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娜
江湖上流傳著很多關于馬刺的傳說,如果不是身在其中,你肯定會質疑這些傳說究竟有幾分真實性,我也曾如此。但現在,在有幸身披上圣安東尼奧的球衣,成為一名馬刺人之后,我深刻感受到了這支球隊之所以成功、之所以偉大的根源所在。如果讓我用一句話來概括這個偉大的集體,我會說這是一支由一個有思想的老頭所教導出來的有思想的球隊。
獨特的馬刺傳統
作為馬刺的新人,我對這支球隊的一切都充滿好奇,但只是在訓練營上的所見所感,就足以滿足我的期待。
在今年的球隊訓練營中,波波維奇可是有備而來,他特別為我們準備了幾個小問題。比如:在美國建國初期,有哪些著名的西部探險家?伊斯蘭教的第四圣城是哪座城市?在哪里會有被樹袋熊襲擊的危險?
雖然在馬刺之前我只效力過三支球隊,但我也知道這肯定不是大多數NBA球隊每天討論的話題,也肯定不是上班族們在辦公室里熱議的焦點。而在馬刺,這個神奇的老頭就是要求他的弟子們在工作時談論這些東西,有時候還會有更嚴肅的話題。過去,我也曾聽聞過波波維奇會一直考察馬刺人對于時事和世界歷史的關注,而且這個傳統似乎由來已久,但現在,他似乎想讓我們在這方面投入更多的精力。所以,他破天荒地打算在這賽季考量哪些球員對于籃球之外的事情了解得最多。
最酷的地方就在于,當有一個人回答出其他人都不知道答案的問題時,所有人都會向這個最博學的人投去驚詫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在詢問“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之后你就會在訓練館里看到這樣的場景,兩三個人在這邊熱烈討論,又有兩三個人在那邊滔滔不絕。或者這么說吧,如果波波維奇說起希拉里·克林頓或者唐納德·特朗普,或者是美國政治體系,我們也能就之發表意見。我想波波維奇這么做的目的就是讓球員們能有足夠多的溝通交流的機會,我們愿意參與其中,而他自然也是樂見其成。
在北美四大職業體育聯盟中,NBA是被廣泛認為社會意識最強的體育聯盟,而馬刺毫無疑問是這個社會意識最強的體育聯盟中思想最先進的球隊,這要大大歸功于波波維奇的“強烈求知欲”。在加入馬刺之前,我聽說過他們獨特的選人標準:要成為一名馬刺球員,前提是你必須先當好一名見多識廣的公民。而這個賽季,這一前提顯得尤為重要,甚至是不可動搖的。剛剛過去的夏天,發生了很多令人悲傷的事情,而在幾個星期之后,美國總統大選也將舉行。這段時間內,種族矛盾、政治沖突的緊張氣氛正彌漫著整個美國。
不久前,NFL聯盟發生的國歌抗議事件也映襯了這種緊張氣氛。當波波維奇在訓練營中被問到關于舊金山49人隊的四分衛科林·卡佩尼克對國歌、國旗的抗議行為的看法時,這個平常以冷淡回答而聞名的白發老頭,卻就種族和特權階段等問題給出了頗有思想深度的評論,還因其得體的口才而被廣泛稱贊。他強調了不應糾結于意識形態甚至煽動群眾,而要互相理解、感同身受,他還提到在有效解決方案提出之前,可保持對話和互動。波波維奇的這番話,因他的身份而更加值得注意:這不是出自一位黑人運動員之口,而是一個位高權重的67歲白人教練。
別有深意的禮物
在一些敏感時期,有些名流不敢在公眾面前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生怕會影響到自己的利益,而波波維奇卻不管這一套,他從來都是真實、正直而又充滿同情心的,他不會被媒體和公眾綁架,就像他平時對記者的回答,對聯盟的抗議那樣堅定不移。老頭子是個好人,但不是個妥協者,他有他的立場和底線。
希拉里和特朗普第一次總統辯論之后的隔天早上,正好是馬刺的媒體日,波波維奇也就此次辯論發表了看法。我了解到,2012年美國總統大選第一次電視辯論結束后,他給了球員們人手一張辯論DVD,讓他們回家觀看,但是今年,我們并沒有收到這樣的禮物。原因是波波維奇覺得今年的首場辯論出乎意料的讓人失望。我聽說他曾試著看完副總統辯論,結果中途便放棄了。
“也許是我太悲觀了吧,但我真的擔心并懷疑,我們會不會走上羅馬帝國的老路。”波波維奇如此說道,“羅馬帝國并非是在20天或者30年間就崩塌的,它存在了200年。但問題是,我們是不是在重演歷史卻渾然不知呢?我真的開始這么想了。也許并不是兩位候選人的問題,而是這整個過程被處理的方式。”
聽完波波維奇的觀點,你不得不佩服他的思想深度和看待問題的獨特角度,而多年來,馬刺也深深打上了他的思想烙印。就種族問題來說,馬刺人一直在以盡量客觀、實質的方式,表達著自己的立場。在去年的訓練營上,我知道球隊請來了約翰·盧卡斯,他是1968年奧運會的短跑銅牌獲得者,而在當時的頒獎儀式上,他高舉戴著黑手套的左手,為黑人發聲,爭取關注與平等。上賽季,他們還私下觀看了黑人導演斯派克·李的作品《芝拉克》——諷刺芝加哥南部治安混亂堪比伊拉克,并直接把他本人請來為球員們答疑解問。
除此之外,我聽說他們還一起觀看了百老匯音樂劇《漢密爾頓》。作為一個舞臺劇的發燒友,我自然也對這部話劇有所了解,而且為其創新形式和深刻思想深深折服。《漢密爾頓》講述了美國開國元勛之一、首位財政部長亞歷山大·漢密爾頓的故事,劇中其他幾個主要人物也都是美國“國父”級別的人物,包括喬治·華盛頓、托馬斯·杰弗遜、詹姆斯·麥迪遜等,幾位主演都是由非裔或拉丁族裔的演員扮演的,但這并不是一部讓人正襟危坐的歷史劇,而是用嘻哈音樂中的饒舌說唱為主要表達方式,歌詞則是當下流行的街頭俚語和文縐縐的政治用語的混合體。你聽說過聯盟哪位主教練帶領他的隊員們一起去百老匯看音樂劇嗎?這就是波波維奇的與眾不同之處。
說實話,我一直在期待著訓練營的開始,或者說我是在期待著從波波維奇那里收到禮物。今年的禮物有好幾份,包括黑人記者、作家塔·奈西希-科茨的新書《在世界與我之間》,電影《民族之誕生》的提前試映版,還有關于奈特·特納牧師領導的1831年黑奴暴動的新電影。我們集體觀看了這部電影,并被感動得一塌糊涂,以至于片尾字幕時還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位,靜靜沉思。而波波維奇所希望的,就是我們在感動之后都能有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這對于他們的人生、孩子、愛人,以及我們球隊都有非常積極的影響。”波波維奇如此解釋讓我們觀看這部電影的意圖,“對于這種近在眼前卻又總被擱置的問題,每個人都得參與進來,要為解決它而一起努力。但問題是,似乎沒人愿意這樣做。人們的表現就好像是,‘又是種族沖突啊?我們非得提這破事兒嗎?我認為這是必須的,我們必須直面這個問題,因為它切實存在,因為它從來沒被好好處理過,因為它還在一直困擾著這個社會。”
比勝敗更重要的事
在體育界,似乎很少有人能夠像波波維奇這樣,就此類問題發表合乎情理的意見,而這卻并不是他最讓人敬佩之處。在這個相對敏感的時期,他的發言達到了人們對他的預期,而圣安東尼奧的市民甚至在汽車保險杠上貼著“波波維奇競爭總統”的標語。而這一點也得到了老鷹主帥布登霍爾澤的支持。他如此說道:“格雷格是我接觸過的最深奧也是最為縝密的一個人,他在想問題的時候,總是會比你想的更深。我認為他應該去競選總統,這肯定會相當不錯,我會為他投票。”
“如果我只搞籃球,肯定會無聊死的。”波波維奇說道,“光是教人跳投、防守的話,你又能獲得多大的滿足感呢?當然,我明白這工作也挺酷的,這是我的本行,是我的飯碗,我也因為而生活富足,并享受其中。但我不是那種滿足于安居樂業的人,這可不是我的本性。贏球,自然好;輸球,我也會心疼一陣,但很快就會恢復。勝敗并不是至關重要的東西。”
波波維奇的思想影響了整個NBA,他絕對可以說是桃李滿天下。在現在的聯盟中,超過三分之一的球隊現任教練或總經理都是馬刺系出身,他們對于馬刺的球隊文化有著深刻的理解。其結果就是,馬刺成為了其他所有球隊爭相模仿和追趕的榜樣。
同時,NBA中討論美國政治、種族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亮。近年來,尤其是最近幾個月,聯盟中最重量級的巨星們,也是最有影響力的黑人們,對于社會問題越發關切。他們的積極行動響應了聯盟所強調的政治立場。最濃墨重彩的一筆發生在剛剛過去的夏天——就在詹姆斯、韋德、安東尼、保羅在ESPY頒獎儀式上對美國暴力問題發表意義深遠的演講之后——NBA因北卡州爭議性巨大的有關性別歧視的新法案,決定剝奪夏洛特舉辦本賽季全明星周末的資格。
自從亞當·席爾瓦接替斯特恩任NBA總裁后,聯盟也以一些細微的方式保持了社會活躍性。在紐約“同志驕傲大游行”的那個周末,波波維奇恰好也在。他之前并不知道NBA的高管們也會參加這個活動,直到他在慶祝人群中看到他們。“我當時就在那里,突然一個大平臺緩緩移動過來,接著我就發現亞當·席爾瓦也在其中。”波波維奇說,“我當時就想,這真的是再偉大不過的事了。”
在來到馬刺之前,我就聽說過波波維奇一直鼓勵自己的球隊員不要只做一個單純的籃球運動員,而應該爭做積極活躍的公民。他認為人生的路很長,應該去更多地關注世界,關注社會,關注各種知識,這樣的人生才會更完整——說真的,這與我一直以來的理念完全相符。
波波維奇智力問答
波波維奇有一個這樣的論調,他認為如果一個人的個人形象、個人價值,完全建立在他的工作之上的話,是一件特別悲哀的事。他如此說道:“不管你是球員、工人、醫生、郵遞員,或者其他任何職業,為什么不能全心全意地包容其他人、其他文化、其他世界的事物,活得更精彩、更有趣一些呢?”
波波維奇相信這樣對籃球也有益,可以讓球員們產生更多共感,讓他們享受與隊友一起并肩作戰的感覺。我覺得馬刺隊做到了這一點。看看我們的更衣室,國際球員比誰都多,而且跟蹤時事熱點、討論國際時政也絕對是所有球隊里最積極的。“他們很喜歡和我們探討我們的國家做錯了或者做對了的地方。”凱爾·安德森代表美國球員發言道。
對于我們來說,永遠也猜不透波波維奇會在我們到球館時又問我們什么樣的問題。當這個白發老頭想看看誰做到了“放眼看世界”時,美國代表丹尼·格林提出了異議,因為他覺得國際球員在這方面有著天然優勢。所以,這也是有些時候我們被取消參加“波波維奇智力問答”資格的原因。
舉個例子,當被問到在哪里會被樹袋熊襲擊時,格林是第一個說出答案是“澳大利亞”的人,因為有著天然優勢的澳大利亞土著帕蒂·米爾斯被取消資格了。而阿根廷后衛馬努·吉諾比利也被排除在外,不過原因不同:阿根廷人在一天前已經答對過這個問題了。
“如果我現在身處穆斯林第四圣城,這座城市名為哈拉爾,請問我在哪個國家?”波波維奇問道。
吉諾比利早知道答案是埃塞俄比亞。波波維奇對此并不驚訝,畢竟阿根廷人早已經知道了他大多數問題的答案——我認為球隊應該對此做一個數據統計,來證明馬努在這方面的統治力。“我認為有必要專門做一做筆記,看看誰答對的問題最多。”波波維奇如此說道。
雖然我還是個馬刺新人,但作為一個有著強烈的好勝心的國際球員,對于“波波智力問答”,我也有著同樣的好勝心理。既能享受到隊友們的敬佩目光,還能打破阿根廷人的統治地位,最主要的是,這也是贏得波波維奇的信任和喜愛的一種方式,何樂而不為呢。
好吧,不多說了,我要趕緊去學習了。希望下一次“波波維奇智力問答”的最終勝者不是美國人,不是澳大利亞人,也不是法國人和阿根廷人,而是西班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