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吟詩人傳唱文學作品,是西方文學的源頭。鮑勃·迪倫得獎引發的驚訝,值得我們重新思考,文學與歌到底是在什么時候分家的?
唐代傳奇小說集,薛用弱所著的《集異記》里有一個“旗亭畫壁”的小故事。
那是開元年間,王昌齡、高適與王之渙三位齊名詩人到旗亭小飲,碰上伶官登樓會宴,四個妙齡歌伎上臺唱歌獻藝。王昌齡一邊旁觀一邊與高適、王之渙打賭,看看歌伎會唱誰的作品。
果然第一人唱了“寒雨連江夜入吳”(王昌齡詩),第二人唱了“開篋淚沾臆”(高適),第三人接著唱“奉帚平明金殿開”(王昌齡詩),就是沒有王之渙的作品。他看著最后那歌伎,氣質非凡,有點賭氣地說:“剛才唱歌的都是潦倒樂官,唱的無非下里巴人的歌詞。這些俗人不懂陽春白雪的曲調。”
故事到這里,壓軸的歌伎果然唱了“黃河遠上白云間”,化解了王之渙的尷尬,大家最后笑成一團,歌伎才發現原創者竟在現場,趕緊豐酒競拜。
引這個小故事,是想談談文學史中,歌的傳統。
歌是中國文學的淵藪
唐代詩作,格律押韻嚴謹,適合歌吟,民間配曲傳唱,這樣的傳統還能追溯到更早以前。
《詩經》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詩集,根據《史記》,更早以前《詩經》收錄了3000多部作品,后來經由孔子編輯,最后收錄305首,分風雅頌三大類,孔子還“弦歌之,以求合韻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
國風,即華夏諸國地方民謠,古代采風官到各地收集民謠,匯集而成。大雅小雅則是周王室與公卿大夫在正式與私人場合演出的歌曲。頌則是貴族祭祀鬼神采用的祭歌。
另一方面,《楚辭》亦是楚地的詩歌集,或說介于歌與詩之間,若以屈原為例。
檢視中國古典文學史,不少人都說,文學的淵藪,是歌。
到了晚唐五代,詞的創作,更離不開曲牌,文字與音樂密不可分,揭開燦爛宋詞時代的序幕。柳永為歌女寫就的詞作婉約動人,即便當時看來世俗得要命,卻成為文學史上不朽經典。
到了元明時期,曲牌組合成戲曲,詩詞與說唱敘事結合,王實甫、湯顯祖等巨匠又開啟中國文學歌的新傳統,《西廂記》《牡丹亭》等激發多少文人,煽動多少文心。
直到二十世紀初五四運動之后,漢詩擺脫格律,但仍然有像趙元任這樣的人物,為徐志摩、劉半農等詩人的新詩譜曲,交出《新詩歌集》,創作藝術歌曲。
西方為詩譜曲
其實為詩譜曲,是西方古典音樂的一大傳統。
最早是為經文譜曲,所謂“唱詩”,古時候新教堂落成便要委托作曲家創作彌撒曲,這個傳統至今還在延續著,一代代作曲家賦予古老的拉丁文新生命。
經文曲的對立面則是民間牧歌,輕快幽默,贊頌愛情和生活,同時也書寫人生的歡樂和苦悶。
十九世紀的舒伯特可說是藝術歌曲的集大成者,他在其短暫的生命里創作了600多首藝術歌曲,《鱒魚》《冬之旅》《普羅米修斯》《美麗的磨坊少女》《天鵝之歌》都是傳唱至今的偉大作品。
文學經典激發的古典音樂創作更不可計數,瓦格納、李斯特、理查·施特勞斯、埃爾加……都有為文學作品創作的精妙樂曲。
游吟詩人傳唱文學作品
10月13日,諾貝爾文學獎頒予美國搖滾傳奇歌手鮑勃·迪倫,世人反應兩極,這讓人們不得不重新思考歌與文學的關系。
這是諾貝爾文學獎首次授予音樂人,諾獎組委會常務秘書薩拉認為,鮑勃·迪倫的作品可與古希臘詩人荷馬和莎孚的作品相媲美,再次暗示人們,文學中早有歌的傳統。
游吟詩人傳唱文學作品,可是西方文學的源頭。
自1950年代搖滾次文化浪潮席卷以來,優秀的流行音樂文學作品,如鮑勃·迪倫、約翰·連儂、里奧納德·科恩等人的作品,滋養啟蒙了一代又一代人。
鮑勃·迪倫得獎引發的驚訝,值得我們重新思考文學與歌到底是在什么時候分家的?而這所謂“分家”,很可能僅僅是觀念上的分家,一種雅俗的分化。
不過在文學藝術多元并立的時代,疆界被模糊的當下,文學與歌其實沒有必要分家,也沒有可能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