。而小藍也從本能地懷疑到相信其真誠有了心理矛盾,最終選擇接受幫助。二者角色視角的迅速轉換,將人物的心理變化動態地顯現出來。
從小藍的敘述視角出發,她到了蘇敏娜的家中,發現了蘇敏娜過得并不好,以及作品中一系列的不確定詞匯,如她的丈夫只是“看上去”很老實,她“應該”找一個更好的男人,以及忽然的“同情”,還有兩人的距離“似乎”拉近了一些(文中已有雙引號)。這些不確定的詞匯正是小藍的判斷得出的結論,與前文所說的一樣,小藍是自認為感覺很準的,她在進了蘇敏娜家中就迅速地去感受蘇敏娜,可見她極度缺乏安全感,心靈的每一次懷疑都需要馬上的否定,而且看到蘇敏娜過得不好,她終于也可以行使“同情”這個權利了,能夠行使這個權利,就能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小藍與蘇敏娜的敘述視角依然處在動態變化中。小藍睡在另一個房間,蘇敏娜來她的房間聊天。小藍在此時呈現出了晚上型人格,而蘇敏娜即為白天型人格。晚上型人格即為小藍更習慣在夜里,夜里是她的主場,她可以在黑夜中發揮自己。小藍更喜歡在黑暗中聊天,她講到了自己高中被生物老師強暴了,還因此懷孕、墮胎。從后文可以看到,這部分很大程度上是小藍自己夸張放大的故事,她在編故事;白天型人格即為蘇敏娜,白天無趣的生活是她的全部,一到了晚上她就只能回歸家庭,面對丈夫。蘇敏娜到了晚上便開始脆弱,因為手術她不能生孩子了,她傷心且自卑,因此一到晚上,她就要不斷地去迎合丈夫。在黑暗中,蘇米娜聽著小藍悲慘的往事以后,愈發地同情小藍。于是,“偽裝”的兩人,藏起了心中的秘密,在彼此的同情中找到了平衡,從談天到了談心,漸漸地建立了朋友之間的信任,友好地相處了起來。
三、激烈碰撞,化友為敵
不同生活的兩個女性在短暫地交集之后激烈碰撞而撕破臉的導火線是一場麻將。兩場麻將,兩個結點。蘇敏娜想起小藍之前的麻將邀約,這會兒已經成為朋友了,她便也邀小藍一起打麻將,并且也邀請了鄰居,一位中年婦女。這部分也是角色視角與旁觀者視角并存。從蘇敏娜的邀約麻將開始,兩人的友誼已經出現了裂縫,再加上麻將途中,中年婦女的大肆談論發廊街的事,氣氛降到了冰點。以小藍的視角,每一句議論與她而言都是傷害。那個中年婦女的言語一次次地印證了蘇敏娜的偽裝,蘇敏娜在背后也是這樣看待發廊妹的,她和一般的家庭婦女一樣,都是一路人!但是蘇敏娜臉上透露出的一絲不安又使小藍獲得了一點的安慰,至少她還是善良的。
以蘇敏娜的視角來看,她在介紹小藍的時候就刻意地隱瞞了,她并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與發廊妹交往。而在鄰居如往常一樣攻擊小姐們的時候,她感到了不安,感到了尷尬……而以旁觀者的視角,鄰居對小藍的身份顯然是不知情的,她以為大家都是同一戰線,不過是如平常一般地說說小姐們罷了,實則氣氛已經十分地尷尬。最后這場尷尬的局在小藍的突然發作中結束了。
這場麻將之后,蘇敏娜向丈夫坦白了小藍的身份,丈夫并與她發生了激情。蘇敏娜認為自己是幸福的,而小藍是不幸的,于是她決定拯救小藍,助她脫離苦海,走向正軌。然而在小藍看來,這些家庭婦女都是一樣的,她們總是有太多的不滿,總是有太多難以理喻的道德優勢。于是,兩人不同的價值觀開始發生了碰撞,她們的友誼更多地建立在了彼此的眼淚之上,互相同情才會互相理解。然后血淋淋的事實是:家庭婦女看不起發廊妹,而發廊妹也是看不起家庭婦女,這本是水火不容的兩個群體。最終的激烈碰撞即是蘇敏娜為小藍找到了一份在教堂的工作,在混合視角中直接以小藍的人物視角出場,她感受到了侮辱,她以為蘇敏娜是她的朋友,但是蘇敏娜的友善卻在于原本的趾高氣昂,蘇敏娜以一個拯救者的身份自居!小藍討厭這樣的女人,她述說了她在高級公寓中碰到的那個社區工作者,表面上是可以聊天的朋友,實際上卻把臺灣女人帶到她的面前。而蘇敏娜也是那樣的人……于是,小藍決定對蘇敏娜進行報復,蘇敏娜認為的幸福生活不過也是支離破碎罷了,她哪來的高姿態?!緊接著轉換為蘇敏娜的視角,她不能理解小藍為什么拒絕了她的好意,她甚至完全不理解小藍,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小藍的報復,她現場捉奸了,而小藍露出了驕傲和嘲笑。
文本來不及對蘇敏娜視角多作解釋,就不間斷地轉換到了小藍的視角。小藍依舊在發廊街里做,而蘇敏娜卻消失了,蘇敏娜的小賣店變成了湘妹子發廊。在小藍看來,蘇敏娜輸了,但是自己也不覺得開心。角色視角的高頻率轉換來不及敘述完所有的細節,只留下了故事的粗枝大葉,然而在轉換中,兩個女人不同價值觀的強烈碰撞,激烈交鋒,最終以小藍為最后的勝利。然而,其中一人的勝利對彼此來說都是失敗的。這是兩種群體的女人,都處在了不幸中,卻仍然在彼此傷害,越脆弱的人越想從別人那里汲取些什么,然而誰也沒有治愈誰,而是將彼此推出了自己的世界。
正如伍爾芙所說:“小說家的任務恰恰是再現不可認識且支離破碎的生活。”[5]整部作品中,視角的不斷轉換導致了對話的錯位以及爭鋒相對,既有小藍、蘇敏娜二者的自身的矛盾沖突也有與彼此的直接沖突,又有男人以及鄰居的角色去加劇沖突。短暫出現的“友善”“友誼”等在男人的出軌以及小賣店的消失之后全線潰敗。作品中到處顯露著兩個女性群體所承載的種種社會問題。作品的結局是不明了的,作者對于這兩個群體的苦難以及所體現出的社會問題顯然是無力解決的,他只是把這么一個全線潰敗的故事多方面展示給了讀者,讓讀者在每一方都讀出了失敗,在支離破碎中進行思考。這也是《小賣店》多變的敘述視角所產生的巨大魅力。
參考文獻:
[1]徐岱.小說敘事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306.
[2]徐岱.小說敘事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315.
[3]艾偉,小賣店;水上的聲音[M].山東文藝出版社,2004.
[4] 艾偉.小賣店;水上的聲音[M].山東文藝出版社,2004.
[5]伍爾芙.現代小說;對話與潛對話[M].下卷,工人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