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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查組到哪了

2016-12-23 22:05:42阿偉
躬耕 2016年11期

阿偉

把水放到盆里剛要洗漱,手機鳴叫聲便響亮地喚起來。季哨抬眼看看墻上的掛鐘,五點十分。知道有人要請假,看都不看就果斷掛了機!

但很快,還沒洗漱完畢,又有信息提示。打開一看,是“賴皮”發過來的:“季隊,老家有事,需要請假10天。”季哨來不及擦臉,連忙回復,卻怎么也發不出去,用手機回撥,對方已經關機。

日你媽,又跟老子玩先斬后奏的把戲!季哨頓感一股騷氣充斥胸腔無法排泄,不由連連放了幾個臭屁。

賴皮王磊是執法大隊有名的孬貨,干活消極,辦事拖沓,每遇突擊性任務都會找些球疼蛋癢的理由請假躲避,幾乎從不加班干活。因為有背景,有后臺,誰拿他也沒辦法。包括局里領導,凡事只求他別扒豁子找事就算燒高香了。

可這些天卻不行。近段時間情況特殊。甲級全優縣城驗收,需要對全城轄區大街小巷進行綜合整治,區域面積廣,要求嚴,任務重,人少使不過來。為此局長明令禁止:全體人員一律不準過休息日,不允許請假,全員上崗,包街包段,定人負責,確保驗收階段不出紕漏。可這個賴皮倒好,剛準備上街整治就要借故請假,還玩信息奏報、關機失蹤的游戲,季哨豈能不生氣?

氣歸氣,工作還得照常干。看看時間,季哨連忙穿戴整齊,出門騎車就往集中點趕。

天還未亮,街面上人跡寥寥,除了早起鍛煉身體的,就是他們這些需要起早加班的,自然少不了比他們還早行動的環衛工人,已經手持掃把在黎明前的黑夜里操勞好長時間了!

季哨嘆了一口氣。

來到集中點,早有人候在那里。扎穩車清點人數,全隊26人除了賴皮,還有劉三弄和溫瀟瀟沒到。心里正嘀咕怎么回事,就見劉三弄騎著助力電動車舍急慌忙進了院,嘴上一疊聲地叫著“對不起對不起,送孩子起晚了”,就去了車棚。季哨來不及埋怨,遂按照路段分工,帶著一干人奔向尚處于朦朧睡意里的夜幕中。

他們必須在黎明前集中行動,這是經驗,也是規律。這個時候,街面上的大小商店都還沒有開門營業,便于在天亮前搶先將店外私拉亂扯的帳篷和有礙觀瞻的招牌廣告清理掉,然后再集中堵截店外經營,盡量避免和減少與店主發生爭執或撕扯,最大程度減輕工作量。

在第一個整治點,他們趁黑剛拆掉一個戶外帳篷,溫瀟瀟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季哨故意板著臉問怎么回事,溫瀟瀟冷冷地說,沒啥,遲到了,按紀律罰款就是!扭身就跟其他隊員忙活去了。

季哨望著遠去的溫瀟瀟,止不住嘆一口長氣。

溫瀟瀟是城管系統有名的美人,年輕漂亮,又有氣質,可命運不好,老公跟她生活不到5年就離了婚,躲到南方再沒露面,留下她帶著5歲的女兒回娘家過著沒頭沒腦的日子。父母身體也不樂觀,一個有病,一個行動不便,最多只能勉強幫著帶帶孩子,但大部分時間還是依靠她自己。每天除了接送孩子,就是洗衣做飯。低聲下四做這些,一方面是盡義務,孝敬老人,一方面也是為了討好家人,這還不算,最讓她難受的是要看弟媳的黑臉,好像她回娘家就是要跟她們分割家產似的,事事防著,處處記著,時時攢著,攢的時間長了,無端的忌恨就油然而生,隨之而來的便是麻辣帶刺的忌語暗諷,這些就像雨中的枝條冷不丁被寒風舞起,無緣無由抽在身上,既傷又疼又無語無奈!

可她又不能搬離父母,一來父母身體不好需要照顧,雖說平時忙起來也照顧不上,但守在身邊對老人家而言多少也是一種慰藉,這是在精神方面;二來自己真也沒有地方去。一個女人獨自帶著孩子在外面租房,不安全不說還會招人閑言碎語,與其那樣真還不如讓自己的親人多嘮叨嘮叨;三呢,也是最現實的,孩子小,必須要人照看,放在家里雖說父母親不適應操勞,但多少還能搭把手,有事了叫一聲。比如今早,孩子突然發高燒,黑燈瞎火的,要不是爸爸騎著電動車陪著去醫院,自己孤單一人跑前跑后還真不曉得會是個啥結果。就這緊跑慢跑把孩子安頓住,急匆匆趕往集中點還是晚了二十幾分鐘。

還沒前行五十米便碰上了釘子。是一家早市攤點,夫妻倆比他們還辛苦,5點剛過就把燒餅攤推出來,不僅占道還支起了帳篷,遠遠看去就像一個衣衫不整的乞丐在陰晴不定的樓腳下撐著一把毫無意義的傘,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更不要說是在關鍵時期了,肯定得拆!

擺攤夫妻豈能情愿?一鍋燒餅剛剛出爐,正做得起勁呢,這邊城管隊員剛一動手,那邊的女攤主就揮舞著搟面杖沖上來,日姐尻娘地罵:老娘出攤賣燒餅,又不是賣屁股,不偷不搶,不欺不詐,礙你們啥事,非要跟老娘過不去?這邊說,你占道經營,影響市容和交通,肯定礙事,我們也是按規矩來。女攤主說啥雞巴規矩,老娘又沒扒你們家老墳,沒投你們家孩子到井里,咋就礙事了?這邊說嘴巴干凈點好不好,你再罵聲試試?撕你嘴!女攤主就更興奮,說來來來,你撕你撕,老娘就不信了。噌著往上抗。

遇到這種貨色男隊員沒轍,總不能動手。站在一旁的劉三弄就撲上去,張牙舞爪地對罵道:你扒誰家祖墳?投誰家小孩?就你這熊樣還整天日姐尻娘地埋汰人,行,今天就看看你拿啥尻人?脫!劉三弄就住在這街上,老門老戶,也是世面上難纏的主。女攤主一看立馬縮到一邊咕咕噥噥不再吱聲。站在后面指揮的季哨見狀便大吼一聲:抬走!暗中唆使女人上陣的男攤主一看也軟了,連忙說俺收拾俺收拾,服從管理還不行嗎?!

季哨這邊一干人有的唱紅臉,有的演白臉,一路磕磕絆絆往前行,副隊長胡強所帶的另一隊人馬也不安生。臨街店鋪外擺放的占位家什還沒有清理完,一位縮在街角旮旯里拉蔬菜的三輪車又被他們逮著了,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六七十歲的樣子,裹著一件黑布夾克,圪蹴在車旁,一看就是才從鄉下摸黑趕過來攆早市的。一干人便圍上去清理,讓其趕緊挪地方。豈料那老漢雖然寒酸,卻出奇的倔強,說俺還沒有開市呢,就遇到你們這些二皇軍,攆來攆去不讓人安生,倒不清的晦氣了。胡強上前質問你罵誰是二皇軍?反了你了!老漢并不示弱,說叫二黃軍都高抬你們了,整天像土匪一樣大街小巷地轟人,冤枉你們啦?!胡強說我們這也是工作,把街道整干凈了,你們住著也舒服,咋就成土匪了?老漢說,光看著舒服頂球用,能讓俺老百姓種的菜賣出去有錢花才是理!有能耐你們給俺指塊固定場所擺攤子,俺保證不四處流竄作案!

胡強無語。是的,隨著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城區面積越來越大,居住人口越來越多,相應疊蓋的別墅樓群也越來越闊氣,可偌大的城區從南到北除了20年前建起的一條不大的農貿市場,近年來再沒有劈出一塊地建設蔬菜市場,但凡有巴掌大一塊地皮都會被高價賣出開發樓盤,哪還有興趣建蔬菜市場?不過想想也有道理,搞房地產建高樓不僅有經濟效益,還能往臉上貼金搽粉,建市場能弄啥?能算政績?算考核指標?嘴上說是民生,實際屁事不是,人家才不管你呢。

當然,這都是上層決策者的事,怨的頭疼也輪不到咱基層小兵蛋蛋們瞎操心。當前要做的工作就是想盡一切辦法把眼前這個菜攤攆到背街小巷僻靜處,別有礙市容挨批受剋就行。

對抗就此開始。一廂要將菜攤弄走,盡快掃清戰場,一廂要誓死捍衛自己的權利,堅決不允許挪動自己的菜車。老漢也不是傻子,歷經多年進出縣城販菜,已讓他積累了豐富的對抗經驗,此時他巴不得對方將自己的菜攤掀翻在地或沒收走,那么他就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狠勁鬧。反正眼下的城管名聲不好,在市民眼里已成了過街老鼠!他完全可以借助公眾的聲援輕易獲取龐大的支持群體,然后輕而易舉將原本賣著都很困難的蔬菜損失撈回來,說不定還會弄些精神損失費什么的,那要比沿街叫賣遭人白眼好受多了。而并且,自己年紀又大,鬧到天邊去諒這些小毛賊們也不敢把他怎么樣。

這樣想著,老漢也就更加有持無恐、聲高八度地與胡強等一干人爭持起來。雙方僵持不下,釘子又不能不拔。這時候溫瀟瀟站了出來。

溫瀟瀟站出來自有她的想法。外婆也是鄉下人,每天起早爬黑伺弄莊稼,雞刨命般彈掙也掙不下幾個錢,到頭來還落下一身病指望兩個兒子養。有時候進城來找母親可憐巴巴地討些看病錢,看著讓人心酸!與外婆相比,眼前這位賣菜的老人何嘗不是如此,但凡有點門路也不會冷天冷地往外跑!

溫瀟瀟讓胡強把其他隊員支走,然后靠近老人問:你這車菜值多少錢?老人愣一下,一時答不上來。溫瀟瀟說,大爺您也是明理人,我們也不想這么干,可不干又不行,上面有人管著我們,干不好也會丟飯碗的。這樣,您把這車菜算個價,俺們包買下總中吧?老人又是一愣,末了把頭一拍,說閨女,就憑你這句話,俺挪走,決不為難你,就是別像他們瞎球兇!說完了捎帶著狠剜胡強一眼。

看著一街兩廂店外經營的攤點,章具仁頭都大了!

農貿街不長,從南到北也只有八九百米,可卻囊括了全縣所有商品種類,服裝,鞋帽,副食,瓜果蔬菜,雞鴨魚禽,等等等等,總之,凡是能經營的都在這里聚齊了,可以稱得上是城鄉一體化的繁華區。

按說,作為城市經濟繁榮的窗口,農貿市場最能夠反映當地居民的生活水準和價值取向,甚至可以稱得上地方政通人和、樂業安居的晴雨表都不為過,攤位繁雜,車流穿梭,人聲鼎沸才更能顯示出一個集市市場的勃勃生機,正因為如此,不知從何時起,這里偏偏被上級有關部門看好,無論是檢查還是視察,都要到這里轉一轉,瞧一瞧,似乎在這個地方走一遭,才能體現出體恤民情、留下親民形象似的。只是,他們這一走不打緊,條條款款的規矩也多起來,要求拆除遮陽傘網、杜絕店外經營那是自然的,貨物擺放整齊、內外整潔也是必須的,后來連店內通道順暢、品種分類經營也有了要求。再后來連店外招牌也有了統一標準,大小尺寸、長短規格一律柳木雕刻,紅底金字,不能有半點含糊!

這就有些過分了。你要說這種要求對準那些經營服裝、家電或者日雜商品門店還好說,可統一到瓜果蔬菜、家禽宰殺這類的攤位就有些不好使。大蔥大蒜、黃瓜茄子擺的有邊有棱、角沿齊整,顧客就沒法挑揀,更沒法摘秧剝皮;家禽宰殺分割處理,商戶就容易渾水摸魚,將那些死雞爛狗的過期肉食混淆到一起糊弄顧客,顧客也就有高度懷疑的理由和借口不買賬。試想:有哪個客戶不希望親眼瞧著現殺現宰的雞鴨肉魚才放心?你讓他在另一個區域宰殺干凈再到另一個區域擺放,你敢要嗎?還有,按規定擺放在各個角落的誘餌鼠藥誰又能夠保證不被攜帶到一些雞雜零碎上污染病毒?不現實嘛!

可不現實也得執行。因為現實不現實不是你平民百姓說了算的,有些時候比較現實的東西到了領導那里就不現實,而領導那里的不現實因為需要就非常現實,這才是活生生的現實!局里領導說得好:達標要求是根據上面現實情況確定的,咱得聽!誰讓咱在下面呢?章具仁說:咱在下面更應該對這些不現實的規定照實反映啊?總不能脫離實際。局領導說:啥叫脫離實際?不服從管理、亂提意見就是脫離實際。你沒聽人說,管理好不好,滿意在領導嗎?只有上面滿意了,一切都現實了。咱只管照葫蘆畫瓢做就行,無非是多做做工作嘛。

說得輕巧,你來管管試試?章具仁不服。現如今的商戶大不比以前了。以前只要大蓋帽往頭上一戴,收他費,繳他車,拆他棚,砸他稱,關他門,捎帶著開個幾百上千的罰單,被管理者服服帖帖、前后黏著講好話。可如今呢,不讓收費不許罰款,管理手段就像黑夜里抽棉絲無有頭緒,尤其是一些刁鉆商戶,沒事不理你,有事纏著你,粘上罵死你,閑著舉報你,不讓你頭疼拉稀決不罷休!這苦難是那些靠常年坐在辦公室品茶泡煙熏出一大推文件的領導們能體會得到的嗎?!

當然這些話章具仁沒敢說,更不能說。市管大隊隊長兼工商所長官職不大,但終究也是官,雖說沒有老婆教學之外旋摸著辦個培訓班掙外快多,但時不時也有些小甜頭嘗嘗,比如辦個證、換個執照被人請搓一頓那是再正常不過的。若是哪天心情不好或者是手氣太差搞得心堵氣悶,那也有十足的理由將找上門辦事的商戶一通訓斥!那種感覺又要比被人請吃舒服得多!

細想想這世間有好多事就是奇怪。同一樣事被人黏著辦與找上門去辦,其效果和反差就有天壤之別,感覺亦是迥然不同,是不是也蘊含著尊與卑的別樣含意?就拿這上街攆攤為例,平時商戶找上門換發執照時滿面笑容,等你再下來制止他們店外經營則又是另一種情況,沒辦法!

規范清理有序進行,兩邊門店外擺放的貨物都需往店內搬,中間流動的攤販則按規定的黃線擺放整齊,畢竟,每天都在市場上跑,眼熟面花的,大都還配合,無外乎多費些口舌和力氣罷了。遇到不大情愿的,隊員們一邊與其笑罵逗樂,一邊先下手為強直接將店口的攤貨挪走了事——多年的市場管理經驗已經讓他們練就了與商戶們打情罵俏、戲耍對鬧的真經本事。這些稱不上經驗的本事在農貿市場雜七雜八、魚龍混珠的商販面前很起作用。硬著來不服,軟著來不聽,還就得用些葷話俗語撩逗著開展工作。只難為了那些剛上班不久的小姑娘們,平時混在這堆特殊人群里,耳鬢摩挲,日日熏染,不“黃”都不行!

一會便進了服裝區。遠遠地就看見俏玫瑰老板賈白女站在店外一排衣褲前不停地往這廂看。章具仁不由放慢了腳步。

賈白女也算是個人物,倒不是因為她在農貿街做生意時間長有人脈,是她的潑皮讓人惹不起。人長得白白胖胖,卻很有幾分姿色,嗓音很甜,卻嗲聲嗲氣,待人親熱卻又翻臉不認人,這些都還次,主要是那種惹不起。也許是老公常年不在身邊,內分泌失調,才會那么需要異性的特別關照吧,反正,每次到市管大隊說事,都會投機鉆孔往男人身上粘,那對極具誘惑力的大奶子讓人輕易就會想起花枝上顫抖的白牡丹,碰誰都會被電倒,想擋都擋不住。前任隊長臨調走時向他介紹商戶情況時特別提到賈白女“就是一個賤”!“總希望有人騷擾,越是掐她擰她她越高興”。

可章具仁不敢,家里有賢惠老婆,每日加班補課掙外快,女兒又很乖巧聽話,他還沒有惡搞家庭的想法,所以每次賈白女到所里辦事,他都盡量回避,任憑賈白女那肥屁股在他眼前扭來扭去就不正眼去瞧。倒是手下幾個小年輕忍不住眼花手癢偷空都要在背地里擰扯一把,惹得賈白女野鴨樣嘎嘎亂顫,一臉幸福。

果不其然。賈白女看他們靠近,便虛張聲勢叫罵起來:日你媽,臭當官的,有事沒事老來騷擾咱下邊,今個檢查,明天驗收,驗收他奶奶的逼。一個隊員見狀上前跟賈白女講理,賈白女卻一把將隊員推了個趔趄,說老娘今天就擺在這里了,看你們怎么整!章具仁見狀一邊往邊上躲,一邊朝年輕隊員使眼色。年輕隊員何等精明,立馬便沖上前去,用一只胳膊摟住賈白女撩逗道:美女咋又不講理啦?敢明大正當擺在這讓人整,你能扛得住啊?賈白女把小青年的胳膊呼啦撥開,板著臉說,老娘咋不講理啦?有能耐你們去把中間擺攤的都攆走,整死老娘都不吭聲。

賈白女“咬”的也不是沒有道理。農貿街雖是政府統一規劃設計,居民自行籌建,但商販使用是需要出租金的,而且價格不菲,而中間的流動攤位卻是為了緩解集市商販多的壓力臨時劃定的,基本不收費用,這就對兩邊固定商戶的經營造成了價位競爭,心理不平衡而引發的對立情緒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可又有什么辦法?農貿街本身就是讓商戶商販搞經營的,包括鄉下進城販菜的農戶,都得讓人家流動進出,這既是所謂的民生,也是全國城市管理的痼疾!

還好,有幾個帥氣十足的青年隊員打前站,就不愁搬不動諸如賈白女這類的女商戶!其中一位隊員一把摟住賈白女的腰身,半是玩笑半認真地說,你這貨擺在大街上俺咋整?走,走,回屋整。三四個隊員呼啦啦一起動手,不由分說就將擺在店外的服裝搬回店里去了。

再往前就到了雜貨區,這才是真正讓人頭疼的地方。在長不足300米的集市上,匯聚著菜攤、肉攤、魚攤、鞋攤和小吃攤點,捎帶著還有些販狗、販貓、賣唱的,雜七雜八一大推,典型的大雜燴場所。且大多占據在集市中間臨時攤位。為迎接各種檢查,縣里也曾下定決心要將這些攤位清除掉,可城區市場少,商販多,居民又十分需要一處人員相對集中、價位相對便宜的農副產品市場,總不能讓這些攤販流浪街頭四處游蕩著吆喝吧!

今天倒好,不僅有各類商販違規擺出了劃線,還冒出一個賣老鼠藥的,頭戴耳麥,手拿一面小鼓蹲在那里邊唱邊舞——

幾天沒到集上來,老鼠興的上鍋臺,扒掉坯,砸爛鍋,箍鏤箍鏤幾十多,何妨買包老鼠藥。老鼠藥,好處多,旮旯狹縫都能抹,既能鬧老鼠,又把禍害捉,保管那:包二奶的沒處躲,養小三的跑不脫,偷腥吃葷再不敢,保管氣的那朝三暮四的直跺腳,少了鼠精來禍害,咱家庭穩定笑呵呵,你要不買老鼠藥,怎能對起保家護院有功的我?

章具仁見狀,連忙指定幾個隊員上前疏散。鼠販倒沒說什么,被掃了看興的幾位觀眾不依不饒了。其中一位上了年紀的老頭上來就一把扯住收繳鼠藥的隊員說,你們這是干啥?還讓不讓老百姓活啦?連擺個地攤都礙事了?隊員說他這是占道經營,妨礙交通,也影響市容。老頭說妨礙誰走路啦,你們給人家找個不妨礙走路的地方俺看看。隊員解釋說只要影響商戶走路都算妨礙交通秩序,再說他這老鼠藥能鬧死老鼠嗎?萬一假的呢?老頭說假的俺也情愿買,來,師傅,給俺來十包。另一個隊員看撕扯不清,只好轉過身輕聲警告鼠販。鼠販何等聰明,連忙說我配合,我配合,現在就收拾家伙,不賣啦。這邊一收拾鼠攤,那邊糾纏的老頭氣的腮幫直抖,掏出手機對著幾個隊員一陣亂拍,一邊大叫:信不信?俺非把你們這些野蠻相曬到網上,熊熊你們。章具仁聽了,轉身回應道:曬到網上那不算本事,有能耐你把我們曬到月球上,讓外星人都訪問訪問,那就好好謝謝你!

“戲迷”老范這些天很不爽。

臨縣最近搞了場戲劇票友會,好友給他幾張入場卷,他心里特癢癢。可是為媳婦就是去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作廢。

“戲迷”并非是怕媳婦,而是從心里疼她,也有那么一點愧欠。

“戲迷”不是一般的戲迷,而是很專業的戲迷。甚至說是戲癡也不為過。從上世紀七十年代就開始了。

那時候生活清貧,大集體生活,肚子填不飽,還要四處奔波操勞,生活相當枯燥。而相對與舞臺上吹吹唱唱、花紅柳綠的裙釵,那簡直就是神仙光景,便特別向往,也就跟著攆著學唱,一來二去就成了鐵桿戲迷!奇了怪的是,他沒有學會花衫、彩旦,也沒有沉醉于正旦、花旦,偏偏鐘情于舞臺上搞笑逗樂的病歪歪的老旦,而且是流行與當地、極具豫西風味方言劇那種。索性丟了本職工作,前后攆著縣里劇團纏磨著討角色,上舞臺,自是搭進去煙茶不少,總算打動劇團導演,讓他上臺試唱。這一唱不打緊,竟一炮走紅。

人就是這樣,一旦小有名氣,便想改變身份。為了成為正兒八經的演員,“戲迷”沒少費心思。先是繼續討好導演,一心想讓人家把自己收錄進去當個正式。無奈導演職權有限,難成夙愿。后來纏磨團長,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獻殷勤。團長倒是有辦法,可是卻很難接觸。不是難接觸,是難打交道。唉,怎么說呢,一個接近50歲的老女人,生得富態,面皮也嫩,就是愛抽煙喝酒,把本來就不怎么干凈的兩排門牙熏的雌黃,活生生的門臉裝壞了,讓人看著都反感拉稀。可團長偏偏喜歡他這個唱老旦的年輕后生,有時候甚至專門搬個小凳坐在舞臺下專心致志地當觀眾,實塌塌地為他鼓掌喝彩。如果僅此倒也罷了,關鍵是團長還愛找他談心,談著談著就把一張嘴湊到臉前,有一次甚至還拿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悄悄問他癢不癢,嚇得他逃命樣抱頭鼠竄!

說實話,他并不是裝清高。在跟隨劇團演出的大半年中,僅憑他的表演和女性裝扮,臺上臺下早就征服過不少同齡女子,更別說是鄉下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前后攆著看演出,大都是沖著他去的。就連同臺演出的幾個花旦、彩旦也多多少少跟他有過曖味眼神,裙釵脂粉誰不喜歡啊。可女團長太臭,他不想讓她粘上。試想:如果被團長按在床上,拿一張干燥的臭嘴緊緊吸著舌頭,不惡心死才怪!

只是,他這一拒絕,不但轉正的愿望泡了湯,連業余上臺湊份子的戲也沒有了,直接被攆回原單位做鄉鎮企業的合同工。

一猛離開喧鬧華麗的繽紛舞臺,心里失落和痛苦是無法言喻的。那一段是“戲迷”人生最難熬的日子。車間不想呆,工作不想干,整天煩悶不堪,便學會了抽煙。一次到鎮上日雜門市買煙,迎面就被柜臺內一小姑娘咋呼住了。小姑娘說,這不是劇團里的明星嗎?咋到這啦?“戲迷”一臉無奈,但還是強裝輕松,敷衍應付說唱累了,回來歇歇嗓子。小姑娘疑惑:嗓音只有越唱越好,越唱越清亮,哪有累壞的?是你不想唱了吧?“戲迷”說也有點。急欲岔開話題。小姑娘卻緊追不放,說不唱也好,省心惹事。隔幾天再去買煙,又是那小姑娘,湊上來輕聲問他:你原來——?“戲迷”臉發燒發燙,被揭了疤似的窘迫尷尬。剛想發作,小姑娘竟又悄聲問他還想不想唱,看俺能不能幫你。“戲迷”瞇瞪,不認識似地上上下下重新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七八歲,模樣周正,臉龐精致,就是有點黑,右下顎處長著一粒米豆般大小的黑痣。過去看不怎么顯眼,眼下就顯得相當嫵媚。小姑娘見他懷疑,便笑笑不再理睬。“戲迷”癔癥一會猛然想起小姑娘的身份。在那個知青廣泛上山下鄉接受教育時代,小姑娘能夠站柜臺做營業員可是相當不一般。靈醒過來后,“戲迷”馬上示好小姑娘。小姑娘也不避諱幫忙,但要求一點:到另一個劇團繼續做業余“以觀后效”,不能動其他心思。“戲迷”雖覺缺憾,但一心想上舞臺,也就連連應允。

一年后,“戲迷”就成了縣文化館長的女婿。

事實證明,媳婦當初的要求和做法相當正確。她可以讓父親利用關系將他從鄉鎮企業調入縣城清閑處掛號上班,但決不允許他棄工從戲,廝混于舞臺煙花群中。“戲迷”自己后來幾番出軌的艷遇就是很好的例證。

男人花心是女人人生永遠的痛!好在媳婦并不曉得。媳婦只知道直至自己退休離崗,“戲迷”丈夫還始終對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媳婦啊媳婦,都是老身有愧于你啊!

想到這里,“戲迷”忽然又記起忙在大街上的媳婦,便緊急剎車,停止思考,收拾家伙匆匆往家趕去。

這兩天媳婦有點忙,離不開身,情況特殊,他得回家給媳婦做好飯送到街上,趁熱吃。

溫瀟瀟到家剛把圍裙系到身上,季哨就把電話打進來,說你怎么離崗啦?快過來,副局一會要查哨。溫瀟瀟氣不打一處冒,說還讓人活不?這都幾天啦,天天這樣曬在大街上咋受得了?!季哨說受不了也得受,工作需要,得顧全大局。溫瀟瀟不想再跟對方閑扯,只嚷一句:我沒那個覺悟,愛咋的咋的。“啪”地合了機蓋,并直接摳去電池,馬航一樣讓自己失聯。

做著午飯,溫瀟瀟一邊想象著季哨聯系不上自己時氣急敗壞狗急跳墻的猴模樣,一邊為自己工作超時不落好忿忿不平。干城管看上去威風八面,氣勢如虹。殊不知受的窩囊氣是外人難以理解的,被管理者咒罵,媒體起哄,民眾質疑,幾乎到處都是吐沫星子。這還不算,最要命的是來自上面的擾動,各種各樣的檢查和視察都離不開城管出面做前衛,當炮灰,一點弄不好都會挨批評,“老鼠鉆進風箱里,兩頭受氣”!

也許,各行各業都不好干,都有自己的難處。溫瀟瀟也常常自我安慰,聊以慰藉。關鍵是自身條件不適應。前面說了,父母身體不好,又要照顧年幼孩子,期間的心酸苦楚唯有自己感受。早上才把高燒不退的孩子安頓好,剛上街沒多久,父親又打電話說母親血壓又竄高了,躺在床上起不來,中午燒飯都成問題,顯然是要她回家解決。一想到弟媳那張難看的臉,溫瀟瀟當即就決定寧肯扣分罰款也要回家照料家務。反正經常加班燙剩飯,沒啥嚼頭,管他呢。

其實,憑她現有條件和自身優勢,也不是沒人幫忙,機遇好,找個沒開苞的帥小伙也不是沒有可能,關鍵是自己不想。總在想著南下的死鬼留下的一大攤子爛事該如何收場,盡管那根本不是她該過問的事情。在她看來,最應該過問而并且應該負責的當屬政府。當初若不是政府松口讓開放金融市場、盤活民間剩余資金,就是借給一百個膽,死鬼也不會辭去工作去跟風拉勢創辦什么理財擔保公司,憑借平時的人脈關系吸收那么多資金,然后一分不少地轉移到一些根本不景氣的企業去使中間利息差,后來那些企業要么資金鏈斷裂業主跑路,要么直接倒閉破產,作為放債人,死鬼只能把一大堆債務統統攬到自己身上,致使被眾多債主相逼、被迫逃亡他鄉藏身隱匿。追其根源,不是政府的狗屁政策有問題是什么?!

當然,這些都是溫瀟瀟自己的看法,人家政府壓根兒就不會認可自己的失誤,政府只要不弄個罪名追究刑責把人逮起來就算不錯了,由此造成的隱患和風險只能全額自己扛。這本來沒有溫瀟瀟什么事,兩人都已經離婚,該分割的財產已分割,該賠付的損失也賠了,是禍是福跟她沒有毛關系。可甭想,人家眾多債主不可能讓她清氣,誰讓你跟那個死鬼騙子是過夫妻呢,死鬼騙子曾經從中得了那么多好處,不可能沒有給你分羹肥嘴,再說了,你們還有一個孩子嘛,那孩子身上流淌的可是死鬼騙子的血脈,只要把這根血脈攥到手就不怕死鬼騙子跑到天邊去。于是就有人盯到幼兒園,跟蹤到她娘家,時不時拿言語威脅。對此溫瀟瀟也沒少報警,從安全方面考慮,這也是她賴在父母這里依仗人氣為自己撐腰壯膽的主要原因。

溫瀟瀟用座機把電話打給搭檔劉三弄。

頗有姿色的劉三弄,性格潑辣,直言快語,因其經常在女伴中說騷話,講房事,故被女伴喚之為三弄,其因不言自明。當然也僅僅限于女伴之間。

劉三弄呵呵,說管他呢,他那德行你能不清楚嗎,上個茅廁都瞥著你,唯恐怕漏了。溫瀟瀟說,季隊的心思我知道,我就想問問是不是頭們真查崗了。劉三弄說查是查了,也就是“被艾滋”到各處扭擺一圈,早就走了,形式唄。溫瀟瀟笑罵:形式不形式你還不知道?他啥事能瞞住你?!

“被艾滋”是副局,年前才從外縣調回,對這塊工作還熱著。前不久他帶隊查違規停車,碰上幾個鬧事的,自稱艾滋病患者,前后攆著糾纏,惹得毛了,他干脆將外衣一脫,直挺挺沖上去大叫:媽的,你們艾滋?老子才是真正的艾滋,有本事咱就拼血,誰來?!硬是將一群鬧事者嚇得四散而逃。自此后,凡是有難纏的都讓他上,“被艾滋”也就成了他的代號。

因為工作被強迫“艾滋”著實讓副局糾結,不過比這堵心的還有別的。在外縣外行業工作,雖說離家遠些、枯燥點,但相對而言還是很輕松的,閑暇之余還能打個小牌,喝個小酒,來個小賭娛樂娛樂,也挺如意,月兒四十回家一趟,老婆孩子都親熱無比,不說是天倫之樂,那份釅釅的親情卻是真的。而今調回縣里,離妻兒近了,但那份難得的熱乎勁卻不徑而去,一切都顯得寡淡無味。就連與妻子做愛都成了一種程式,少言寡語,間接還伴有爭執。難不成日常生活真的需要不辣不咸、不濃不淡的油鹽醬醋隨時攪合著才會有滋有味嗎?

那倒未必。

就像眼前這工作,外人看來像模像樣,威風八面,殊不知都是紙糊的虎皮,泥塑的李逵,經不住一點點磕碰。現社會啥都不講規矩,誰橫誰有理,誰潑誰沾光,而且潑皮耍橫的大都對準了城管這個群體,好像無論在哪里受了氣都要轉移到他們這里發泄才顯得英雄有用武之地。就這你還不能亂動,否則就告你野蠻執法,嗨!

社會形勢變化的也太快了。副局感嘆。當年參加工作他也曾在鄉下干過一段協警,每到手頭拮據時穿上警服上路查幾天啥都有了,被罰者還不敢犟,有時連票據都不敢要。那時票據管理混亂,開起來也特隨便,高興時你就是把罰單開到尼克松、克林頓戶頭上也沒人跟你較真。如今敢嗎?雖說還是大沿帽,還在執法,再用那一套你試試?不扒層皮才怪!

副局就感覺自個跟扒了皮一般,累!正常工作要規范不說,還要不停迎接三天兩頭的檢查評比,只要稍有動靜,就拉得篩子簸箕亂動彈,飯都吃不消化。前幾天因為城區車輛未整治到位,主管領導逮住局長好一通訓斥,那真叫熊!副局在一旁聽了臉頰火辣辣地疼,也很為局長叫屈。真真希望上面檢查組的人快快來,是死是活好壞走一趟,別再讓下面遭折騰了!

那么,檢查組又到哪里了呢?

先不管檢查組到哪里了,咱的任務就是死守!

上面的命令斬釘截鐵,一級一級傳下來,到了文曉敏這里就成了不可更改半句的圣旨了。

怎么個“死守”法呢?當然是十二個小時、不,是十六個小時守在所包的500米路段清掃垃圾,鏟除污漬,保持路面干凈整潔。

為什么是十六個小時?算算吧,從早上5點到晚上九點是多少?這期間還不準離開,不得替換,吃在崗位,歇息在路邊,這對她們這些環衛工人來說,已經成為迎接檢查工作的必修課了。

按說文曉敏不該與環衛工人這份職業掛鉤,在工作相當難找的上世紀七十年代,她都已經處于人人稱羨的“四大優勢”崗位上班了。只是沒有把握好機遇,才糊里糊涂、心有不甘地走到現在。至如今文曉敏還會時不時沉浸在當年站柜臺時同齡人向自己投來的羨慕眼光中,那才叫養尊處優!尤其是在鄉下。可后來隨著回城、特別是參加恢復后的高考失敗,信奉鐵飯碗的父母漸次離退休,自己的美好前程也如落水黃花不徑而去,一頭栽進提前下崗、兼職打工、靠夫養家、伺教子女的生活漩渦中,一路隨波逐流,昏昏沉沉,就像月夜樹影在秋風中飄搖不定,可謂蒼苔露冷,花徑風寒。欣慰的是女兒頗為爭氣,居然一舉騰空考入京城,并進修博士,活生生讓一個“戲迷”丈夫家墳冒出了青煙!

女兒成才了,本該清閑的,可勤勞慣了的文曉敏卻不愿閑賦在家,似乎不找點事干干就對不起自己。于是,超市貨架員,客車售票員、酒店保潔員,一一嘗試過,最終還是找了個工作相對穩定的環衛工。

環衛工,怎么說呢?再沒有比這個職業有品頭了。因為美容了城市,美化了環境,曾被共和國總理稱贊,有著相當榮耀的歷史。雖說有人瞧不起,可人人又離不開,只要你不主動辭職,永遠就不會下崗。年底有領導專程到路上慰問,攝像機前,領導大都態度謙卑、滿含微笑跟她們握手,親切與她們交談,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讓她們這些人差點忘了真實身份。那時也只有她能夠始終處于清醒狀態——環衛工就是環衛工,既沒地位,又沒背景,它就是依靠城市衛生需要無可奈何吃著低保飯的弱勢群體。不信可以從這個群體中扒扒揀揀,看看哪個是領導子女?幾乎沒有一個領導子女會無辜青睞她們身上這套馬夾的。

曾經有一位女同學,當年在學校一直為“四分之一大還是二分之一大”與她爭論不休,因為嫁的好而一路走紅,直至干上了要害部門的科室主任。一次攜女兒逛街,無意間與文曉敏馬路相遇,詫異間還不失禮節地跟女兒介紹:這是你文阿姨,我們——也是同學。那個身材火辣、穿戴時髦的女孩登時滿臉鄙夷,只“啊、啊”了兩聲就拽了她媽匆匆離去,似乎再遲一步就會被套上馬夾一樣。那一刻文曉敏覺得很好笑,想想自己的女兒,再看看遠去的女孩,心里就更感到自豪和驕傲!當初女兒知道自己的媽媽做了環衛工時,不僅全力支持,誠心誠意贊美,還把文曉敏掃大街的照片發到網上予以炫耀,直呼她是“最美的媽媽”。

美不美,文曉敏自己心里明白。但凡有坐辦公室的差事誰會來干這個?還不是無奈了。不過,借了這身馬夾去報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僚倒是件極為有趣的事。比如那個可恨的“眼鏡王”,就是個作死的主。

“眼鏡王”是坐辦公室的,一次為給女兒開獨身證明,文曉敏跑了不下十次都不暢快,一打聽全是壞在頭一次。頭一次就是“眼鏡王”接待,按規定收了費便問文曉敏要不要收據。文曉敏心想咋能不要收據呢?就問什么意思。“眼鏡王”說,要收據100,不要50。文曉敏怕過后查詢沒有憑證,便狠狠心多掏了50元。十幾趟跑下來還是未果后,才有內部人士指點說她傻。

乖乖,就因貪她50元,就把她日擺得白跑那么多冤枉腿,這狗日的夠狠!剛好有一天“眼鏡王”被文曉敏看見從自己分管的區域路過,文曉敏便攢足了勁,待“眼鏡王”走到跟前,她一掃把掃過去,將滿滿一兜垃圾全攉到狗日的褲腳上,狗日的一邊往旁邊趔趄,一邊兇兇地罵,文曉敏哪肯屈讓?也瞪著兇兇的眼睛直視對方,直把對方逼退,狼狽逃竄!嗨,那爽快解恨的感覺直到現在都讓文曉敏氣順意暢,舒心至極!

想想有些事真叫人捉摸不透,就像古時候的王公大臣見了路邊的乞丐往往都會遠避一樣,越是有身份的人越不敢跟她們環衛工較真,在那些身著光鮮服飾、生活滋潤的成功人士面前,諸如文曉敏們一族,顯示出的也是另一種派!呵呵。

所以說文曉敏并不在乎有沒有檢查組光臨大馬路,也不計較是否十六小時堅守崗位,反正平時工作就是這樣,只不過延長一段時間而已,而且還有加班補助費,盡管少的可憐,但終歸是有。大不了吃在馬路、辛苦家人、讓“戲迷”丈夫多跑幾天腿罷了。

正想著,遠遠地,就見“戲迷”丈夫拎著飯盒過來了。

按部就班將縣城主干次道清理一遍、再將人員分路段撒開后,大隊長季哨的任務就是四處巡查、逐崗督導,嚴防再有紕漏出現。

就這還不敢保證什么地方會出現問題。

季哨雖說年齡不大,但做城管也有些年頭了。之所以剛剛組建城管局就被首選,也皆因在社會上小有名氣。外人對他的印象基本上是以賴耍賴、敢碰硬茬、纏不過、惹不起、蠻橫無理,而且很能咋呼,所以沒費多大勁就從基層一個自收自支企業單位選調到城管局,并很快做了小隊長、中隊長、大隊長。

他本人也特別喜歡這個職業,每次上街執法都處于一種亢奮狀態,熱情高漲,勁頭十足,面對不守規矩的商販更是沖鋒在前,據理交涉,甚至不惜扯蠻耍橫。曾經把脖子主動伸到占道經營的肉攤前讓對方試砍,也曾裸露胸脯沖進宰魚店內對著尖刀對壘,硬是憑著一股橫勁把一些虛張聲勢的商販給震懾住,也由此落下了信球和二桿子的外號。但隨著時間的流失及各種矛盾糾紛的潮起,信球脾氣也逐漸衰弱下來。盡管還有激情,還有干勁,卻沒有當初那么澎湃高漲了。每天的情緒就像澳大利亞中部阿里斯西南沙漠中那座可隨著時光差變換顏色的山石一樣時好時壞。

有次酒后閑扯,局長問他干城管的感受,醉醺醺的季哨說干城管就像嫖窯子,去時興奮,干時亢奮,遇到對方不配合氣憤,一點搞不好還會引起公憤。局長吐口酒氣罵他,說你那比喻算你姐那——,屄字未及出口,就被季哨揚手制止住,說作死你!

局長跟季哨他姐同學,明里暗里戀了幾年,終沒成果,只能逮住機會罵罵過過嘴癮。

局長見他要惱連忙改口說,你那比喻嚴重錯誤,干咱這活應該叫談戀愛——面對心動,交流主動,干時激動,理解難處時感動,這才對。季哨睜著一雙醉眼盯住局長看半天,嘴不出語,心里卻罵:扯你大那毛蛋,還感動,不是領導罵你時氣的驢踢樣,巴不得把驢球扯出來甩到人家臉上,那時候咋不見你龜孫子感動感動?!

電話響了,是迎賓大街執勤員打來的,說金玫瑰酒店店面裝修,準備支鋼管搭架子重飾門面。季哨一聽頓時頭皮發麻,說一聲趕快制止,我這就去。

迎賓大街是縣城主干道,也是縣里最氣魄、最闊綽大街,每有大小活動,領導都會親臨此地,可謂是臉面的臉面,豈能讓那里出亂?

果然,等季哨開了車慌里慌張趕到時,幾位執勤人員正在與酒店工作人員交涉,一方堅決要搭鋼管,一方竭力勸阻,正處于膠著狀態。金玫瑰酒店老板背景深,屬于那種靠掠奪公共資源先富起來的主,社會關系千絲萬縷,也豢養著一批蠻橫慣了的小嘍啰,基本上啥都敢惹。可季哨不怕,季哨也有些小哥們在暗地里牽扯著。再說這個也是他的工作,即使再有阻力也要面對。

季哨撥開幾位隊員走過去問哪個是管事的。一位著黑裝、留寸頭的小伙便迎上來。季哨說這幾天上面檢查,請配合一下。寸頭小伙也挺客氣,說緩幾天可以,可就是不知道緩幾天?我們也是做生意的,總不能光配合你們,誤了我們的生意你說是不是?!季哨說不會誤的,就幾天。寸頭小伙拿眼瞟他,季哨知道對方是嫌他官職小不配與老板對話,便有些上火,索性把電話打到副局那里說明,副局也是一驚,說無論如何要制止住,盡量做好工作。季哨說我做球啊?人家就讓咱給個準確時間,檢查組啥時候來?副局說誰他娘的啥時候來,我要早知道還裝這傻逼?你先哄他一個禮拜吧,拖一天是一天,反正不能讓他們在那里扯襯布,要不咱們都得完!季哨想一會,應承道,那行,橫豎我再日哄他一個禮拜,過了這個禮拜再不來我就沒轍啦。

章具仁坐進辦公室,一杯水晾凉還沒喝干,就闖進一撥人來,進得們來便齊聲發威:趕快補辦營業執照,要不就集體向上面討說法去!

章具仁不想說,也不敢說。這些商戶都是農貿市場幾位宰賣雞魚的商戶,經營年代長,時間久,相應也就有些痞。按規定宰殺區域要與擺賣區域分開經營,防止污水及雞毛雜碎混淆,但因市場商鋪面積小,門臉窄,加之顧客又都喜歡現宰現,大多雞鴨魚肉店主也都習慣了在門店前操作,弄得污水橫流,雞毛魚鱗亂飛,自然有礙市容。為此章具仁沒少挨批,也沒少跟這些商戶磨嘴斗氣,但效果一直不好,只能在換發營業執照上設坎推托。每逢上面檢查,只要這些商戶不配合,就讓綜合執法局出面,以缺少證件為由責令店鋪該關門歇業歇業,該取招牌取招牌。開始這些商戶還有些怯場,終歸有缺陷被人攥著。可時間一長就漏了氣,啊?原來是有意刁難啊,這算不算是濫用職務挾權報復?

章具仁不怕對方上訪,說不定通過上訪還能讓上面了解一下基層辦事人員的苦衷,上面不是總在強調工作要講究方法嗎,咱這也是借助自身優勢更好地發揮作用,完美完成本職工作任務啊。前任領導不也曾把他們的這些做法當作成功經驗對外推廣嗎?

但畢竟是擺不上桌面的事。

既然擺不上桌面自然就有爭議,更何況又是一群人員結構復雜的商戶,誰愿意被安上濫用職權的罪名?章具仁當然不愿承認,也不想承認,擱誰誰都不會承認,也只能窮盡詞匯做些無謂無效的口舌之辯解。

正僵持不下時,有人發話了。那人說,叫俺看,你們也別在這里吵鬧了,都應該多體諒體諒對方,一邊是為工作,一邊是為生意,大家都不容易,咱這些生意人更應該學會忍讓,和氣生財嘛。

這一說不打緊,卻把章具仁嚇了一跳。

是賈白女,不知什么時候也攆來夾在其中,似乎已經在旁邊冷眼觀察好長時間了,此時站出來說話,明顯向著章具仁。

正發愁章具仁不言不語不應戰而束手無策的幾個商戶一見有人接腔,而且還是本族群體,勁頭立馬再添,尤其是一位站在邊上的小伙看見是位眼大屁股大、粉嘟嘟的胖女子,興趣馬上就上來了,兇巴巴地沖上前去質問賈白女:你是誰你?誰讓你趴在這里瞎逼逼?

這種明顯歧視人的挑釁賈白女顯然不吃,本來還柔聲細氣的嗓門一下子提高了八度。賈白女說,你也別在這里裝大爺,先回去問問你家大人有理沒有,若沒有就別來聒嘈你奶奶。

一聽話味不對,幾位商戶齊刷刷轉過身去,把矛頭直接對準了賈白女,紛紛責罵道:“有你啥事啊?你瞎攪合什么?”“一個女子懂得啥是理?別在這里充大師好不好?”“感情是人家的相好?說這種毫無厘頭的混賬話?”

他們哪里知道賈白女的惡?面對洶涌相逼的責罵,賈白女一下子跳了起來,大腔大調地罵:恁姐恁妹才是人家相好呢,考他奶奶,俺就在這里充大師、當姨娘了咋著?來來,誰有本事就把俺撂這,俺今個就不打算出這個門了!

商戶們也沒有想到女子這么潑皮,有兩個年輕小伙想動手,但被旁邊人拉住了,畢竟是個小女子,粘毛四兩的,一點惹不好就會闖禍,也只能亂著吵吵罵罵而已。

章具仁一看這樣,勁頭也來了,把那大手狠勁往桌面上一拍,大叫:誰也別走,妨礙公務,打110叫派出所!

幾位商戶看要把事情鬧大,撂一句“算你硬豆”,呼啦散了。

事后,賈白女說,對待這種無賴商戶就不能軟,以硬治硬,以毒攻毒,這才能殺住惡氣!

章具仁還真有點感動,何止是感動,看著頭發有些凌亂、粉頭白臉的賈白女,再瞧瞧那肥嘟嘟的大屁股,一時竟然涌起耕耘播雨的小想法來。

“戲迷”丈夫把飯送過來時,文曉敏正低著頭想心事,一雙眼盯住腳前一小片空地癡呆呆地發著癔癥,全然沒有注意“戲迷”丈夫來到跟前。

“戲迷”叫醒她,問她想啥?文曉敏迷糊一會說沒想啥。“戲迷”撇撇嘴說,還沒想啥,叫你幾聲都沒應腔,咋啦?是不是又想咱丫頭啦?文曉敏拿手理理額頭上一昝頭發,說想她干啥,都成年了,又不是照顧不到的小孩。“戲迷”嘆口氣說,長再大也是咱孩子,不管她走多遠都走不出咱這心窩窩,你說是吧?這一說把文曉敏說得眼圈泛紅,嘴唇不由就抿了起來。“戲迷”見狀,連忙半開玩笑地哄她:好了好了,先吃飯吧,這丫頭片子,待會兒我就打電話教育她,為啥這些天不給咱匯報思想,看把她媽媽想的!

文曉敏接過飯盒走到一邊,心里別別扭扭,好一陣不舒坦。“戲迷”見了忙提了掃把跟上前去,和老伴并肩坐在路沿上繼續嘟噥。文曉敏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可又實在不忍他拿女兒解悶,就說快別瞎嚷嚷啦,女兒不是忙嗎?咱也別影響工作,等忙過這段時間就請上幾個月假專門去看她。“戲迷”說,等到啥時候啊?算算啥時候你空閑過?不是閑話嘛。文曉敏說,這次是真的,等檢查組過后。“戲迷”說檢查組啥時候能來啊?都20幾天啦。老說來就是不來,瞎讓你們忙活。

文曉敏不吱聲了。

是啊,檢查組究竟到哪里了呢?

文曉敏悶著頭癡癡地想,可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每晚10來點收工都要去問班長,班長問組長,組長問隊長,隊長問副局長、局長,一圈問下來還是沒個準信,只說快了快了,就這幾天,讓她們再辛苦堅持一下。次數多了,連她們都覺沒勁了。其實她們都能看得出來,包括副局長、局長心里都沒數,每次到路段視察衛生,均是一臉的焦急無奈,連文曉敏都替領導心疼。想想領導們有多忙啊,既要檢查她們基層工作是否到位,又要應付上面領導的到位檢查,同時還得調整情緒接待隨時都有可能出現的檢查組的檢查,需要多少精力啊,累不累?相比之下,自己的工作不知好到哪里去了,每人只要守住自己500米路段環境衛生,讓檢查組路過時別出差錯就萬事大吉了,這對她們這些環衛工來說又有何難?平時不就是這樣過的嘛。

要不,咱也請幾天假歇歇?“戲迷”見她打開了飯盒準備用餐,就湊近她出主意。

那咋成?文曉敏猛地合上飯盒,說都要這樣咋還工作?

“戲迷”抽抽鼻子:那人家請假就不工作啦?

文曉敏扭扭身子,說人家是人家,咱是咱,我不想讓人——

下面的話她說不出口。

前天她們組一位大姐熬夜打掃衛生,不慎暈倒在路邊,被人發現反映到縣里,縣里問局領導是咋回事,局領導吃驚:你們能不知道是咋回事,裝什么裝?話語里捎帶著不滿。不料縣里立馬傳話:是不是堅持不住了?實在堅持不住了可以調整。一語雙關。局領導憋氣,再不敢流露出半點不滿情緒,只好讓幾位年齡大的工人輪流休息,這一來便捎帶著頭疼腦熱的也要請假,把局領導急的只罵娘,抖落出許多狠話,讓人又琢磨不透究竟在罵誰。

不管咋說,咱都不能在這節骨眼上請假。文曉敏用筷子敲著飯盒,正想把自己的想法說給“戲迷”聽,忽見昏暗的路燈下,幾片紙屑從一輛疾馳的小車輪下飛起,像幾只小蝴蝶在那里翩翩起舞,便拿手肘碰碰老公:去,那邊,看見沒有?趕快報銷掉!

巡視完路段,還沒坐下來吃口飯,賴皮王磊就打來電話,說我要上班。

季哨氣不打一處來:開始上街整治時你叫苦怕累抱病請長假,眼看碾下轍沒啥事了又想上班掙補貼,門都沒有!

季哨說,我這里已經沒有崗位,你還是安心養病吧。

局里規定請假超過半月一律調整崗位,后果怎樣王磊十分清楚。

王磊說我病好了,醫生說可以上班了。

季哨說,那你找局領導吧,我這里人手已經夠使。

但王磊不理,說領導讓我找你。

季哨驚訝:哪個領導說的?王磊說艾滋局說的。

季哨說這不可能,你讓副局給我打電話。

王磊比他還決絕,說這不可能,要打電話你給他打。

盡顯領導親屬的無賴和強勢。

沒辦法,季哨就打電話給副局。副局說,你不是正缺人手嗎?就讓他來吧。季哨說,我上哪給他崗位啊,再說了——。副局說,迎賓大街金玫瑰酒店不正在和你扯皮嗎,就交給他多好。季哨睜大眼睛說,交給他?你沒有搞錯吧?

王磊的無賴有名的,沒上班前一直跟著一位搞礦石開發的親戚干,為搞掂親戚一對手,曾趁人不備將對方一三歲小孩偷抱到礦坑井邊威脅;也曾抱著裝滿鋸末的挎包、斜插一根導火管冒充炸藥包,手拿著打火機到對方家里鬧,直到把對方逼退。從事打手幾年,養就了一身吃黑本領和滿腦子騷主意。勉強被招到城管局上班后,要么死吃懶做不上班,要么莽莽撞撞惹是非,是個極難調教又難剃的刺頭。在城管局也只有季哨能夠拿住他,但不是特殊情況,季哨也懶得跟他爭高低。這次王磊請假超過半月,正是開除他的好機會,季哨當然不愿錯過。

副局說,聽我說,你就把金玫瑰酒店交給他專管專監,咱啥都不管了,他有硬關系罩著你還怕他扒豁子?說實話,和那種人打交道,你還怕人家不扒豁子呢。這樣對你也有好處,記住,錯不了。

這一說,也把季哨說靈醒了。是啊,這些天為金玫瑰酒店門面裝修,對方沒少和他較勁,正較得頭疼,何不就坡下驢交給王磊這個刺頭,黑吃黑,硬碰硬,總會有人勝出。高!

季哨把這話傳給王磊,王磊很爽快答應了,但提一條:必須權力下放,給他寬松政策,保證搞掂對方。

副局聽了想都沒想就密傳季哨:只要不殺人放火干違法事,啥條件都答應,反正有人會出來解決,怕球!

季哨心底踏實起來。一踏實不打緊,也就跟著撂下了讓他后悔半輩子不著邊際的話:都依你。

看來娘家是住不下去了。溫瀟瀟忿忿地想,必須出去租房。

自打搬回娘家來,弟媳幾乎沒有給過一天歡喜臉,眼白也一天比一天多,話語里夾槍弄棒戳搗人,讓溫瀟瀟想起來就窩火,也很想撕開面子理論一番,但掂量再掂量最終還是忍了。

不忍不行。

近來更難堪了。死鬼離開時留下的后遺癥終于發酵,集資借貸的債主陸續找上門來開始堵父母親討說法,三三兩兩幾乎每天都有。盡管溫瀟瀟一再解釋與丈夫早已離婚,所有債務與自己無干,但對方就是不信。特別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太,甚至拿手指著鼻子罵她是在玩迷藏游戲,扎根就是操著混賬心在騙他們的血汗錢,氣得溫瀟瀟鼻子都歪了。

不過靜下心想想也能理解,死鬼當初創辦的理財公司大部分債權人都是平民百姓,都是從牙縫里一點點摳出來積攢下的養老錢,本指望使點高息,結果被死鬼誆了個精光,還找不到人毛,擱誰誰會甘心?誰讓她曾是死鬼的老婆呢,男人逃了,還有老婆兒子。有一次幾位債主就雇人去學校堵門打聽她的兒子,嚇得溫瀟瀟當即就流出一身冷汗,夾著一褲襠濕水急著往學校跑。

看看死鬼做下的好事。

因了這些短處,弟媳的氣焰也就更加囂張,昨天還通過微信平臺向她的朋友圈隔空叫陣,讓騷擾家庭不得安寧的罪魁禍首“快滾”,上午,當搭檔劉三弄遲遲疑疑將手機翻出讓她看時,溫瀟瀟當即就要暈厥,只差沒掂刀去找對方拼命了。

你說再賴住娘家有意思嗎?

可搬出去又能怎樣?且不說沒有合適的地方,即使有又能保證那幫老頭老太們不上門鬧騰嗎,能保證兒子學習不受影響嗎?能保證母子兩人的安全嗎?每每想到兒子的可愛模樣,溫瀟瀟心都碎了。

思前想后,溫瀟瀟只能降下身份去找冤家了。

她和冤家之間的關系,怎么說呢?是那種說不清、講不明、扯不斷、理還亂的關系。說實話,無論是在學校還是時隔多年偶遇到一起,溫瀟瀟無論如何都很難看上他的,油腔滑調,滿口戲言,東拉西扯,不著邊際,讓誰聽著都會發懵,根本就不靠譜。可就是這個讓人躲都躲不及的男人,偏偏憑借一張巧嘴先是當上了律師,后來調整到了法院,實在讓人匪夷所思。而讓溫瀟瀟開始心動的是,當初與死鬼離婚的官司打到法院析分財產時,已經做了副庭長的他還從中幫了不小的忙。錯愕加胃嘆,溫暖加感念,讓心情極度低落的溫瀟瀟逐漸轉變了對他的一切看法。是啊,當初總認為靠不住的偏偏做成了事,而以為特別牢穩、不善言談的丈夫卻又不聲不響地干下了傷天害理的悶事,讓她情何以堪?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自覺不自覺之間溫瀟瀟開始接受了對方試試探探拋過來的橄欖枝,聊天,散步,吃飯,喝酒,微醉中擁抱,親吻,但也僅此而已。

冤家手頭閑置有一套住房,曾不止一次暗示她搬過去住。她知道搬過去意味著什么,但又不想作踐自己,可如今——

溫瀟瀟撥通了他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一個熟悉的人,今天卻顯得陌生:你想好啦?

溫瀟瀟說,我給錢。

冤家說我知道,你過來吧。

是一個很上檔次的公寓小區,保安措施特別好,安全性更沒得說,裝修水準無論是風格還是品位都是極精致、極潮流的,地板,桌凳,家具,包括懸掛的窗簾色澤都顯得和諧、溫馨,極具家的氛圍,不過溫瀟瀟還是輕易能夠從中嗅到另一種氣息。

她直覺胃部一陣痙攣,酸酸的味道直往嗓子眼里涌。

這是你第幾套私房?

冤家微微一笑,避開她的眼睛說,你只管掂包入住就行。

溫瀟瀟沒再往下深究,還是那句話:我出房租。

冤家笑笑,說好的。溫瀟瀟卻很認真地說,還有,沒有特殊情況,你不興過來。

對方眼睛眨一下,說我知道,除了特殊情況。

起風了,不大不小的風把栽植在路邊的風景樹吹得扭來擺去,時不時抖落下幾片樹葉,遠遠望去,就像一群跳街舞的人在風中恣意賣弄,又像是好客的主人扭動著腰肢向來往的行人投遞著名片,讓人心緒飄忽不定,浮想翩翩。

整個季節似乎都處于一種騷動不安的狀態中。特別是那些早出晚歸整日廝守在城區街道上值崗的隊員們,在日復一日的等待和增壓中更顯得心急火燎,煩躁不已,也就更加容易出事。這不,為阻止一輛未懸掛牌照又要強行入市的泥土車,幾名隊員與司機發生爭執,言語不合,加上對方態度蠻橫,口出臟言,幾名隊員受不了挑釁刺激,呼啦啦便動了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對方撂倒在地。司機正想耍賴偷懶沒理由,便借機躺在地上裝死,引來大批群眾圍觀,一些夾雜在其中的不良之人又趁機起哄造謠,不多時,逐漸趕來的人群里便三層外三層把幾名隊員圍了個水泄不通。

“艾滋”副局當時正在一個飯局上應酬,接到報告撂下客人就急慌慌趕到現場,扒開人群莽莽撞撞擠進去,立即成為網中之魚,不僅被逼著和幾名隊員一樣雙手抱頭蹲在地上,還在拉扯中狠挨了幾腳,腰脊椎當時就感到火辣辣酸疼,半截煙不到便失去了知覺。

有人撥打110。警察費了好大勁才把圍觀的人群驅散。不料,這邊120急救車嗚嗚啦啦叫著才把雙方受傷人員拉到醫院,那邊受傷的司機家屬一干人可打著橫幅圍住了縣政府叫嚷著要討說法,大有一番拼個你死我活,魚死網破的架勢。

縣里非常生氣,為了平息事端,給公眾、特別是喜歡聞風而動的媒體以交待,只好故伎重演,采取舍車保帥辦法,責令城管局主要負責人向縣里寫出書面檢查,主管副局暫停職務(不停都不行,還在醫院住著),待養好傷后再根據情況給予政紀處分,其他參與人員一律調離執法崗位,培訓兩個月再視情況定去留。本來還要深究,一位人大副主任不依了,找到縣領導表態發話,說城管隊員為了城市秩序出力流汗,拼死拼活,怎么一有事就老拿他們開刀?他們是冤大頭出身吶?這樣下去傷了弟兄們的感情不說,以后誰還為你沖鋒陷陣、舍身做事啊?!

人大副主任年齡大,資格老,人脈關系和執政經驗豐富,又是地方人士,他一出面發話,縣領導也得給面子。最終縣里只好拿錢安撫雙方家屬,才算把此事暫時平息下來。

臨下班時,賈白女旋摸進章具仁的辦公室,扭著腰身說章隊,晚上我請你吃飯。

章具仁連忙起身出門,探頭四下尋看一番,這才轉身把們虛虛掩了,嗔怪道:給你說過多少回了,怎么又來單位?

賈白女撅著腥紅的小嘴,張開雙臂上來勾章具仁的脖子,說人家不是想你了嘛。

章具仁連忙伸手擋開,正色道:坐好說話,小心有人闖進來。

待雙方坐定,章具仁才問有什么事。賈白女說也沒什么事,就是想跟你一起吃飯,我請客。章具仁說怎么又要吃飯?下次是不是還要請我出去旅游啊?賈白女一下子睜大了眼睛,說你怎么知道?神了,我正要告訴你,陜西漫川關是個古鎮,據說風景很不錯,完全可以走一趟。章具仁說我哪能像你,說跑就跑。賈白女說咋不能跑,只要想跑就有辦法,叫我說,有空咱就出去曬曬吧,整天捂在家里都快出毛了。章具仁“戚”一聲,扭過臉去看著窗外的景致不說話。

自從和賈白女好上以后,章具仁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走鋼絲。這妖精在那方面真沒得說,怪道有那么多人被她吸引住,可就是有事沒事老往單位找他讓他很不舒服,也多虧近段時間同事們都忙在市場上整治秩序,要不準會被人撞見,這也是他章具仁最提心吊膽的事。

賈白女見他表情不對,就站起身往他跟前湊,章具仁連忙用手制止,說坐著說就行,我看吃飯就免了,晚上我還有應酬。等忙過這段時間,檢查組走了咱再商量。賈白女說,誰知道檢查組啥時候會來,都這么長時間了也沒見個人毛,說不定早死在路上了。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章具仁連忙封口:咋說話呢,咒罵人就不怕遭報應?

賈白女說,罵是輕的,誰讓他們壞咱好事呢。章具仁說人家不是在準備嘛,哪像你整日閑的光想——。賈白女連忙接腔:光想什么?說!章具仁說能想什么?做床上的事嘛,唉,都是閑的。賈白女反唇相譏,說我閑著咋著?我閑著也照樣掙錢,而且比你們這些上班的多的多。信不信我拿錢一張張砸死他們?

章具仁感到好笑,特為眼前這個丫頭的幼稚想法臉紅。不就是做個小生意嗎,能掙幾個錢?頂破天也就是百兒八十萬了不得,跟人家那些藏著腋著四處趟渾水的官員相比,你最多算個小巫婆,燒的你!

但章具仁沒說,也不敢說。官場上的撈錢門路、包括那些永遠都捉摸不透的游戲法則是眼前這個丫頭片子想都想不到的。

想到這,章具仁不由就惆悵起來。但他說,好吧,我再考慮考慮。把馬夾解下來掛在路旁樹叉上,剛要坐下歇息一會,就聽“戲迷”在那邊大聲叫嚷。尋聲望去,原來是一位倒垃圾的女戶主在與丈夫爭執。“戲迷”說,明擺著垃圾箱你不丟,偏要往這大街上倒,像話嗎?女戶主則怪“戲迷”嚇到了自己,反而質問“戲迷”什么身份。“戲迷”說你不管我什么身份,我就問你為啥不守規矩。女戶主說,我怎么不守規矩啦?難道把垃圾往家里倒嗎?你們家是那樣做的嗎?

文曉敏連忙拿了掃把灰斗走過去,說算了算了,說兩句就行啦,以后大家都注意點就是。女戶主一看文曉敏的裝束才知道“戲迷”是個管閑事的,就更加逮住“戲迷”不依不饒。“戲迷”只好表明身份,說你得尊重俺老婆的勞動成果。女戶主不屑一顧:原來是自己想偷懶,如果大家都不倒垃圾,要你們這些掃街的干嘛,白養啊?!

一聽這話,文曉敏氣不打一處來:到底誰養誰?說清楚!

女戶主根本沒把眼前這個弱女子放到眼里,也就更加有持無恐,說不就是個掃大街的嗎?兇啥兇?文曉敏搶上前去問:掃大街的怎么啦?掃大街的就低人一等嗎?女戶主奇怪,上下打量沖上來的文曉敏:咋啦?難不成還高人一等?信不信,只要我歪歪嘴,就能把你們一幫人全攆了。文曉敏把手中的掃把灰斗“咣當”一下扔到地上,說俺就不信你能把俺這幫人擼了,來吧,現在就擼,擼擼試試。

這一嚷叫,立馬就圍過來許多人看熱鬧。

女戶主大概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女環衛工來勢這么兇,加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就想撤陣,嘴上說,不想跟你們這種人見識高低,啥素質。轉身開溜。文曉敏還想上去理論,卻被“戲迷”攔住了,說消消氣吧,咱不跟這種人講道理還喘氣勻實些。話剛落音,那邊的女戶主一邊往小區里進一邊叫道,看我下去怎么收拾你,老公一個電話你們就完了。

圍觀的人群本來就要散去,一聽這女戶主大有背景,便不依了。這年頭,人們都喜歡跟有背景的人斗氣,特別是底層百姓,不沾黑不粘暴,就粘你官富美,既然你很有勢很有錢,咱就陪你玩玩。便呼啦一下圍了過去不讓女戶主走。女戶主一看這架勢,一下傻了,也愣了,但也只一會便迅速掏出手機,哭癟癟地喊:老公你快過來,我被人欺負了,就在——,打啥110啊,要不,你打吧。

季哨一干人走進病房時,副局正躺在床上輸液,老婆在一旁照料。拍片顯示,副局左肋有三根裂縫,一根輕微錯位,胸部疼痛,直接影響到咳嗽,傷情應該不算輕微。

一見他們進去,副局老婆就責怪開了,說看看你們領導,好賴是為工作受傷,不說補償,連個照面也不打,是不是都死在牌桌上啦?不行我也雇人去縣里鬧,看官僚們管不管?氣咻咻的。

季哨們也感無奈。

其實縣里也不是沒有態度,只是認識上有分歧,有的領導因顧及影響執意要處理,有的領導則極力為他們鳴冤叫屈,堅持保護意見,兩種意見相持不下,致使處分決定遲遲拿不出來,按以往慣例推測,估計胎死腹中情況多些。意見拿不出來就不好定性,不好定性就不知道該不該去慰問受傷人員,只好私下里委托局長前往探視。豈料,局長也不想再做冤大頭,就開始犟筋起來,只讓財務拿些醫藥費到醫院墊支,自己死活不出面。這樣相互磨筋著。副局老婆當然很生氣,也就時不時把氣撒到副局身上,只要有隊員去醫院,便總是借口回家取東西偷一會懶。

見一干人漸次撤去,劉三弄悄悄湊到跟前,先拿手摸一下副局的額頭,又幫他掖掖被角,輕問感覺怎么樣?好點沒有?

副局看著眼前這個下屬,感到一股暖暖的熱流蕩漾在心頭,心情也頓時舒暢起來,他抬起一只手想拉對方,卻被劉三弄用眼神制止住了,便作罷。

劉三弄把身子往外挪挪,在距病床一定位置坐下,一邊拿眼不時瞟著門外一邊跟副局說話:醫生也沒說多長時間能好?

副局說誰知道呢,只怕很需要一些時日。

劉三弄說這樣也好,在這能靜下心歇歇,只是——,她拿眼又斜一眼副局,說糟蹋了牌技,再不能玩斗地主了。

副局想笑,胸口卻一陣微疼,繼而引發幾聲輕咳。

劉三弄忽然想起什么,問胡縣來看你沒有?副局搖搖頭,說那老色鬼,除了會埋汰人,敲詐人,這時候能想起你?劉三弄氣憤:整天陪他玩,白送他錢,日他奶奶,這種人心比石頭還狠,做事又特絕。啥球人!

副局心里酸楚,也很感出氣不暢,住院幾天了,胡縣連個電話都沒有,真是白送他好處了。不過他也沒指望胡縣怎么著他,從一個鄉黨委書記混出來的,勢力慣了,對下撈抓,對上迎合,從來不顧下面人感受,這點他們幾個職能部門的同事都有共鳴。

劉三弄環視四周后,又悄悄告訴他:知道嗎?聽說頭兒撂挑子啦,辭職報告都寫好了。

副局猛一激靈,問誰說的,可靠嗎?

劉三弄說,我聽大樓里一位親戚說的,都找組織部了,要不我再打聽打聽。

副局一陣沉默。

二十分鐘后劉三弄離去,妻子尚未到病房,副局摸摸索索掏出手機,用一只手艱難撥通了一位重要領導的電話:說我要上班——

剛一說搬出去,母親立馬放下碗筷表示反對:我不同意。

溫瀟瀟說搬出去也是暫時的,等過了這一陣,沒人吵了我就回來。

老媽說,你也別找那么多理由糊弄我,不想伺候明說就是。

溫瀟瀟說,媽您咋這樣呢?我也不想離開您,可老這樣——,老媽岔開話頭說,老怎樣啦?嫌棄我不中用是不是?我暫時還死不了呢。

一旁的弟媳臉色已經暗下來。

溫瀟瀟瞥一眼,心里不由也來了氣:不管咋說,我這次是非要搬出去不行。老媽見她鐵了心,由不得就起了哭腔,說要搬都搬走,大不了你爸俺倆過活,死不了。

老爸連忙制止:你說啥呢?斗氣是不是?

弟媳把碗往餐桌上一墩,起身上樓去了,嘴里一邊嘟嘟囔囔。老媽見狀更加上氣,大聲嚷:誰跟誰斗氣啊,你看看這樣子,老不像老小不像小,明著逼咱快死哩。

弟媳已經進臥室了,突然又轉身沖出來,扶著欄桿往下喊:有啥話說到明處,犯不著暗地里戳戳叨叨,老母豬過門檻——連拉帶掛的。

溫瀟瀟咋能容下弟媳這態度?她也已經忍受多時了,就站起來大叫:咋說話呢,還有點教養沒有?

弟媳也不甘示弱:我咋沒教養啦?我在自己的家說話還礙誰啥事啦?倒是有些人,得仔細看看在哪里!

溫瀟瀟火冒八丈:你說我在哪里?打小我就在這里,告訴你,我就不走了看你咋著!

弟媳跟著嗆:那你咋不住老在這里?那樣我就不來了。

話越說越難聽,嗓門也越來越高,雙方真是叫上勁了。溫瀟瀟橫下心要討說法,剛想沖上樓去深究,只聽“咕咚”一聲,身邊的老媽已摔倒在地上。

季哨是撐不住了。

自從群毆事件發生后,社會公眾幾乎一邊倒地責罵城管,還有人要網肉他們,加上政府又拉偏架,搞曖味,搞得他們一干弟兄灰頭鼠臉,極其狼狽,雖說沒出現丟職砸飯碗的后果,但后續影響卻很大,直接打擊了一干人的工作熱情,冷卻了年輕人火熱的心。上街值班時便消極怠慢,精神松懈,出工不出力,應景加應付。

如此思想麻痹就容易造成混亂。特別是城管,與小商小販打交道,就跟游擊戰如出一轍,你進我退,我退你進,占道經營,沿街叫賣迅速反彈!更有甚者,一家經營計生保健用品的店家,居然將一塊巨幅移動廣告牌拉到了幾家建筑工地旁,上面赫然打出一串撩人心動的誘語:戴上我,家人放心,生活安全!誘引得許多農民工老是走神跑路,不正經干活。建筑老板無計可施,只能不停地向有關部門投訴,一級一級追下來,最終責任還是歸結到城管身上。

經營計生保健用品的路段歸溫瀟瀟和劉三弄管轄,溫瀟瀟因老媽住院要求請假未獲準,心里有氣,上班基本上只打個照面,形似半日制,根本招不回。劉三弄是有名的日哄干,工作應付,作風疲沓,壓根指不住,出現這種情況必須加派力量。可派誰去呢?考慮來考慮去,季哨又想到了賴皮王磊。

自從王磊負責迎賓大街金玫瑰酒店監管工作后,不知道那小子使的啥招,酒店還真沒再吵著裝修門店,安安全全度過了二十多天,這讓季哨省心不少。畢竟是快難挖的地,既然王磊有能力擺平那事,順帶著把這邊的事也交給他算了。

季哨試著打電話給王磊,沒想到王磊再次爽快應承下來。這小子一貫喜歡與女子搭幫,何況又是兩個美女?不過他還是有條件:我不管做什么事局里都不要干涉。

有了上次“成功經歷”,季哨也就特別爽快,說,只要不捅婁子,扒豁子,我這里絕對不過問!

一場秋雨過后,氣溫驟然下降,早起出門不得不加件衣服。有些隊員甚至開始穿上了皮衣皮襖。章具仁亦不例外。為防止關節炎發作,不僅著了冬裝,還套上了護漆。

別看農貿市場幾百米長,可來來回回巡視,累計算下來也不少走路,腰疼腿酸,關節發熱。但還是不敢有絲毫松懈。一街兩廂上千戶商家可不管冷不冷,熱不熱,只圖自己方便,眼瞅不見就把店內商品往門前路邊擺放,而且相互攀比,只怕虧著,搶地盤似的。更兼著那些推著三輪車起早貪黑從鄉下進城賣菜的也被城管攆著擠進來湊熱鬧,使得整個農貿市場人員熙熙,雜音嚷嚷。期間,市場大隊還和城管發生過不大不小的沖突——市場大隊對沒有攤位的小菜販一律往外攆,而城管又卯著勁把這類極容易搞亂市容的流動人員往市場內趕,趕來趕去就起了紛爭,也激起了那些看似老實巴交、實則也有血性的鄉下菜販們的怒火。這不,一位婆婆剛把菜攤擺上道就被章具仁的隊員盯上,不由分說就要拿走,老婆婆攔不住,情急之下攔住在一邊指揮的“罪魁禍首”討說法。章具仁哪有這個耐心,剛想抬腳走人,老婆婆上來抓住手背“吭哧”就是一口,待其他隊員聽到慘叫反應過來時,章具仁手背已血流不止,雖說及時送往醫院做了處理,但還是留下一口圓溜溜的疤痕,看上去就像是帶著一圈別致的表盤讓人忍俊不住。

同樣忍俊不住的還有賈白女,一見章具仁就要啦呱,說早就想給你買塊手表,這下不用了,有這天生的表盤戴著就省了許多錢,還不用調試,就是不知道時間準不準?

章具仁說,你也別嘴賤,別看我這表不咋的,但最終還是公傷,不信等檢查組驗收后看上面怎么給我定性。

賈白女撇撇嘴,說檢查組不知早死哪里去了,還會來定你公傷?只要不把你們這些灰皮狗耍死就算不錯啦。

章具仁連忙制止,說你積點口德好不好?就你這騷嘴,等過了這斷時間看我不整死你。

賈白女扭扭大屁股,說你整死我?你真要有那本事我也服了,整天軟不拉嘰的,沒有一點猛勁。

章具仁滿臉憋的通紅,恨不得甩過去一巴掌。

話說的難聽,賈白女對他還是挺上心的,隔三差五都會給他買件衣服什么的,有次還把一盒壯陽滋補品直接送到了他的辦公室,搞得他很是難看。

好在有檢查組要來做招牌,賈白女沒再逼著他外出游玩,否則章具仁還真不知道該怎樣招架這個妖精。也正因為如此,賈白女才會對檢查組要來不來、緊緊松松的作派恨得咬牙切齒了。

唉,檢查組!

累,累極了!

說不累那是瞎話。連續一個多月起早貪黑,每天加班加點工作十幾個小時,在分包的500米路段上反反復復、來來往往不停地清掃、撿拾垃圾,除了三餐期間在路段邊緣上少時歇歇外,其余時間都在重復著一個動作,即便是機器人也會感到枯燥無味,何況是一個女人,一個上了年紀的大媽子。

難怪“戲迷”丈夫都不愿為她送飯了,每天到路段幫忙清除垃圾,

都是牢騷滿腹,嘟嘟囔囔不住地咒罵。

文曉敏頗感無奈。

檢查組總不見來,沒明沒夜的加班就得無休止地進行下去,生存的熱望就像墜落在無底洞的蛤蟆被慢慢磨損著。這個時候她才熱切地想念心坎上的親人,想念那份久遠而又溫馨的親情。

女兒能和她在一起純粹是緣分。

和“戲迷”結婚后,她一直很糾結,開始是感到“戲迷”太風流,自己嫁給他有點虧,心里便疙疙瘩瘩不愿與其同房,后來同房了卻忽然發現懷不上孩子。這下慌了,在婆婆強烈關心下四處求醫拜神,查驗偏方,方法用盡,可就是無法讓肚皮鼓起來。后來還是當領導的爸爸出面說服婆婆家人,力主讓她們夫妻去省城大醫院看看。說來也巧,就在省城醫院抽完血、待化驗回到旅館,她去廁所,不經意間就在便池里發現了棄嬰。棄嬰當時的臍帶還沒絞斷,被浸泡在血尿里奄奄一息,她哪見過那場面,當時就嚇得驚叫起來,褲子都沒來得及提就從便池里撈出棄嬰。

就這樣,糊里糊涂、錯里錯外,他們就得了個不明不白的女兒。

女兒天性乖巧,自抱回家就顯得與其他嬰兒不同。該吃吃,該睡睡,很少吵鬧,冥冥中似乎知道自己是個被拋棄的孩子,也就不愿給人增添麻煩。四歲時,一次下班回家,見女兒哭癟著嘴坐在沙發上流淚,忙上前哄,才發現女兒的手指被破了,滲著血,卻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看著自己,就像做錯事等著受懲罰樣。文曉敏心里那個疼愛啊,當時就流淚了;上小學時一次不小心摔了一跤,將膝蓋磕出一片青紫,回家也不敢說,眼看走路跛腳瞞不住,才說怕爸媽擔心,自己“能忍”,還有一次——,星星點點的事就像春天山澗里初開的小花多得數不清。

知道自己的身世應該在高中三年級后半期,已經完全懂得道理的女兒無意間從自己的血型中察覺到了異樣,便試探著詢問。當時他們夫妻猶豫了許久,但最終還是如實告知了真相。女兒很糾結,也很傷心,但卻沒有表現出十分的叛逆,只是在后期一個階段,學習成績明顯下滑,是那種極其反常的下滑。夫婦倆感到問題嚴重,開始分頭找女兒談心,并承諾會在她考上大學后幫其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卻不想反而增添了女兒更多的傷悲,甚至是絕望。后來才知道,正是因為不愿離開她們夫婦,離開她們生活的小城,女兒才故意把學習搞壞,以求永遠留在她們夫婦身邊孝敬老人。呵,多么善良而又天真的女兒!

每每想到此事,文曉敏就感到鼻孔酸酸的,忍不住想流淚。

女兒最終還是在她們夫婦的勸說下重振旗鼓,并不負眾望,一舉考入京城名校,成為山城高材生中的佼佼者。

女兒高飛了,但心還連著,如果沒有特別情況,電話和信息還是始終保持高度暢通的,反而是她們夫婦怕耽誤女兒的前程,一再堅持隔斷時間聯系——她們不怕女兒飛,憑著和女兒二十多年的深厚感情,他們知道,即使飛到天涯海角,女兒也不會離開她們的。

可近來卻不知為什么,自那次將她身穿黃馬夾掃大街的照片曬到網上后,足有10多天了,女兒連一點消息也沒有,有時夜深人靜躺在床上想得受不了,悄悄給她發個無聲表情圖也沒見回音,莫非出國了,再不……就是戀愛了?文曉敏不敢往其它方面想,最近網上老是流傳青春美少女頻頻失聯的信息已經讓她煩亂不堪,更別說睡個安生覺了。

覺睡不好,緊跟而來的就是做些光怪陸離的夢。近段時間,她老是夢見自己孑孑一人行走在黑暗里,要么是雜草叢生的亂墳崗,要么是鸛鳥鴣啜、林木嗚咽的老樹林,要么是幽靜闃寂、深不可測的險山谷,總像是被什么牽引著顫顫兢兢、哆哆嗦嗦卻又腳底生風樣往前進,既駭怕又誘人,既驚恐又無法抗拒。

看來,是真老了,文曉敏嘆息。不管怎么說,是該去看看女兒了,就憑自己念想揪心、無法抗拒的感覺,就應該與親人好好團聚一番,享受一下天倫之樂。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果檢查組還不來,還要沒明沒夜地苦熬下去,自己就請假,或者干脆辭職不干,也要了卻自己或者是女兒和老公的共同心愿,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安安心心, 舒舒暢暢歇歇了。

喂,誰的馬夾?怎么丟到路口來了。

一聲叫喊,把文曉敏猛地從遐想中拽了回來,這才察覺到晾在路邊綠化帶上的外套,不知什么時候被夜風吹到了馬路上。顧不得多想,文曉敏起身就往馬路上跑,但只跑幾步,伴著一陣刺耳的剎車聲,一束扎眼的光亮將連日來不斷涌現的光怪夜夢擊了個粉碎!

溫瀟瀟深感自己是“掰屁股招風”,兩頭不劃算。

家不僅沒能搬成,反而與弟媳撕破了臉,也把母親氣進了醫院,自己作為始作俑者,自然得全身心地投入到護理中,一日三趟往醫院跑,這很讓她郁悶,也相當地生氣,氣得一塌糊涂,氣得暈頭轉向,卻又不知道該生誰的氣。

班是不能正常上了,既要照護母親,又要接送女兒,還要為母親做營養餐,縱有三頭六臂,練就分身術也忙不過來。請假又不允,好吧,只有賴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有一搭沒一搭地往路上跑跑應應景,處罰也好,下崗也罷,要不就除名,都已無所謂,反正是顧不了那么多了,想怎樣都行。本姑娘是不顧啦,管你檢查不檢查俺該歇還是要歇,不能老聽你們日哄啦!

想想也很氣人,每天起早貪黑浪跡街頭,為的就是迎接檢查,可都一個多月了,檢查組連個鬼影都沒見,光說來來,可就是沒動靜,老這樣下去累不累?

靜下來,她倒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與冤家的齅事。自從跨進那個房間開始布置擺設,前后跑了幾次,人還沒住進去,和冤家卻稀里糊涂粘在了一起,而且是意想不到的美妙。怎么說呢,狗日的,人長得不怎么樣,床上功夫和技術卻十分了得,每次做愛都是“沒有最好,只要更好”“不是做不到,只有想不到”,讓本以為十分矜持的溫瀟瀟越品越有味,越嚼越留戀。不想都不行,有時甚至還會夢笑到淫液。

真賤!

確實很賤。而且賤起來是沒邊沒緣。自死鬼離去幾年來,在那方面溫瀟瀟自感把握得非常好,矜持有加,不慍不火,排斥異性,離群索居,哪曾想用心用意精心構筑的房事會被狗日的冤家輕易就攻了個支離破碎!更要命的是,陣地剛被占領對方還沒發起沖鋒,自己已經再三再四招手投降了,這說明什么?一方面說明自己犯賤,另一方面說明身體里面還蘊藏著某種潛能,這種潛能一旦被開發將如泄壩洪水一發而不可收,這也許就是精神上的饑渴病。

溫瀟瀟開始理解劉三弄的渴求了。說實話,苗苗條條的劉三弄和身材矮胖的副局好上以后,她是一百個看不起自己的搭檔。圖什么呢,要人樣沒有,要物質也不可能,也只有寄托那一身肥膘了。可那又怎樣?就圖一時快樂?現在想來,即便是一時快樂也足能給人生增添許多無法抹去的樂趣呢。

不說他們了,還是考慮考慮自己吧。

下一步怎么辦?是與冤家結婚?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人家有老婆孩子,事業有成,風光無限,不會為她喪失名分,再者她也很清楚,有的人做情人可以,但不能做夫妻,他能夠背著家人和你搞曖昧,就會背著你與其他女人打游擊。而且就憑冤家那身功夫也不是在一兩個女人身上練就的。這樣的男人絕對要不得!與他分手嗎?也是件痛苦的事情。對女人而言,一旦把身子給了對方,心就很難收回來,何況又有著如此令人銷魂失魄的纏綿呢?唉,還是賤!

瀟,你咋哭啦?

老媽一句話把溫瀟瀟從幻想中喚了回來,這才發現老媽不知道啥時候已經醒了,正兩眼盯住她打癔癥。溫瀟瀟抹抹眼,還真的流了淚。奇怪,為啥流淚呢,難道為了與冤家那份說不出口的情?簡直胡鬧!

老媽嘆口氣,說你要真想搬出去你就搬吧,這幾天俺也想了,你住在家看她們眼色,受氣憋屈,不是味啊。

溫瀟瀟一聽老媽這樣說,鼻子還真酸酸的想哭,說媽您就別再多想啦,我就和您住一起,哪都不去。

老媽想抬手摸一下她的臉,但最終沒有。只是說,搬出去吧,搬出去對誰都好,累是累點,但心里舒暢。

溫瀟瀟一下子把臉埋在床沿上,哭道:媽您就別再說了,我不會離開您的。

老媽把她的頭發理理,一下子就理出母女倆之間萬般情愫。老媽說,你搬出去也未必就是壞事,媽有時候煩悶了還能去你那里住幾天,看看女兒,挪挪窩嘗嘗新鮮。

溫瀟瀟抬起臉,眼淚迷蒙地看著老媽,猛地發現老媽的頭發白了許多。唉,老人家是真老了,不像兒時的媽媽了。

溫瀟瀟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王磊那個王八蛋最終還是扒了豁子。金玫瑰酒家之所以能夠在一個多月未再強裝修,找麻煩,原來竟是他私下和人家簽下協議,以每天八百元的所謂損失補償為條件穩住對方,直到近來看檢查遙遙無期,人家金玫瑰酒家不愿再等、前往局機關算賬時才將膿包捅穿。

局長氣結,再顧不上忌諱,手機上對著季哨日姐考娘一通臭罵,罵的季哨好一陣犯懵,待明白過來怎么回事欲解釋時,局長撂一句“你來收場”,收了電話。

季哨豈肯當這個冤大頭?也氣咻咻地打電話找王磊,想不到那王八蛋早關了機,不知道跑哪北京去了,氣得季哨渾身打顫,血液上涌,差點暈到在大街上。

氣歸氣,豁子還得壘,季哨只得硬了頭皮登門去見金玫瑰酒家老板協商,老板不愿協商,只讓手下拿著協議示威,說這可是白紙黑字寫著的,千萬不要失信,要不咱就去政府討說法。

季哨沒辦法,只好打電話求助副局。

副局最近心里很煩。劉三弄那娘們傳了假消息,讓他放棄住院治療帶病工作,不僅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還落了個假積極、想上位的名聲,正郁悶得不行,接到季哨求訴,也是氣得直放屁,說你管恁多干球,人家扒豁子都不怕,你壘豁子的怕屌。大不了推到底去找他姐夫,看誰收場!一句話提醒了季哨,就是啊,王八蛋躲起來了,他當官的姐夫躲不起來,王八蛋,你姐姐是讓人白操的嗎?這樣一想,索性也關了機,招呼幾個弟兄打牌去了。

章具仁與賈白女的關系終于被撞破。

星期天,因為要加班培訓,老婆把孩子往章具仁單位送,推門就見一個胖墩墩的年輕女子坐在老公腿上,兩張嘴粘在一起好半天扯不開,老婆以為看花了眼,大腦記憶一時嚴重斷片,愣在那里眨巴了好一會才明白怎么回事。本來,做教師的老婆是很有教養的,沒打算把事情搞大,可沒想眼前這個女子根本就不把她當回事,一邊撩著凌亂的頭發,一邊拿眼乜斜自己,全沒有一點羞愧意思,十足一個流氓!老婆就很生氣,上前理論,幾番推搡下來,不僅沒粘一點便宜,臉上還活生生被小妖精抓出幾道血印!媽呀,這可是好?老婆是文化人,為老公的齅事居然被抓破了臉面,不,不是臉面,而是文化人的人格和尊嚴,讓她以后怎么面對世人?任憑章具仁怎樣下跪認錯,怎樣發誓保證,仍然意志堅決地分居、斷性。苦不堪言的章具仁自知家庭難保,只得忍氣吞聲接受現實。

倒是那個小妖精賈白女,每每見到章具仁垂頭喪氣一副熊樣,就幸災樂禍地戲弄他,說別怕,世上的女人多的是,還在乎黃臉婆一個?有俺在,絕對不會讓你餓著。章具仁氣呼呼的,眼盯著那一對大兇器,心里直罵,騷貨,松的跟火車道樣,啥車沒鉆過?我要你?!

但也就是心里罵罵。這樣的女人你惹不起,只能躲。再開春,章具仁就被調到鄉下去了。

這是后話。

“戲迷”女兒回來了。是回來幫忙處理她媽后事的。

清潔工文曉敏被撞身亡后,局里向主管領導匯報。圍繞文曉敏死亡的定性及賠償,局長頗費一番心思。按局里意思,不管咋說文曉敏是倒在工作崗位上,又是為迎接檢查組檢查,連續加班一個多月,家庭又很困難,應該認定因公殉職,完全可以追認為烈士或英模,在經濟上補償多些才是。但領導不同意,那位前些年與女子開房曾把套套都納入報銷清單的領導訓斥局長:文曉敏是公職人員嗎?說到底不就是臨時聘請的清潔工嗎?既是臨時工就談不上公職,不是公職又何談因公殉職?當初與單位簽訂聘書時合同上不寫得很清楚嗎?至于賠償,出于人道主義援助可以適當考慮在10萬元以內,但還得以肇事者賠償為主,政府、不,是單位適當貼補為輔,在這方面千萬不能操之過急,要急事緩辦,耐住性子靜下心來與家屬談判,一點一點往上漲,記住,這是一個極其艱難復雜又十分漫長的過程,很有可能會遭遇上訪纏鬧,糾結不清,反復悔改,甚至獅子大開口,趁機敲詐等等,一定要有心理準備,做好一切有可能出現的應急措施,關鍵時刻,信訪、綜治、公安等職能部門都要上,必須確保社會秩序大局穩定。至于細節工作嘛,縣里不再出面,一切全權委托局里去做啦。

有了縣里領導的明確指示,局長只得照章執行,回去醞釀思考了半天,又吃下幾粒鎮定片,這才躊躇滿志地與“戲迷”父女見面。自是老套數,先是代表縣里慰問,后是譴責肇事司機,再是大加褒揚以文曉敏為代表的清潔工們無私奉獻精神,第一第二第三,勉勵鼓勵激勵,等等等等,說了一大推,繞了很大一圈,這才試探著把撫恤賠償的事情小心翼翼提出來,說你們看看有啥——

“戲迷”看看女兒,女兒一臉悲戚,沒有吱聲。

局長說,你們也要理解,縣里也很困難,再說——

沒再往下說。

“戲迷”女兒哽咽一會,回頭看看母親的靈牌,噙著淚說,俺媽都不在了,還要那么多錢干嘛,一切聽領導的吧。

局長一愣,頭腦有些短路,看著“戲迷”父女兩人呆了半天,復又出去,在樓道轉了三圈,抽了好幾根煙,這才面紅耳赤走進去,紅著眼說,縣里是很困難,但這個錢一定要拿,二十萬,就這了。

老伴走了,“戲迷”便失去了主心骨,一切都聽女兒安排,包括那二十萬撫恤補償金。女兒說這錢是媽媽拿命換來的,誰花著也不忍心,就裝進棺材讓俺媽到那邊花吧。

“戲迷”不同意,媽媽的姐姐也有異議:這畢竟是真金白銀,裝進去遭罪不說,還怕遭賊娃子惦記,不合適吧?

父女兩最后決定,將錢全部拿出來給所有臨時聘用的清潔工買件保暖套,包括母親文曉敏。

處理完后事,女兒在家陪“戲迷”三天就回學校去了。在火車上,她在自己微博里放進幾張母親的照片,并留言:世上最親的人去了,不必再牽掛,悲傷也無益,媽媽以這樣的方式離開我們,很值。為了這個家,為了她的追求,也體現老媽的人生價值,記住她。安息吧,親。

時隔幾天,當當地一百多名上了年紀的臨時清潔工從縣里領導手上接過特殊馬夾和保暖手套時,無不激動萬分:謝謝領導們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心腸,俺一定好好干,好好干!

溫瀟瀟是在為母親辦理出院手續時被檢察人員帶走的,不是雙規,是協助調查。冤家送給她的那套房涉嫌受賄,溫瀟瀟作為受益者之一需要前往說明情況。

溫瀟瀟癱倒在訊問室里,沒多久就被緊急送進了醫院。

金玫瑰酒家終究沒有得到一分錢的賠償。王磊那個黑高參親戚發話:讓稅務部門查查他們酒店是否漏稅,食品監督局看有沒有過期食品,衛生執法部門去查一下有沒有不健康人員,還有物價部門——

金玫瑰酒家老板連忙登門道歉,像游在水潭里的老鱉,才一露頭就在觀事者的敲打中縮頭而退,悄無聲息。

檢查組什么時候來?究竟還來不來?縣里最終捱不過,就借臨近年關這一極佳走動機會派幾位靠得住的親信前往省里打聽。晚上,準確信息就反饋到縣里:誰說要下去檢查啦?大事都忙不過來,哪有功夫搞這虛的?凈胡鬧!

全縣撤銷警報的第二天夜里,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突然降至,把整個縣城捂了個嚴嚴實實。看著眼前飛舞的雪花,呼吸著清新怡人的新鮮空氣,人們都在感嘆:這樣的天氣最適合迎接檢查了,一切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白白光光,亮亮堂堂,就是美國總統來看咱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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