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競進高校：一個“打游戲”專業的背后

楊智杰

電子競技已經是一個規模龐大的產業，需要各個方面的人才供給。在此背景下，“電子競技運動與管理”被批準為普通高等教育的一個專業。不過，“學生對專業理解有誤，以為是天天打游戲，結果上了幾天理論課后，好多學生有點受不了?！?p>

? ??山西體育職業學院為開設電競專業而打造的電競實訓基地

不了解電子競技的人，可能沒有注意到，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前，曾有10位電競職業選手擔任奧運火炬手，傳遞競技體育精神。

近幾年，你可能明顯感受到電子競技不斷地“刷存在感”——周末在家看電視，會有專門的游戲頻道直播打游戲;打開視頻網站，右下角會自動彈出網游的動畫廣告;唱歌的周杰倫以游戲玩家的形象出現在《新聞聯播》里;“國民老公”王思聰也不止活躍在微博，他還是一家知名電競俱樂部的“金主”。對了，開始玩直播的你，可能聽說過電競主播月收入過百萬的新聞。

網絡游戲和電子競技有何不同？圈外的人往往會把它們籠統地歸類到“打游戲”的行列。對普通人來說，電子競技依然是一個邊緣化的概念。

2016年9月6日，教育部職業教育與成人教育司公布了2016年度普通高校增補的13個專業，其中“電子競技運動與管理”包含在內，屬于教育與體育大類下的體育類，將于明年開始執行。

這個一直以來被很多家長認為是“不務正業”的活動，被納入到正規的教育體系當中。一時間，游戲迷高興了：“為電子競技正名”，“終于不再被認為是荒廢學業了”。甚至曾連續兩年榮獲世界電子競技大賽冠軍、被稱為電競圈神話的李曉峰也發微博感慨，“當我還在做職業選手時，無數次在幻想的這一刻，終于有個開始了?！?/p>

電競進高校之路

在教育部公布新增專業的半個月前，內蒙古錫林郭勒職業學院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院校，已經開設了全國首個電子競技專業并開始招生。

但真正推動國家教育部審批并增補這個專業的，另有其人。今年2月，湖南省體育職業學院、湖南省電競協會、湖南電競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共同向教育部遞交了開設電子競技專業的申請，經過半年的資料籌備和答辯，最終在9月初審批通過。

電子競技與打網絡游戲并不是一回事。后者是以娛樂為主，沒有時間限制，容易沉迷其中，讓父母和老師頭疼的網癮少年，玩的就是網絡游戲。但前者被國家體育總局定義為“利用高科技硬件設備作為運動器械，在統一的規則下進行的人與人之間的對抗性運動”。

顯然，電子競技要比網絡游戲更專業，它達到“競技”層面，是正式的體育項目，有明確的比賽規則和時間限制。2003年，國家體育總局就將電子競技列為了第99項正式開展項目。2008年，國家體育總局在整合已有體育項目后，將其重新定義為第78項體育運動。電競有了合法身份，但圈外的不少人甚至一些選手還是把它當成網絡游戲，電子競技始終得不到和傳統體育項目一樣地對待。

為什么會申請開設這個極具爭議的專業？“電競湘軍”們看重的，是目前甚至未來這個行業極大的人才需求。湖南省電競協會副秘書長、湖南電競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皮昕煒觀察到，“電子競技在近兩年野蠻生長，已經形成了龐大的產業規模，比如游戲直播、視頻制作等，這是一個巨大的產業鏈。但是產業在忽然迸發時，缺乏足夠的人才，這就是為什么需要這種研究和培養方向的原因?！?/p>

根據艾瑞咨詢的調查，預計2016年電競的整體用戶規模會達到1.7億，這一數字比2014年翻了一番。市場規模也將超過300億元，比兩年前增加80多億。

的確，國內的電子競技經歷了從1998年到2008年10年的起步和成長探索時期，然后又經過5年的爆發期后，從2013年開始進入到成熟發展階段。

富二代、風險投資帶來大量資金，上市公司將電競作為概念吸引資本，品牌贊助和廣告代言也不斷增多，直接拉高了電子競技行業的整體收入。技術上，PC硬件和互聯網速提升，為電競類網絡游戲的普及奠定了基礎。電競的快速發展也提供了大量優質的直播內容，驅動電競直播迎來了爆發期。地方政府加入賽事舉辦，以及國家廣電總局的認可，使電競的發展得到政策上的保障。

一個新專業的開設不是只看到市場前景那么簡單。教育部關于高職和?？茖I審批有一套嚴格的流程。首先，申請人也就是經教育部批準或備案舉辦?？茖哟螌W歷教育的高等學校，有七個條件限制——辦學定位、人才培養方案、師資隊伍、硬件設施、保障制度、市場需求和省教育廳意見必須同時滿足要求。如果其中任何一項出問題，都會導致申請失敗。條件符合了，還要提交申請材料清單，包括學校情況、申請理由、專業帶頭人簡介、教師基本情況表、辦學條件表、申請增設專業人才培養方案、相關主管部門意見等。

皮昕煒的團隊從今年2月開始準備資料，并帶著湖南省體育職業學院老師輾轉全國多家電競俱樂部、電競公司以及游戲平臺做市場調查，一方面讓學校了解電子競技行業，一方面也能摸清目前市場的人才需求。之后申請人再進行三次答辯，9月初教育部才同意增設電子競技專業。

皮昕煒回憶，今年全國有42個新增專業申請，最終增補的專業只有13個，體育類專業只通過了“電子競技運動與管理”，將近三分之二的專業申請被拒絕。

國家教育部批準了，學校并不能直接開設專業，還要向湖南省教育廳提出申報。10月31日之前遞交相關材料，11月之后符合條件的院校才能在明年高考之后開始招生。

過去十幾年，電子競技在偏見中曲折發展，從2013年才開始走向成熟。皮昕煒等業內人士擔心，如果把目標定得太高，一次次申請失敗，會動搖電子競技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名譽，因此他們選擇了先申請大專而非本科專業。

電競專業學什么

“一起玩玩電競就是一節課？這么美好的專業怎么現在才有??？”看到教育部的消息之后，不少“網癮少年”都對這個專業產生了極大興趣，但現實和想象卻天差地別。

教育部只是公布了專業大類、名稱和代碼，并未做其他介紹。但湖南省體育學院向教育部遞交專業人才培養計劃時，詳細羅列了9個專業方向，后來因為一些方向比較相似，最終整合成6個。

據《電子競技》雜志報道，這些方向分別為：電競技術類，包括數據分析師、教練等崗位人才的培養;裁判類，專門培養專業裁判人才;賽事活動類，培養賽事組織、管理、運營等方面的人才;體育醫療類，包括電競康復、理療、心理咨詢等;視頻類，包括游戲視頻制作、節目編導策劃等;電競金融方向，培養與投資相關的各類電競人才。

和網友的猜測不同的是，湖南省體育職業學院開設的所有專業里，卻沒有電子競技選手培養專業，課堂完全不是玩游戲這么輕松。

皮昕煒所在的團隊是在電競圈做了深入調查后，才制定出了這樣的專業分類。他們發現，目前沒有任何體育類型的職業選手是通過應試教育培養出來的，職業選手的年齡普遍偏小，一般選手都是在十五六歲進入職業選拔，而這個年齡，他們還未高考?！半娮痈偧家彩且豁楏w育賽事，所以它同樣遵循這個規律，就是很多選手訓練時還沒有上高中。”皮昕煒說。

電競圈內的專業人士更了解年齡對于職業選手的重要性。前iG、EDG電子競技俱樂部CEO、ACE電競聯盟賽事總監Efeng說：“高校開專業我并不覺得可以提供多少選手人才，因為就實際而言，現在的電競選手開始打職業普遍在16到17歲，而20到22歲基本就退役了，覆蓋人群和高校年齡不符。”

前OMG電子競技俱樂部教練夏目進行了詳細推算，“電競選手的成長期是16到18歲，上升期是19到20歲，巔峰期從20歲開始，能保持幾年是幾年，一般不會超過24歲。少數大齡選手像Homme、Marin、Heart，全部出自于底蘊深厚的韓國，中國是沒有先例的。如果職業選手接受學校教育，畢業后就是22到24歲，這個年齡段能夠真正以選手的身份進入電競行業的寥寥可數?！?/p>

除了年齡問題，申請開設專業的人更無法通過高考這樣的考試，來驗證所找的選手是否有職業選手的潛質。在LGD電子競技俱樂部副經理潘飛看來，一個出色的職業選手應該具備兩個素質，天賦和性格。“有天賦的選手對于游戲會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團隊成員的性格將決定了團隊的風格以及團隊的氣氛融洽程度，自信也很重要?！毕哪恳步o出了他的三個標準——年輕、專注、有天賦。

皮昕煒所在的湖南省電競協會也曾給職業戰隊推薦職業選手，但這些技術突出的“好苗子”在團隊中訓練一段時間就退出了。

“心理素質這些技能，很難通過應試教育和大學課堂教授出來的，這很難?！绷硗猓袌鰧β殬I電競選手的需求有限，全國范圍內設置專業并招生，會讓選手供大于求。

已經開設電子競技專業的內蒙古錫林郭勒職業學院早就看中電子競技的發展市場，著手培養起電子競技選手。學院設立了兩個班，電子競技初級班和電子競技高級班，兩年制，每年學費4500元，畢業時頒發中專畢業證——中專學歷解放了大專對學生年齡的限制。

學院設置了詳細的兩年課程，基礎文化課是語文、數學、英語和體育。一年級的專業課主要涉及電競理論和電競史，二年級則將電子競技分為不同類型，分方向上課。學院已經邀請6名專業課老師，分別教授理論課、英雄聯盟、FPS、DOTA2、爐火傳奇和穿越火線。

據了解，從8月22日招生簡章公布，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兩個班就已招滿，并且開始上課。但目前上課的狀況并不順利，“學生對專業理解有誤，以為是天天打游戲，結果上了幾天理論課后，好多學生有點受不了?！卞a林郭勒職業學院招生辦的青老師說，“我們要培養的，是代表國家和地區去參加國家性比賽的高層次運動員。現在招了幾十個學生，如果他們達不到我們的要求，就可能被勸退或者改專業?！?/p>

不僅是游戲

與內蒙古錫林郭勒職業學院不同，湖南省體育職業學院最終把目光放到了看起來更穩妥的培養方向上——教導職業選手的教練、心理輔導師以及其他從業人員和管理人員。

“培養從業人員會比培養選手更加規范，因為從業人員符合市場規律和市場調性。對電競方面的中層管理人員，或者負責電競投資公司的經濟師，我們心里面已經有標準了。這時候去設置課程標準，會相對比較容易。很多職業方向的標準其實是相通的?！逼り繜樥f。

除了教學的可行性，這樣的培養方向讓他們在尋找師資力量方面走了捷徑。他們課程所需要的經濟師、策劃師、文案、韓語和英語老師，在大學里是已有的資源。“現在只不過是通過電競這個方向，進行專業性的研究和教導，讓這些人在走上這條路時更便捷。”

至于并不“現成”的專業課老師，湖南省體育職業學院目前已經跟圈內很多電競企業的高層管理人員聯系，邀請他們擔任專業課程的老師?！八麄儽旧砹私怆娮痈偧?，也學習過金融、經濟等其他專業，在實踐過程中已形成了對電子競技獨特的看法。再加上他們又坐在管理崗位上，他們知道需要什么方向。所以我們把他們請到教研組和教材編委會?！?/p>

但選擇培養從業人員，學校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考慮——電子競技已經是一個規模龐大的產業，需要各個方面的人才供給。

目前電子競技已經形成了比較完善的產業鏈條。著名的暴雪、騰訊游戲、網易游戲、完美世界等游戲研發商提供內容版權，WCA、NESJ、職業聯賽等賽事主辦方、電競俱樂部和職業選手、主播以及贊助商這些內容生產方運營游戲產生粉絲效益，節目制作方買斷賽事版權后，將游戲賽事發行給電視游戲頻道、在線直播平臺和電競媒體，最終到達用戶。如此細分的產業格局，形成了內容制作、分析、生產和傳播等多方面的人才缺口。

教育部公布新增專業之后，除了游戲迷點贊外，更多的人還是持觀望和質疑態度?！半娮痈偧加羞@么多方向，畢業以后在這個行業里的工作，并非他們想象的那樣，就是打游戲?！逼り繜樝Ｍㄟ^設立多個專業，讓電子競技不再被人們誤解。

（楊小雪薦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