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泊湖寫生

劉楓

與幾乎所有的湖泊一樣，太泊湖的夢想之旅，也是從春天開始的。

立春過后，春風的腳印最先抵達湖邊的草灘，星星點點的新綠，在人們不知不覺之間從土里滲出來，再泛到草芽兒的尖尖上。沉靜寡言的春雨是個能干的化妝師，靜悄悄地為草芽兒換上嫩綠的衣裝。雖說是“草色遙看近卻無”，但這些新發的春草，無疑是春天發展的第一批會員。當春草綠成一大片一大片的時候，暖暖的春陽照耀著草灘，野生的紫云英也次第睜開了眼，互相顧盼，調皮地在陽光下扮著笑臉。湖岸邊，堤壩旁，一排一排楊柳樹在春風中神氣地揚起絲條，白花花的柳絮開心地抖向空中，仿佛是代替春天向誰發出一封封請柬。柳叢中，黃鸝脆甜甜的歌聲與清風應和，將春天的太泊湖渲染得無限溫馨。

當然，這時節最開心的還是湖水。春天一到，湖水的好日子就到了。

“春雨貴如油”。幾場春雨一下，太泊湖的面色就滿是滋潤了。湖與江交界處的八畝田水閘，早就關了閘門。湖南岸的大浩山脈，所有的峰巒都將接收的雨水放入山下的溪流，這些小溪又都暢快地將鮮活的春水不辭辛苦地送到太泊湖里。湖東、西、北三面的平野山丘，除了春耕用水，誰也無法截斷流向湖中的春水。在如此繁多的春水滋養下，太泊湖清瘦的水面一天比一天豐盈。

隨著春天的步伐越走越近，湖中的魚呀、蝦呀各類精靈也都變得活蹦亂跳。春天的湖邊總是少不了孩子們的身影和笑聲，這笑聲就像是帶著甜味的餌料一樣，逗引得那些小魚小蝦成群結隊游到岸邊的淺水里，呼吸呼吸新鮮的空氣，觀賞觀賞新奇的風景。春陽帶暖，魚的影子時隱時現，仿佛伸手便能抓到。孩子們便想出各種法子，要把這些魚兒撈上來。可是這些小魚小蝦全都是“機靈鬼”，人的手影還沒到，它們早就猛地往前一竄，開溜到人手不可企及的水面，頑皮地向孩子們做鬼臉。而當一場春雨過后，魚蝦們就更是按捺不住好奇的性子，竄到近岸的水邊，甚或是小溪頭，逆流而上，想到湖外的地方去露露臉。魚尾濺起的水花早將人們驚羨的目光鎖定，便有人專在小溪的邊上去抓這些透水的“冒險家”，抓到魚的人發出驚笑聲，也為湖邊添上了別樣的生氣。

春早人勤。春天的太泊湖邊，怎么可能少了牛群的身影？早晨，上午，下午，都有成群結隊的牛兒在湖灘上，或者安詳地享受青草的美味，或者任性地追逐撒歡，它們要趁著這美好春光，好好地養足膘，即將開始的春耕正等著它們大顯身手呢。

時光流轉，湖邊的農田里，忙碌的人們越來越多，他們正在主持著犁鏵與泥土的對話。湖面上，一葉葉輕舟也穿梭往來，那是漁民們在拋散“魚花”，一個新的養殖周期，與春天一道拉開了帷幕。

太泊湖，很懂事地看到人們所做的一切。心里也滿是期待。

而一到夏天，太泊湖野性的荷爾蒙便開始毫無節制地暴發。

陶屯河、陰山河、浪溪河、太陽河，環湖的河流都與太泊湖聯起手來。太泊湖有了雄厚的實力，也有了敢于高聲說話的資本。只要有風，太泊湖的波浪是從不歇息的，從早到晚，又由夜到明，奔涌、喧嚷、咆哮，波浪的聲響，讓人在好遠的地方便能感受到太泊湖青春的活力。

體內積聚的能量要爆發，總要找一個合適的目標。太泊湖最看不慣的，非湖邊的堤壩莫屬。那些堤壩成天高高在上，用警惕的眼光居高臨下地盯著湖水的一舉一動，讓湖水望而生畏，特別不舒服，特別惹恨。現在，湖水有了雄壯的隊伍，有了基本可以跟堤壩平起平坐的地位，這時候不去與堤壩叫叫板，不去與堤壩比試比試，更待何時！于是，湖水從湖心處積聚起龐大的能量，組織起一個個梯隊，氣勢洶洶地沖向岸邊。不怕把事情搞大的南風也湊來起哄，不斷地慫恿挑撥，湖水翻起巨浪，一個浪頭緊接著一個浪頭，惡狠狠地撞向堤壩，“咣——嘩——”飛濺的浪花趾高氣揚地越過壩頂，將堤壩的內側洗掠一遭。堤壩的主人們豈能放任不管？趕緊從遠處近處的山上，砍了成批成批的大樹，扎成防浪排，豎起防浪樁，釘在堤壩上；又運來一車一車的大石頭，堆在堤壩上，為堤壩撐腰助威。聲威正盛的湖水毫不畏怯，毫不退縮，日以繼夜地與堤壩死磕。夏夜里，堤壩內，那此起彼伏的聲聲蛙鼓，那清芬誘人的陣陣稻香，撩得湖水心里火燒火燎，恨不得立馬沖破堤壩的防線，撞擊的斗志越發高昂。這時恰巧來了一場雷暴雨，簡直是為湖水打了一針“興奮劑”。那些體質虛一些的堤壩，盡管有人們作為后援，最終還是抵不過湖水的攻擊，潰敗了，讓開了一個大大的缺口。勝利了的湖水浩浩蕩蕩涌進圩堤內，將正在灌漿吐穗的稻谷、揚花孕果的棉花，也不管什么什么的啦，統統席卷，收藏到水面之下。它們得意洋洋，旁若無人，四處游蕩。要知道，在堤壩圍起來之前，這些地方本就是湖水的領地啊，它們能到自己收回來的“失地”走一走、看一看，是何其風光！

如果你以為夏天的太泊湖只是與堤壩作對，那是太小瞧它了。它的脾氣大著呢！在許多時候，它都是恣意妄為。這時節，湖面行駛的船只，不管大船小船，都得加倍小心，要認清了風向，看清了水流，要不然，翻船落水，可不是鬧著玩的，弄不好會出人命。

夏天的湖水對沿湖岸邊茂盛生長著的楊柳樹也深懷敵意，總認為這些樹們擋了它的風光，搶了它的鏡頭。借著浩大的水勢，湖水們要殺殺樹的威風。先是盡可能淘走樹根的泥土，撼一撼那些楊柳樹們，實在不行就抱住樹干猛烈地搖晃，將樹搖得暈頭轉向。

物極必反。鬧騰了一個夏天的太泊湖，到了秋天，終于變得沉寂穩重了。仿佛它一下子長大了。

畢竟，秋天是一個成熟的季節，天地間的一切都已不再喧囂。

秋天的太泊湖心境平和。或許它們是頓悟了“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的道理？反正這時節，太泊湖水大多時都是波平如鏡，天上游走的流云也樂意在這里照影梳妝。平靜的湖水澄澈碧綠，在秋天的艷陽下，彰顯出一派珠光寶氣。沿湖兩岸的圩田里，金燦燦的稻谷、銀晃晃的棉花、紅火火的高粱，繽紛斑斕，與一湖碧玉相映襯。如果有誰能飛行空中，來一次航拍，一定能擷取讓人美不勝收的鏡頭。

秋天的夜空中高懸一輪明月，絲絲秋風吹過湖面，掠起一層層水波。皎潔的月光灑下來，波光粼粼，像是一群活潑的孩子在玩捉迷藏，又像是萬斛珍珠大大方方地展現。正所謂“上下天光，一碧萬頃”，夢幻般的境界，讓人如癡如醉。

“秋風響，蟹腳癢”。臨近重陽，月亮躲進云層，環湖四周都是黑沉沉的。八畝田水閘的閘門開啟，湖水輕快地向江中奔流。清爽的秋風過后，聽，近岸邊、小溪旁、閘口上，窸窸窣窣的聲響，或重或輕。那是太泊湖的精靈，螃蟹們出來散步游玩了。它們一個接著一個，上堤岸、溜水邊、逛水田、爬水閘。別看蟹們是橫著爬行，可速度卻并不慢。螃蟹們難以預料的是，湖邊上早有一點點的燈光在等著走出水面的它們。不消說，第二天人們的餐桌上必要增添一道鮮美的佳肴，或者他們的錢包里又有賣蟹換來的鈔票進賬。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太泊湖中的水也一樣，夏天時的闊氣雄豪，經過一個秋天的消解，等到北風一起，湖水的大部隊早就撤離了，留守的湖水勢單力薄，再也興不起風作不起浪。當人們聚起集體的力量修復夏天里被毀壞的堤壩時，湖水們只能是遠遠地躲在湖心，干瞪著眼。

冬天的太泊湖其實是富有的，它足以引為自豪的事，就是水里的魚兒都完全長大長肥了。

水淺了，人能在湖里行走了，便有識水性、懂魚情的人，冒著寒冷到湖里去摸腳跡。他們頭天傍晚下到湖里，按一定的方向一路踩出或深或淺的腳窩，晚上魚兒們便睡到這些腳窩里。第二天一早，放腳窩的人又一路摸過去，便有大大小小的魚兒進到身上背著的魚簍里。此時，太泊湖對這些水中覓財的能人是懷有敬意的。更多的時候，漁民們用絲網、腳網、拖網，水里的鯽魚、青魚、草魚、鰱魚、白條、紅梢、鯉魚、鱖魚，一網一網被捕撈上來，又一車一車運到外面的市場。此時的太泊湖顯得非常大方，樂意與人們分享自己的財富。

雖然冬天的太泊湖溫馴多了，但大自然還是會不時地要調教調教它。這不，強悍的大北，氣勢洶洶，直撲向湖面，沒有實力也沒有后援的湖水完全組織不起抵抗，只能乖乖地順著北風給出的方向，向南一路狂奔逃竄，湖底的泥灘上，留下無數來不及與湖水一同撤退的魚兒，讓居住在湖邊的人們下湖來“撿風灘”。這，或許算是大自然對夏天太泊湖強悍的一種懲戒？

不過，嚴寒的冰雪天，太泊湖也有著不一樣的活力。雪落湖面靜無聲，瀕湖邊的淺水早變成了冰封的領地。有時天更寒，雪更大，大半個太泊湖都成了冰封的世界。在白晃晃的冬陽照射下，冰封的湖面宛若碩大的冰玉，鑲嵌在大地之上，晶瑩白潤。“圣潔”這個詞，用來形容此時的太泊湖，是最恰當不過的了。最歡樂的是湖邊的孩子們，他們穿著厚厚的棉衣，你追我趕，在湖面上滑冰。朗朗的笑聲像銀鈴一般，掠過冬天湖面的天空，向遠方的新春發出純真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