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失身酒”的中國推手？

鄺新華

今年夏天，美國雞尾酒Four Loko以“失身酒”的噱頭在中國爆紅，中國代理商卻抱怨被代購的水貨搶走了市場：“別人都以為我賺大錢了，其實市面上都不是我的貨。”

“一罐就斷片兒（失憶），兩罐下去沒有人甘心當處女。”“這根本就不是酒，是毒藥，是迷藥，是性冷淡的催情藥！”

今年5月，一款以“失身酒”為噱頭的美國雞尾酒Four Loko突然在中國火了起來。在“警告女孩子遠離”的微博刷屏下，各類獵奇愛好者紛紛上傳試喝視頻。

曾經留學美國的王亞暉在“知乎”上講述上學期間目睹的三次“Four Loko災難”：第一次，家里鬧得跟被洗劫了一般，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到處是嘔吐物;第二次，喝多了一群人去主街裸奔，最后有個小子在警車前大便被抓走了;第三次，在圖書館的單間見到喝趴下的裸男。

在Four Loko流行起來的中國，也出現了這樣的新聞。南京鼓樓警方披露，8月20日深夜，4名20多歲的女子到某KTV尋求刺激。“你們聽說了嗎？最近有種‘失身酒很火哦！一罐就能‘斷片兒。”4人在網上購買了6瓶Four Loko，裝在包里偷偷帶進KTV。其中小吳酒量差，只喝了一點兒就出去接電話，20分鐘后回來，發現3人已經神志不清。兩個陌生男人進了包間，正在翻她們的皮包。小吳馬上沖出去報警。

Four Loko，中文名“四洛克”，別名有一瓶倒、失身酒、強奸酒、揀尸酒、斷片酒、醉酒神器、喪心病狂酒等，2010年因含有咖啡因成分而遭美國食品藥品管理局（FDA）警告下架。后改良去除咖啡因才再次被允許銷售，但此時該酒已經聲名在外。

對這些稱號，沈陽一家酒類銷售公司的總經理閆磊十分氣憤，他稱自己是Four Loko東北地區的總代理：“但凡有業務員說這是斷片酒，我一律都開除掉。”

價格便宜

Four Loko源自美國。2005年，3名俄亥俄州立大學學生在校期間發明了一種配方，將酒精和咖啡因混合飲用。他們向同學兜售這種飲料，并稱這是來自古老神秘東方的飲品。Four Loko中的“Four”指其4種成分：酒精、咖啡因、牛磺酸、瓜拉那。3人向父母和朋友借錢，又向貸款公司借了10萬美元創立了Phusion公司，開始在大學附近的商店銷售Four Loko。

2007年，Four Loko在美銷量擴展到46個州。Four Loko在美國就有“網紅”基因，它的推廣方式是通過流行音樂打廣告，其中著名的廣告作品有嘻哈界的大嘴怪Gunplay給Four Loko拍的MTV。有樂迷評價，好像咖啡因與酒精的美妙混合物已在血管中流淌到了天荒地老。

新澤西州某公關公司總裁Carreen Winters說，Four Loko在說唱歌手、年輕的工作狂及喜歡將工作和娛樂混合的年輕人中很受歡迎，“Four Loko將咖啡因和酒精混合，就像怪物飲料和紅牛飲料的混合物。明智的營銷方式鞏固了其市場地位，像《Four Loko之歌》這樣的說唱視頻在YouTube上有150萬的點擊量”。

Four Loko在美國的流行，還因為其價格便宜。“在美國，Four Loko又叫‘大學生酒。”閆磊說，在美國，一邊打工賺錢，一邊上學，沒什么錢消費，買不起太貴的酒，一瓶Four Loko在美國只賣3.5美元，一般人喝兩瓶就醉，最多就花7美元！這是Four Loko在大學生中流行的主要原因。

閆磊第一次喝Four Loko就是在美國念大學期間。2010年大學第一個學期結束后，同學們搞Party，到超市買了很多Four Loko。“白人、黑人、黃種人都一起喝。”那是閆磊第一次喝醉，作為東北爺們兒，他對自己的酒量還是有底的。從此以后，閆磊一直不敢再喝Four Loko。

一紙禁令

2010年，閆磊在Party上喝的Four Loko還是原版的——有咖啡因。也就在這一年，Four Loko在美國的負面報道頻繁出現：9月，新澤西拉瑪珀學院的17名學生以及6名訪客，喝了Four Loko生病，學校開始禁止飲用該飲料;10月，華盛頓大學9名學生因為混合飲用了過量Four Loko而住院。2012年，一名14歲少女喝了兩瓶710ml的Four Loko后死亡。

有人計算過，喝一瓶Four Loko相當于喝了四罐百威、一罐紅牛外加一杯咖啡。酒精含量僅為12%的Four Loko為什么容易使人醉倒？河南省酒業協會總工程師趙書民對媒體解釋：“基本的飲酒常識就是，飲酒之后不能喝咖啡。酒精和咖啡因混合以后，會讓人加倍產生眩暈感。”另一個原因是，Four Loko的果汁味大大掩蓋了酒精的味道，容易在短時間內飲用過量造成“斷片兒”。趙書民說，飲酒后出現“斷片兒”，其實就是輕微的酒精中毒。咖啡因的興奮會掩蓋酒精的麻痹，導致酒后“作死”。

華盛頓州檢察長麥肯納曾表示，體重60公斤的女性只要喝下兩瓶Four Loko便可達到酒精中毒的程度。2010年11月，美國食品藥品管理局（FDA）向生產該產品的4家公司發出警告信，稱該產品中的咖啡因是“不安全的食物添加”，要求它們在15天內給出書面回應，并從便利店下架。11月17日，Phusion公司宣布將剔除咖啡因成分。第二年4月，改良后的Four Loko重新上架銷售，銷量依然火爆如初。

這一紙禁令，非但沒有傷到Four Loko的元氣，反而使這款酒奇貨可居。原版Four Loko在黑市上可賣到原零售價的5倍，還在eBay上當作收藏品出售。

閆磊大學第二個學期結束時，同學們還想在Party上喝Four Loko，這一次，閆磊發現改良后的版本，他喝兩三瓶都沒有問題。“兌冰一口一口喝還是不錯的。”當年他也沒想到，5年后回國創業，竟然與Four Loko結下不解之緣。

利潤太薄

2015年下半年，閆磊回國創業，他的項目是“赴美產子高端服務”。回到沈陽跟一個開酒吧的朋友聊天，朋友在廣西一家貿易公司進了一批Four Loko，他就問這酒賣得怎樣。“還行吧，剛開始。”一聽到朋友說“剛開始”，“我就知道這是個機會，還沒人推廣，我決定拿過來推廣”。閆磊上網一查，這酒在中國賣了兩年，還沒大賣，而且東北沒有代理。閆磊馬上給Four Loko美國的經銷商寫了一封郵件，半個月的接觸后，他說美國經銷商到他在美國的公司進行了考察，很順利地簽下了“東北總代理”的合同。“中國只有我跟廣西兩家代理。”閆磊稱，美國經銷商定了中國指導價：65元人民幣/瓶。

去年年底，Four Loko還無人知曉，酒吧老板都不愿意進貨。“東三省消費能力還沒有這么高，零售價65元，很少人會去采購。”閆磊解釋說，“利潤太薄，沒有幾家酒吧愿意進。普通的啤酒，一瓶20塊，一人能喝六七瓶;這酒一般人只能喝一瓶，最多就賺三四十塊錢。”但閆磊很淡定，想著“慢慢把市場做好”。從進貨、運輸、報關、檢疫，到今年3月才賣了兩批貨。

成都的葉純潔就是這兩批貨的消費者之一。葉純潔最早知道Four Loko是來自一個朋友轉發的微博，“當時在網上的宣傳都是一瓶喝斷片兒，挺好奇就想試試”。但今年4月，葉純潔找不到買酒的地方。“有需求卻沒有賣家，我就看到了這個市場。”他在網上買了一瓶，“當時賣得挺貴，好像是80多塊吧”，喝完以后，“覺得酒勁挺大，但沒那么夸張，喝一兩瓶還是沒問題的”。之后，葉純潔開始從沈陽少量拿貨，零星地賣著。

沒想到的是，一個月后，Four Loko突然以“失身酒”成為爆款，開始刷遍微博、微信。夏季是喝酒的季節，5月，閆磊也開始跟沈陽的經銷商搞活動做推廣。“喝一瓶能走直線就可以得到獎品。”后來有人連喝7瓶都沒事。但這個活動只進行一個月就停止了，“原因是怕別人喝傷”。

這種活動比不上微博上不斷刷屏的“失身酒”。“誰知道因為哪一句話就火了？”閆磊說，“我們宣傳，并沒有說它是斷片酒、失身酒，這是廠家明令禁止的。我們正規經銷商是不能這樣宣傳的，而且政府也不允許。”

閆磊猜測，最初是酒水進口商在炒作這款酒，繼而是酒吧在炒作，最后才是消費者自發轉載和上傳試喝視頻。

6月18日，趁著夏季到來以及網絡上流言四起，閆磊在沈陽舉辦了一場“四洛克酒進駐東北地區新聞發布會”，以澄清“進口的Four Loko含違禁成分‘咖啡因”的謠言，同時呼吁抑制水貨。

葉純潔也到沈陽參加了這個活動，之后就與閆磊簽署合同，投資了近百萬，成為Four Loko四川地區的代理商。葉純潔賣出的第一單Four Loko就在成都保利中心的NASA酒吧。目前，包括酒吧、超市及餐廳在內，成都已經鋪了50家店。“國內市場在一二線城市的保有量還不錯，三線城市及周邊地區因為消費能力的問題相對差一些。”

沈陽的銷量也因Four Loko的爆紅而有起色。“后來店里有人來喝，得有貨，要不然客人就跑掉了，但很少有人拿這酒做主打”。

水貨猖獗

本以為一夜成爆款，沒想到進口貿易的水太深。“火起來我還挺高興的。我馬上向美國大量訂貨。”閆磊以東北話說出這段戲劇性變化，“但我的貨還沒到，水貨就先到了。”

哪來這么多貨進入中國？美國廠家也奇怪。“8月初，整個中國市場竟然在兩三周之內鋪滿，沈陽就進了兩三千箱，全中國進了不下20條貨柜，有4萬箱。”閆磊邊說邊算，“每天有2000箱的量進入中國，大部分是香港的背包客背進來的。如果每人能背2箱，每天至少有500個人在背這些酒進關，就像螞蟻搬家一樣。他們已經形成了公司式經營，有組織，有渠道。我們徹底沒辦法了。舉報還需要提供庫房位置、數量，我們沒辦法自己取證。”

水貨迅速流入，行貨卻卡在海關。“失身酒”的廣泛傳播使Four Loko成為重點檢疫對象。“地方代理都在等我發貨給他們”。那幾周正是Four Loko需求最旺盛的時候，但廣西、沈陽兩家代理商“都沒有貨投放市場”。閆磊感慨：“火了，但好像這件事跟我沒什么關系一樣。別人都以為我賺大錢了，其實市面上都不是我的貨。沒有人會相信。”

在淘寶上，搜索“Four Loko ”，會提示“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無法顯示‘Four Loko的相關寶貝”，但搜索“Four Loko Four”就會出來很多Four Loko。天貓Four Loko旗艦店是廣西代理開的店，64.80元的標價下只有456人購買。而另一家標價39元的“HK環球購”，已經有15933人購買。

閆磊說：“無數人告訴我，我們沒有辦法阻止水貨，如果水貨繼續猖獗，這款產品很快會被做死，沒有利潤了，就不會再有人來做。相當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被野孩子打死，但又不能說。這就是我們總代理現在的心情。”

對“失身酒”這種爆款式宣傳，閆磊也是欲哭無淚：“這對我們正規行貨來說，是非常惡意的宣傳。美國那邊跟我們的合同寫明了，不能寫斷片兒、失身等詞，但賣水貨的可不管這些。”

（鄭月薦自《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