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者并非天生的

王鼎鈞

小國的大政治家李光耀是當代智者，他說過的一些話都成了世界名言。

他有一段公開談話，引導我們深入思考領導者是否天生這個話題。他表示，領導者的特質是天生的，他不相信可以通過教導產生。他認為，你可以教導一個人成為一名管理者，但不是成為領導者。他不相信美國書中所說，領導者是可以教出來的。他又說，人在娘胎時，有七成就已經注定。

“天生”之說中國人很熟悉，自古以來，中國人就說君王是天子，將相都是星宿下凡，奇才異能是天縱，高言妙句是天成。從前，中國正統教育并不是培養領導能力，而是培養你服從領導，即所謂忠臣孝子。相形之下，美國人著書主張“領導者可以被教出來”，承認你也有可能，也給你機會，這樣的心態似乎“民主”得多了。

當然，可以理解，選擇學校的人總會想到自己的志趣發展，學校招生也總會審視學生的志向才能。一個旨在培養領導人才的學校，總會招到一些有領導人特質的青年。這時候教育就有用了，它的功用大概會超過3/10。

李光耀在“領導者”之外另設“管理者”一詞，認為教育只能培養管理者。以我的體會，一個組織之內，有人“自己做事”，有人“教人做事”，領導者和管理者都是教人做事的人。領導者是大領袖，管理者是小領袖；大領袖無法靠訓練產生，小領袖應該可以。領導者和管理者這兩個名詞無須對立起來。

還有一個名詞叫“服從者”。中國人用生理做比喻，說是“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國家要大量生產“臂”和“指”。西洋人用機器做比喻，說是齒輪和螺絲釘，社會需要制造足夠的小齒輪、螺絲釘。比喻的功能有其限度，養馬馴馬的人何以成為大將，如衛青；建筑工人何以成為名相，如傅說——其間的過程有待進一步解說。

李光耀也說遺傳之外還有三成靠后天，他可能把遺傳的決定力估計得高了一些。“玉不琢，不成器”，假定兩人天賦相等，一個有機會受教育，一個沒有，兩人的結果總有差異。如果這兩個人所受的教育相同，他們各人有各人的機緣，也就是“遇”與“不遇”，這時遺傳的作用就很小了。

古人也說過“自古英雄無大志”，大志是隨著因緣機遇觸發成長的，這一過程可稱為廣義的教育。漢光武帝劉秀的夢想本來是“娶妻當如陰麗華，為官莫若執金吾”，執金吾，京城的治安首長而已；曹操的偶像最初不過是典軍校尉，為國家討賊立功而已。等到曹操想做周文王時，他已讀過多么復雜的一套教科書。李光耀說領袖的“特質”不能靠訓練，請特別注意“特質”，除了特質，還有技術層面，那些也不能單靠遺傳。

即使李光耀完全說對了，咱們還是要敲鑼打鼓為教育造勢，堅持“教育、環境、遺傳”這個三角形。因為教育是現在的依靠、將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