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放棄人人羨慕的圓滿,其實是一種最簡潔的贏回自己的方式,只不過,這需要逆流而行的勇氣和極高的人生智慧。
作為20世紀最偉大的繪本作家之一,謝爾·希爾弗斯坦畫過繪本《失落的一角》,他以最簡單的線條,講述一個缺了一個角的圓,尋找圓滿的故事。那個缺角看起來好像繪本主角的大嘴巴,隨時可以唱歌、辯解、哭泣,或者承接雨水和雪花的滋味。
每天,這個缺了一角的圓都在尋找它丟失的那一個角,它看上去沒心沒肺,事實上暗含自卑。它的心態(tài)與20歲初入社會的年輕人一樣,總抱怨自己失落了一角,向前滾動時總是磕磕絆絆走不快,可它無意中也獲得了很多樂趣,它有閑心和小蟲子打招呼,可以聞一聞花的香,甚至能讓蝴蝶在它的頭上停留幾秒。它看重這些樂趣嗎?也許,在它心目中,能找到那個完全契合的角才事比天大。
經(jīng)歷了許多天的日曬雨淋以后,它終于遇見了遺落在路上的那些個角。可是,它們有的太大、有的太小、有的過于尖銳、有的又過于方頭方腦……皇天不負有心人,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失望之后,這個滿懷憂傷的圓終于找到了那個合適它的角,它們拼湊在一起,簡直像螺母找到了天衣無縫的螺絲。圓滿終于到來了,然而,且慢,曾經(jīng)苦苦追尋的主角又生出什么新的煩惱?完整了的圓滾起來風馳電掣,它再也不能和蟲子說話,不能聞花的香,也不能讓蝴蝶停在它的額頭上。還有,沒有了嘴巴,它連歌都不能唱了!滾了一陣子之后,圓停下來,毅然把那找來的一角輕輕放在地上,繼續(xù)唱著歌去找它那“失落的一角”。
此時,如果你有心去聽,它的歌也許已與找到那個天衣無縫的角之前,截然不同。那是它放棄圓滿、放棄熟極而流之后,獲得的寶貴青澀。它外形上還缺了一個角,心里的那個角已經(jīng)補上了。
人生在世,還有什么比能自動把那一角放下時,更能為自己贏得自由歌唱的權(quán)利?林青霞息影后,成為寫作圈中的小學生。張曼玉淡出娛樂圈多年,忽然嘗試當一名啞著嗓子的搖滾樂手。陳坤不拍片的時候,成為心靈公益項目“行走的力量”的帶頭大哥。江一燕在密集的工作之外,每年抽出一個月的時間,在廣西巴馬縣東山鄉(xiāng)小嘎牙村當支教老師。之前,他們在訪談中無一例外地承認,自己的生活過于圓滿,得獎、站臺,成為紅毯上的男神女神。當應有的挫折都消失之后,日子滾得極快,心里卻積累了越來越多的忐忑。“我將這樣毫無磕絆地過一生?”凡是有點想法的人都經(jīng)不起這一問。而在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領(lǐng)域重新開始,就好比把那“失落的一角”重新放下。放棄人人羨慕的圓滿,其實是一種最簡潔的贏回自己的方式,只不過,這需要逆流而行的勇氣,和極高的人生智慧。
(常朔摘自《北京晨報》2016年9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