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充



寂寞催生出的產物是什么?一根香煙?一段愛情?亦或是一場歇斯底里的戰爭?自人類知道感情這回事兒后,“寂寞”便成了眾生百態中的困惑議題,有些人甚至樂此不疲于尋求擺脫寂寞的靈丹妙藥;但偏偏,英國建筑大師諾曼·福斯特(Norman Foster)卻有著對待寂寞的不同態度一一他視寂寞為一場以“建筑”為核心的修行,不逃避而感恩,以時間撫平一切,并從中獲取解決設計問題的方式方法。這么看來,建筑師的身份反倒是小覷了福斯特為世界建筑史上帶來的種種驚喜;而懂得如何“守住寂寞”的禪學大師身份似乎更貼合福斯特從1967年以來的所思所作。
在大眾眼中,諾曼·福斯特是英國當代最具國際聲望的建筑大師,因其建筑作品之卓越貢獻,1999年他曾獲得普利茲克建筑獎(Pritzker ArchitecturePrize),也因此獲得英國女王晉封為終身貴族泰晤士河岸男爵(Baron Fosterof Thames Bank)。其建筑設計作品之類型廣泛并遍及全球,包括大尺度的城市規劃案、高架橋、機場,和博物館、美術館、銀行、辦公大樓等尺度之建筑設計,以及小尺度的室內空間改造,和家居與把手等產品設計。總言之,福斯特可以說是一位全方位與跨越領域發展的杰出設計師。
觀其作品,福斯特融合建筑科技、藝術與人文的創新理念,隨著時代的演變、科技的進步與生態環境的改變,他秉持著尊重人性與生態保護,藉建筑從創作實踐與腦海中的藍圖融合,不斷追求突破后的“意外之喜”。雖然,福斯特的作品一般被視為高科技樣式(High-Tech)的代表;然而,從其教育背景與建筑學養成的脈絡,和其作品的設計思考內涵,不難發現其建筑創作所蘊藏的人文關懷與藝術傾向。而本次由東京森美術館舉辦的福斯特建筑事務所作品回顧展正是由建筑師的建筑啟蒙背景為序幕,并借由作品中所表現的空間特征,與其所涉及的“寂寞修行”之議題進行討論,主題性地介紹其建筑與東方禪味到底有著怎樣千絲萬縷的關系。
來自勞工階級的寂寞少年
在傳統的英國工業革命時代,福斯特的出現帶著一股“叛逆”的反樣式(Anti-Style)。在其早期作品構想圖中,他崇尚輕量化的建筑理念,并呈現出一種建筑結構系統中的空間彈性,時刻反映著“高科技建筑”的基本空間創作概念。造成這一局面的具體原因還要追溯到福斯特的成長背景——1935年出生于英國曼徹斯特“Levenshulme”區的福斯特少年時喜歡畫畫,他的作品受兩大因素影響,一是英國畫家L.s.Lowry筆下的工業社會眾生相;二是雜志《Eagle》中航空母艦和“火神”轟炸機的剖視圖。前者反映了福斯特在工業老城曼徹斯特的成長記憶與環境景象,而后者雜志中的科技表現了福斯特對未來世界的幻想,也埋下了一顆飛出未來想象的種子。
在畢業于英國曼徹斯特大學后,福斯特義無反顧的來到美國耶魯大學求學,接受著美式現代主義思潮教育與師生之間自由至上的影響,他的“反叛”愈發明顯。在與理查德.羅杰斯(Richard Rogers,建筑大師,1963年與福斯特等人組成“四人小組”)耶魯同窗兩年.取得碩士學位之后,他自理門戶成立了自己的事務所。1971年,因業務關系,與理查德巴克敏斯特富勒(RichardBuckminster Fuller,建筑大師)在倫敦結識,兩人曾經合作一些實驗性的案子,福斯特受到富勒之標準化、輕量化、大跨距建筑與環保掛念的發啟甚巨。寂寞是萬事萬物新開始的溫床
在上世紀70年代末,富勒在乘坐福斯特自駕直升機的時候,調戲了老福一個問題一一“你的建筑到底有多重?”當時,這種奇怪的問題著實問懵了他,在經過一個星期的“較真”后,福斯特給出了答案:5328噸。顯然,這比起37萬噸的帝國大廈來說,簡直就是輕如鴻毛,但對于追求“Less ls More”的福斯特來說,這可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數字。
以上的趣聞只是一個引子,提及極簡主義,在福斯特的諸多作品中,最傳奇的還屬于位于英格蘭的韋利費伯辦公大樓(Willis Faber and Dumas offices)。Willis Faber位于倫敦東北方的歷史老鎮伊普斯威奇(lpswich),此大樓雖與四周的古建筑形成強烈的對比,Foster以曲形的玻璃帷幕外墻反映基地周圍的歷史建物景觀,創造了如謎般的街道空間。反射性的玻璃構材,于白天強調其街道紋理;在晚上此玻璃之透明性將其內部空間展露無遺,這恰好與現代人通過玻璃帷幕墻(注解:從里面看外面,人的視線整個是透明的,這時候它的功能是玻璃,讓你一覽無余;從外面看里面,卻只能看到自己映在鏡面上,這時候它的功能是帷幕)想“隱藏自己,窺伺別人”的想法大相徑庭。本案的主結構為鋼筋混凝土柱結合華福格子版(Waffle)與無梁版系統,以14米的大跨距為格子狀排列,周邊以7米間距的次結構系統呼應基地的曲形,創造了開放且具彈性的自由平面;屋頂結構為鋼管桁架,自然光由屋頂照亮中央電扶梯的公共空間與辦公空間,與黃色墻面共同營造溫暖的感覺。不得不說,Foster這樣的做法挑戰了一般人對辦公大樓的既定看法,少了灰蒙蒙的壓抑氣氛,而是營造了一種愉悅的場所氛圍,并引入社交性的技能,例如在一樓設置游泳池和健身房,頂樓有屋頂花園與餐廳,員工可以在此屋頂上閑逛或野餐。開放式的辦公空間有意消弭工作階級的觀念,在高科技的空間中注入了強大的人性考量。
另一著作,森斯寶利視覺藝術中心(Sainsbury Centre for Visual Arts)位于英格蘭的另一歷史古城諾維奇市(Norwich)郊外的東英吉利大學(university ofEast Anglia)校園內,Foster以35米大跨距的凸形桁架組構一大型的建筑容器,整合了展覽空間(展示業主所收藏之美術品)、餐廳、修畫室、藝術學系等不同機能的空間。長向的外墻為吊掛鋁板,短向為大面積的玻璃帷幕墻,其外面向校園之景觀。本案的凸形桁架內部配置設備管線,其內部空間亦作維修使用;大跨距的結構提供內部極大的空間使用彈性,能夠因應不同的展覽活動與未來機能的變動,真可謂是“少即是多”的突出表現。
而說到福斯特在亞洲最具代表的作品——香港匯豐銀行,其設計概念亦是以營造大跨距且開放的辦公場所為主,福斯特將建筑物的服務核心,與鋼制的主結構范倫狄爾構架(Verendeel Mast)配置于大樓之二側,跨距三十三公尺,并以橋梁式的桁架懸吊結構拉住各區樓板之重量,創造具開放性、明亮與彈性化的辦公環境。內部中庭的頂部天花板是一排玻璃鏡面,用來反射南向立面所裝置之集光器的日光,光線因此被引入室內大廳,和挑空之地面層公共廣場,廣場上的路人透過上方的弧形透明玻璃亦能看到銀行內部。福斯特這種以電腦控制和反射裝置,將建筑物接受日光的被動姿態,轉化為主動控制光線的機制,為當時建筑科技的大膽構想。但輝煌的背后其實一段超驚險的故事:為了投標成功此項目,福斯特大筆舉債,如果不中,則直接破產。但即使是完成了這一杰作,也因為成本控制的問題而瀕臨破產散伙,加上身為英國人的福斯特根本不懂東方人在建筑中需要涉及到“風水”,種種東西方的文化差異讓整個團隊焦頭爛額。對此,福斯特對寂寞禪味的理解又再次發酵,他面對新任務時總會稍作停頓,細心思量,你能否做得更好。如果你不能做得更好,那只是意味著你不夠熱愛你過去的成績,或者你根本不夠出色。到了這個“卡殼”的時候,福斯特選擇獨自—人去面對,停下來,利用適當的否定拉自己一把。
新舊交替制造永恒禪意
在面對都市舊建筑與歷史性空間之再生的議題時,福斯特嘗試將再生的空間融合于都市既有的涵構當中,使新的空間能夠呈現其當代性,但又不會與舊的建筑產生沖突。其中,具代表性的作品包括:皇家藝術研究院的沙克勒畫廊(Sackler Galleries.Royal Academy of Arts)、大英博物館大中庭再生桉(Redevelopment of the Great Court of the British Museum.London.UK),和德國國會大廈重建案(Reichstag restoration.Bertin.Germany)、法國尼姆的卡爾美術館暨多媒體中心(Carre dArt,Nimes.France),由這些設計案可以清楚窺見福斯特對歷史性建筑再生的態度,以及其如何以當代之觀點進行空間的再詮釋。
沙克勒畫廊是福斯特事務所執行的第一件歷史性建筑改建案。針對本案,福斯特在兩棟歷史建物間一一伯林頓府和維多利亞畫廊(Burlinqton Houseand a Victorian gallery),以當代的建筑方式進行空間的介入。利用兩棟建筑之間的天井引入日光,并置入玻璃樓梯與電梯;福斯特以現代化的建材扮演
其空間上與時間上聯系的中介角色,在重建之過程中,伯林頓府原初之帕拉第歐式立面也因此被揭露出來。福斯特利用這種新、舊并置的構筑方式,使新的部份能夠彰顯舊的空間與紋理;此構筑法也一直延續到大英博物館大中庭再生案與德國國會大廈重建案。
大英博物館大中庭案,是在大英圖書館遷到圣潘克拉斯之后,館方希望為博物館的中庭創造新的風貌,并又能重新整合博物館原有的各展覽空間,讓眾多的游客能夠更自在的穿梭于各個展廳。福斯特是由都市的角度來思考此更新案,他曾提到最早期的構想是要藉著本案,創造一條北自大英圖書館,穿過大英博物館大中庭的更新空間,到柯芬園(Covent Garden),再到南岸的一條新的遺產步道;藉此藝術與文化廊道,使博物館融入到城市的整體中。福斯特以最先進的工程技術與造形的簡化考量,創造了以三角形為單元發展的三度曲形頂蓬,此獨特的玻璃采光蓬解決了中庭立面與閱覽室圓頂之間的不規則空隙,此輕量化受到Fuller玻璃采光蓬,創造了明亮、寬敞的都市公共空間;而且,因室外氣候變化與日照角度之改變,中庭空間將呈現豐富且動感的光影藝術。
德國國會大廈重建案是一件政治意味相當濃厚的作品,在東、西德統—之后,此國會大廈的重建有其政治上之象征意涵,新生的德國也希望藉此地標性的建筑,表現其秉持環保與永續的理念。所以,在本案中,福斯特事務所延續其先前所發展之歷史建筑再生的觀念,并表現其對民主政治的空間詮釋。在獲得此競圖案后,德國國會的右派份子希望福斯特重建舊建筑的圓頂,以作為德國的重要象征。建筑師最后在妥協之下,以半球形的透明玻璃圓頂展現國會的新形象,結合倒立的圓錐體鏡面玻璃,反射大量日照進入議會大廳,也使大廳內部的氣流可以自然往上對流。穹頂內螺旋的雙坡道讓民眾俯視議會之進行,藉此象征民主與議會受人民監督之機制。此外,本建筑的歷史痕跡,如木頭被燒過的痕跡、石工們所作的記號、和蘇聯的涂鴉畫等都被保留;福斯特希望藉此保留國會大廈和柏林的城市記憶,讓此建筑成為一座活的博物館。靈感誕生于寂寞之中
不少媒體在采訪福斯特的時候,都會問及設計靈感的來源。對此,他一笑置之,認為靈感可并非是用簡單語言可以概括和具體化的,因為它們誕生于寂寞之中,深不可測。而所謂的寂寞,或許是福斯特的一場自行車遠行,從法國跨國西班牙的中世紀朝圣之旅;或許是他獨自駕駛滑翔機到直升機的各式飛機時的空中冥想;或許是一場越野滑雪時的靈機一動。總之,這一切早已說不清道不明,大眾更是無法準確捕捉到老頭子在寂寞修行中的種種奇遇——因為這個過程只有福斯特本人身臨其中。當然還好,還有具象的奇跡等待大眾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