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BEPS時代中資企業走出去的轉讓定價風險分析及建議

池澄 （畢馬威企業咨詢（中國）有限公司 上海 200040）

后BEPS時代中資企業走出去的轉讓定價風險分析及建議

池澄 （畢馬威企業咨詢（中國）有限公司 上海 200040）

我國正在從資本輸入國轉變成資本輸出國，對外直接投資已連續13年實現快速增長。2015年我國投資流量創下歷史新高，首次位列世界第二，金額僅次于美國。①資料來源：2015年度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 商務部、國家統計局、國家外匯管理局。截至2015年底，中國2.02萬家境內投資者在境外設立3.08萬家對外直接投資企業，分布在全球188個國家和地區。

在另一個領域中，一股勢不可擋的趨勢正在改變著國際稅收規則。根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發布的稅基侵蝕與利潤轉移行動計劃（BEPS行動計劃），以G20和OECD國家為首的世界各國正在陸續修改其國內稅收法規，遏制跨國企業規避全球納稅義務、侵蝕各國稅基的行為。此舉如同漣漪一般，必然會影響全球版圖下的企業運營。

一、 BEPS對轉讓定價價值鏈的影響

（一）稅收情報透明度的提升

BEPS行動計劃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納稅人披露義務的大幅提升。2016年7月，中國國家稅務總局（以下簡稱中國稅務局）發布《關于完善關聯申報和同期資料管理有關事項的有關公告》（國家稅務總局公告2016年第42號），借鑒了BEPS第13項行動計劃三層文檔的要求：主體文檔、本地文檔和國別報告。其中，主體文檔和國別報告要求跨國集團最終控股公司提供集團在全球范圍內的業務分布、價值鏈分析、利潤與稅負情況。稅務機關以前僅能獲取企業的財務數據，且僅是單體公司的數據，現在企業整體的業務分布不可避免地暴露于稅務機關面前。而且不僅是中國，截至2016年11月12日，已有21個國家響應BEPS第13項行動計劃，要求企業準備類似的轉讓定價同期資料或國別報告，披露上述信息。更多的國家正在通過國內立法程序來采納和實施這些披露要求，并預計在不久的未來正式實行。

除此之外，稅收情報交換體系也在不斷完善，各國稅務機關將有多種渠道獲得信息。我國對外簽署的102個雙邊稅收協定以及避免雙重征稅安排均包含情報交換條款，我國還與相關國家與地區簽訂了10個情報交換協定，其中包括英屬維爾京群島、百慕大、開曼群島、列支敦士登。

隨著《多邊稅收征管互助公約》和《轉讓定價國別報告多邊主管當局間協議》等多邊條約的快速發展與簽署，以往一國幾十年才能確定的信息交換機制與規則，將在短時期內、在全球范圍內迅速落地實施。

此外，國際聯合反避稅信息中心（JITSIC）的成員國已經擴大到30個國家，該組織通過實時信息交換等方式，對一個企業或特定行業進行深度審閱。

稅務管理部門正以令人驚訝的速度，效仿商業全球化的發展模式，在全球締結起廣泛的情報網。各國稅務當局將能輕而易舉地獲得大量的跨國企業的商業、財務和稅務信息。

（二）不同的詮釋與立場

雖然 OECD和G20國家共同參與了BEPS行動計劃，但各國的實施情況存在差異。基于大量透明化的情報，稅收爭議是未來中國“走出去”企業面臨的不可避免的挑戰。

很多稅務爭議都產生于兩個問題，“有沒有”和“是多少”。舉例來說，各國稅務機關可能對于關聯關系的定義、常設機構的定義、無形資產的定義等有自己的理解與判定。回答完“有沒有”之后，還存在“是多少”的評估。下述由于轉讓定價三要素的不同詮釋所產生的爭議，通常發生在稅務機關確定當地公司合理利潤的歸屬上。

轉讓定價最初的概念是以功能、風險和資產作為評估一項經濟活動所獲得的合理收益的三大要素。以前，功能主要包括人員、活動與相關成本；風險主要著重于風險所帶來的費用承擔；資產代表經濟活動中所使用的有形或無形資產。集團內的稅前利潤分配，以關聯交易的形式，依據集團內每家企業在這三方面的貢獻來確定。例如，某集團內的空殼公司，無人員配置但承擔了集團經營的重大風險，在這樣的框架下就可以獲得可觀的利潤分配。然而在后BEPS時代的轉讓定價分析，功能逐漸被強化，即人的功能。上述例子中的空殼公司將會因為其沒有(合格的)員工來管理風險，而被稅務機關認定為不應獲得大量的回報。由于風險常常被關聯企業通過合同精心安排，法律形式上的安排并不可靠。BEPS強調了風險控制的重要性，控制風險的一方是擁有權限與資源，能夠做出決策并管理風險，并有能力承擔風險所導致的負面結果的最終責任方。負面結果很可能產生財務損失，然而在關聯企業之間安排損失的承擔并非難事，所以最終評估還是落到了人員是否具有風險控制相關的資質、能力與職權上。

這樣的理念盡管獲得很多國家的認同，但在實際操作中，對于什么樣的職能創造更大的價值，從而獲得更高的集團內利潤分配存在很大爭議。

再如，BEPS行動計劃中提出無形資產的經濟所有權應屬于為開發、價值提升、維護、保護和應用（DEMPE）無形資產做出實質貢獻的參與方。但我國稅務局曾在其轉讓定價法規更新的征求意見稿中提出加入“推廣”這個概念，要求有推廣無形資產應用的中國公司分配到更多的合理利潤。所以，稅務機關與企業對于決策與執行活動在價值鏈上的重要性可能有不同的詮釋。

除了上述不同詮釋所造成的爭議之外，立場不同也會導致稅務爭議。印度、中國等發展中國家認為每個市場都有其相關的比較優勢，這是企業獲取額外利潤的重要因素。基于此提出了“地域性特殊因素”的觀念，包括選址節約與市場溢價。這樣的立場未必能夠被企業、關聯交易對手方所在的稅務機關完全接受。

因此，稅務機關對于反避稅活動的不同認定和立場很可能會為企業帶來稅務的不確定性與雙重征稅的風險。

（三）爭議解決機制的缺失

企業與稅務機關之間的爭議最終會轉化為相關國家稅務機關之間的爭議。BEPS在提出跨境避稅議題與解決方案的同時，也在BEPS第14項行動計劃中探討了爭議解決機制。

雖然BEPS將雙邊預約定價安排作為最佳實踐之一，并倡導各國確保納稅人可以申請啟動相互協商程序（MAP），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雙重征稅的風險。但是稅收爭議廣泛而復雜，沒有一一對應的關系或者統一的解決方案，有時難以在稅務機關之間達成共識。需要指出的是各國稅務機關并沒有義務通過MAP解決雙重征稅的問題。

企業界和多個國家認為具有強制約束力的MAP仲裁是最佳的終極解決方案。然而截至BEPS第14項行動計劃出臺時僅有20個國家明確表示有意向采取這一行動，其中多數為稅收環境成熟的歐洲國家。很多國家對此表示保留態度，全面深入地推廣MAP強制仲裁預計要花很多時間。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跨國企業還是要承受轉讓定價等國際稅收問題在被稅務機關單方面進行納稅調整而產生的雙重征稅問題。

二、“走出去”企業的一般稅務管理現狀

中國大多數“走出去”企業還在摸索最有效的跨國經營管理模式。對于被中資企業并購的海外公司，投后整合和管理是一大挑戰。“走出去”企業的海外子公司經常都是分割式經營，定期向總部溝通匯報，相對獨立，沒有形成一個整體的跨國經營價值鏈。對購入企業的歷史遺留稅務問題，也是較被動地等待風險凸顯后才去應對。“走出去”企業在進行收購之后，通常有以下稅務管理現狀（見下表）。

近年來，國際上很多大公司都曾涉及稅務風險事件。例如，2015年，歐盟競爭委員會裁定，星巴克和菲亞特享受的稅收優惠協議違法，必須分別向荷蘭與盧森堡補繳3 000萬歐元稅款。2016年，歐盟下令愛爾蘭向蘋果追討約130億歐元的欠繳稅款。這不僅使得企業名譽受損，甚至會引發其他國家稅務機關的聯動調查等。

稅務管理現狀 隱含的稅務風險由并購標的的當地財務部門接手稅務事宜難以確保稅務數據的準確性并實施有效監管，產生合規風險和稅務爭議；無法在整合平臺上分析稅務數據，難以事先預警經營過程中的稅務風險。歷史遺留、經營中的稅務問題以救火的方式應對基層人員處理大量涉稅事宜，可能缺乏稅務專業知識而產生合規風險與承擔不必要的稅負。著重于集團的IT、財務系統的整合，忽略了稅務整合應激式處理缺乏主動系統地降低歷史稅務風險的舉措，通常也缺乏對業務的深入理解和充分的支持文檔，為企業帶來高額的稅務負擔。缺乏專業的稅務人員進行稅務管理當地企業與總部無法形成稅務上的協同效應，達到集團內稅務效率優化和有效籌劃。

近兩年，在國際輿論和全球行動各個層面，打擊跨國企業海外避稅、打擊富人避稅的局面已經形成。BEPS行動計劃是各國稅務機關法律武器的打磨石。

因此，越來越多的跨國企業管理層意識到稅務在集團內的重要性。建議“走出去”企業將收購后的稅務整合放上議事日程，需要考量的方面如下：

（一）投后稅務管理

集團境外投資相關涉稅申報和被收購公司本地的稅務合規是首要事務。對于很多跨國企業來說，通常本地的涉稅申報是基于本地財務數據，在大多數情況下并不和稅務部門確認或者沒有考慮到稅務特殊需求，因此會導致財務和稅務口徑脫鉤。作為總部的稅務管理人員需要最終承擔這些數據可能引起的稅務風險，卻無力審閱和把控稅務數據的準確性。建議“走出去”企業在并購整合中，通過全球稅務信息系統和數據的整合等確保總部能夠準確掌握當地的稅務信息。

項目投資成敗的關鍵所在，是能否迅速且有效處理并購后整合過程中的問題。而供應鏈整合、生產管理整合、銷售渠道整合、研發部門整合、后臺服務等商業模式的變化都和轉讓定價息息相關，針對功能、風險和資產的分析可以協助企業更有效和合理地安排各經營環節與相應的經濟回報。若是任意而為，則很可能與當地稅務機關對當地企業的利潤和稅款的期望發生差異，產生的結果通常是較大的補稅金額或是在稅率高的地方多繳了很多稅。

對于歷史遺留的稅務問題，要做到心里有數。值得注意的是，曾經為了股東權益最大化而執行的合理避稅，在后BEPS時代，天平逐漸向為了社會責任而承擔合理稅負傾斜。曾經激進的稅收籌劃（雖然可能是合法的）也會招來輿論的批判與稅務機關的關注。建議企業稅務管理人員對重大問題設置解決方案，以盡量規避未來的稅務風險并中和歷史遺留的風險。

除此之外，隨著跨境并購帶來的地域擴張，我們也建議對集團內關聯交易架構進行重置與籌劃，以達到集團總體稅負優化。

（二）稅務合規與成本管理

“走出去”企業經常會問：“法規中要求披露的涉稅信息太多，我們需要合規做到什么地步？”對此，建議企業稅務管理人員基于集團整體稅務策略、稅務風險的理解，結合外部中介機構的行業建議，在最低合規底線與成本之間尋找平衡，綜合選擇稅務合規的做法。

通暢的稅務匯報渠道在合規工作中也很重要。總部的稅務管理人員需要了解任何潛在影響集團或子公司利潤的重大稅務問題、來自稅務局的重要詢問或者任何未能符合稅法規定的情形，例如遲繳了稅金。這樣稅務管理人員才能評估和預警生產經營活動中的稅務風險，并且實施應對措施。

目前，很多境內企業還缺乏對海外公司的稅收政策環境、稅負水平的研究和分析，不熟悉境外企業能夠享受稅收協定(安排)，也不了解可以申請啟動稅務相互協商程序解決有關國際稅務爭議的問題。這就需要“走出去”企業理解稅務專業人員的價值，定期了解海外稅務環境，也可以主動和主管稅務機關溝通尋求他們的幫助和協調。當然，隨著企業的不斷壯大，稅務的內部集中化管理也會為企業帶來成本節約的效應與專業化管理的優勢。

三、小結

BEPS行動計劃和成果正在塑造更加透明的國際稅收環境，實質經濟活動和價值創造相匹配將是未來各國稅收法規的發展趨勢。然而，不僅是BEPS行動計劃，各國的稅收體系復雜且各異，而且隨著商業發展與政治環境的變化，還將有不同的扶持與打擊對象。建議“走出去”企業能夠重視稅務風險，建立相應的稅務風險管理制度，擁有專門的稅務管理團隊，以應對變化的國際稅務環境與挑戰。

本文由畢馬威企業咨詢（中國）有限公司孫嘉瑩等共同整理

責任編輯：高仲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