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從此最哀傷

清憂

導語：這么多年了，約她看電影的人已經模糊，看過的電影也記不清了，梁朝偉和王菲最后有沒有終成眷屬？天下無雙的黃梅戲怎么哼唱？

我們曾經走過一樣的路，寬闊的馬路，逼仄的小巷；

我們曾經無數次錯過對方，公交站，大橋上；

一.

余生拖著箱子回到江城，上午剛剛下過一陣雨，整座城被洗得干干凈凈，道路兩旁的桂花樹已經開花了，生意盎然。二月杏花八月桂，住在這里的阿婆們已經在街邊擺了一排的小攤子，各種造型的桂花糕色香味俱全。

只是余生千里迢迢回來奔喪，再好的美景與美食也覺得荒涼。

她這次回來是一個叫顧朝陽的學弟死了，死于并發性的肺炎。據報訊給她的同學說，顧朝陽的媽媽到處找她，好像是顧朝陽有東西留給她。

原本是一個不怎么相干的人，千里迢迢回來沒有什么必要，但余生失業加上失戀，正好想找地方療傷，借著這個理由她就回來了。

顧朝陽的葬禮定在第二天，冷清的大廳里掛著一張遺照，照片上的男孩子，因為生病瘦骨伶仃，瘦得嘴部也變了形，照片上的人余生并沒有什么印象。陌生人的葬禮，她很拘緊，好像等了很久，葬禮才結束。

余生準備回去的時候，一個中年婦人遞給余生一只盒子，那婦人埋著頭，外面陽光和煦，余生卻覺得她悲苦非常，她告訴余生：“一直以為是小小的感冒，去的這么突然，這個盒子是我整理他遺物的時候發現的。他把它們鎖在柜子里，我想也許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還給你。”

那是一只小小的紙盒，余生捧著它不敢出聲，走出大廳她才敢打開那盒子。里面放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票根和一些照片，這所謂的遺物看起寒酸和匪夷所思，余生有些失望又有些釋然，真若是貴重的遺物也不知要怎么辦才好。

雖然這些遺物很輕薄，但做為中國人總覺得其人已死，總要留些東西在世上緬懷，所以余生沒有丟掉，而是把它們帶了回去。

二.

余生決定在江城呆一段時間療傷。

國慶假期是商家做宣傳的黃金時段，余生散步經過展臺時，一張海報不知道從哪里吹來貼在她的臉上。她扯開，是一家旅行公司的海報，上面用藍色的字體寫著：你會記得第一個幫你實現夢想的異性嗎？

余生看著海報，這幾個字寫得很撩人，但是交往過的那個男朋友從來沒有問過她的夢想。她把海報揉成一團準備丟出去時突然想起一件事，曾經有個男孩子幫她實現過一次夢想，那人是她的微博粉絲。

那還是三年前，她剛剛大學畢業，被人擠掉名額分到郊外的派出所實習，所里只有她和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那里的民風很淳樸，值班的時候，她喜歡寫微博，今天幫張家找狗，明天幫李奶奶送米。繁瑣的事網友不愛看，微博粉絲少得可憐，但有一個叫“朝陽每天升起”的粉絲每天都會給她評論。

有一天她突然熱血沸騰地在微博上發了一條：“好想做個女超人。”

微博發出去之后的一個中午她在午休，報警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電話里有個男孩脆脆的聲音說：“警察姐姐，不得了了，有人考研失利要跳河輕生，你快來。”

實習了大半年這是她第一次出警救人，當穿好警服奔赴案發現場時，只見一個穿紅T恤的男孩坐在河上的小木橋上，兩條長腿晃花了她的眼睛。余生恐高，她站在橋上廢了好大力氣才擠出生硬的笑容：“同學，你先起來，有話好好說。”

男生對她的害怕熟視無睹，他充耳未聞般繼續晃蕩著那雙長腿。做為一名警察臨陣逃脫有辱職業使命，余生思索一番后，大義凜然地往前一步跨過去。可她這一步跨得有些用力過度，她腳上一滑，頭往后仰了去，眼前一黑，在暈過去之前她在心里哀嚎：“這次臉丟得有些大了。”

再次醒來時，是在醫院，她揉揉尚有余痛的腦袋，打量四周的環境，突然一張臉晃了過來：“你醒了？”

她驚恐地指著男生身上的紅色T恤：“我我我，我記得你，你就是要跳河的那個。”

“我買好吃的補償你了。”男生彎腰提起一個塑料袋。

美食當前，余生忘記了那已經碎了一地的形象，男生看她狼吞虎咽，眼睛不轉地死盯著余生：“姐姐，你吃東西還是這樣彪悍。”

“你怎么知道我吃東西彪悍的？”余生在食物里抽空應了他一句。

“我是你的微博粉絲啊，你以為我真的想不開跳河啊，我只是為了幫你圓夢。”

“是你，朝陽每天升起。”

拿著揉成一團的海報，余生心里突然一緊，“朝陽每天升起”和顧朝陽，這兩者會不會有什么聯系？

回到家，余生在校內網上搜索了一下顧朝陽，這個名字很特別，沒有人重名，很容易就找到了他的主頁。他的主頁里面很簡潔，照片沒有，只有一部分時間零散的日志，大部他是生病之前寫的。余生按日期一頁頁翻過去，在她實習的那段時間里，果然有一篇日志是和她有關的：“余生姐，我在人人上和百度上到處搜索你的名字，一個一個找過去，都不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著了魔，總是不想放棄，今天終于讓我微博里看到了你，呵呵，我做了你的第一個粉絲哦。”

余生從來沒有想到網友會變成故人，那時候總是很純粹又虛榮，以為他真的是粉絲，時間多多，才無聊到幫她上演一場女超人的戲碼。

三.

那次出院之后沒多久，余生就換了工作，新工作是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做助理，很忙，微博就成了一片荒地，這個“朝陽每天升起”也失去了聯系。

因為是自己的微博粉絲，余生并沒有立即關掉他的主頁。她把他的日志匆匆瀏覽了一遍，日志有很多頁，前面一些，是關于他的高中生活。余生突然被一張紙船模型的配圖吸引了注意力，她點開，發現日志里竟然有她的名字：“余生姐，這次學校的模型大賽，大家都嘲笑我的作品，只有你沒有，我要把它送給你。”

他說的這件事，余生早就不記得了。高中的事，很多年了，她還記得什么？那時候學校總是喜歡弄各種比賽，更年期的教導主任總是喜歡拉著她們這些優等生做評委。余生很討厭這些比賽，可為了爭取保送名額總是笑意盈盈地做著各種評委。

一出校門這些都成了要剔除腦海的記憶，可是照片上那個模型余生覺得有些熟悉。

想起來了，真的有人送過一艘模型船。

那是高三，有一天晚上，余生跟幾個同學從自習室回宿舍，聽到后面有人輕輕地喊她的名字。

余生順著聲音向坡下望過去，有個男生半逆著光，穿著綠色的毛衣和深色的牛仔褲，抱著一個盒子，死死地盯著自己看。

“誰啊，挺眼熟的。”

余生疑惑地搖搖頭：“是有點眼熟，但好像不認識。”

幾個人就這樣尷尬地面面相覷，那個古怪的男孩子朝她奔過來，遞給她一只盒子：“余生姐，我做好了。”然后他飛快地跑開了。

等到男孩子走后，那幾個女孩子取笑余生：“打開看看，說不定是私人定制的裙子。”

“也許就是水晶鞋。”

余生忐忑不安地打開盒子，卻只是一艘紙做的模型船，看得出來下了一番功夫，細小的零件，風帆，連方向盤都做得特別逼真。

那幾個女生激動地搖著余生的肩膀：“余生，他是誰？坦白從寬。”

余生抱著盒子一臉莫名其妙欲哭無淚：“可我真的不認識他啊。”

一定是惡作劇，余生在上樓的時候把模型順手丟進了垃圾筒。

那艘模型如果她沒有記錯，就是顧朝陽日志上面的這一艘。可他說的那件事呢？余生坐在地板上，開始思索，還好沒有老，記憶里能零星掃出一點往事。

那時候，報紙上，新聞里經常有各種另人振奮的新聞，譬如發現了新能源，開發載人飛船等等。學校為了鼓勵她們多讀書，用科技改變時代，跟風組織了一場模型大賽。那時候余生是學生會的文體委員，自然逃不脫要去當評委。場上各種模型爭奇斗艷，很快就選出了各種獎項。原本順利結束的一場賽事，卻因為一個男孩子不服輸給鬧了場。

余生無語，這是個什么事啊，課業繁重，還要在這里浪費時間。余生看過去，一個瘦瘦小小的男孩子，手上捧著一個郵輪模型，擲地有聲地大聲喊道：“很差嗎？你們這些人懂不懂什么叫手工啊？”

都是年少氣盛的年紀，那幾個學生會的評委都異口同聲針對他：“就是很差，憑這造型，還想拿獎。”

余生只想快快息事寧人，她忍著走過去，看著那個鬧脾氣的男孩子，她克制著自己的煩噪心情，微微笑道：“其實也沒有很差，是時間不夠的原因，你的模型太復雜了，很多地方都沒有完善。”

男生并不是為了得到獎項，只為了別人的一句肯定，余生輕輕一句話就化解了這場鬧劇。那男孩子愉悅地看著余生：“還是你識貨，我一定會把它做完的，到時候送給你。”

余生愣了愣，但很快就釋懷，并沒有把他的話當真，十幾歲的少年們大概都喜歡這樣，放肆又故作帥氣。

后來他真的做完了這模型，可是余生忘記了，把它丟在了垃圾筒里。

四.

回家呆了好幾天，家里人大概都猜到了她不是回來奔喪，情緒不佳，分明是失戀了的表現。吃飯的時候，妹妹鬼靈精怪地看著她：“姐，王菲和謝霆鋒復合了喲。”

娛樂圈每天都有人上頭條，和她有什么關系。妹妹見她不感冒，好心地說道：“失戀有什么關系，你偶像一大把年紀了都還有人追，你還怕你沒人追啊。”

“說點有節操的話行嗎？”

“你現在知道節操啦，當年為了看你偶像的電影，你不是很沒有節操的和一個陌生的男同學去了電影院嗎。”妹妹不客氣地將余生的話頂了回去。

有時候真話就是令人討厭，余生放下飯碗，電視里的娛樂新聞鋪天蓋地在報道王菲的小道消息。

王菲的確是余生的偶像，不過那已經是高中時候的事了。那時候余生有兩個偶像，一個演戲的梁朝偉，一個唱歌的王菲，有一年男神和女神合作了一部賀歲片叫天下無雙。余生很想去看，可是高三是最后沖刺的一年，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爸爸媽媽買好的。為了怕她學壞，她被家長控制著零用錢，一張電影票對她來說是奢望。她那段時間總是在教室里長嘯：“好想去看天下無雙。”

天下無雙上映后沒幾天，她在樓下的走廊碰到一個神神叨叨的男孩子，他拿著兩張電影票，攔住她：“我媽單位做活動她中了兩張天下無雙的電影票。”

這么巧？男孩子的伎倆余生一下子就看穿了，這分明是想請她看電影。

雖然余生并不漂亮，但她聰明，偶爾也會有崇拜她的小男生追她。余生撲哧一笑，沒有接電影票。這時候，同班有幾個男生經過走廊，余生也跟著跑進了教室，一進去，那幾個男生正吱吱喳喳在教室里講余生被人約會這件事。

他們看著余生，挑眉挑釁：“余生，你敢不敢陪這小子看一場電影。”

“余生她爸媽恨不得在她身上裝上異性絕緣本，我打賭她不敢和他看電影。”其中有一個更是直接拿出錢包，抽出一張墨綠色的百元大鈔，“有沒有人和我賭一賭？”

很快就有幾個無所事事的男生拿出錢，他們說話間，余生霍地站起來：“我跟你們賭。”

第二天余生跑回教室跟同學拿了錢，其中一個男生給了錢不服氣地拎著一桶水，朝著底下的紅棉襖倒了下去：“小子，叫你癩蛤蟆吃天鵝肉。”

那男孩子渾身濕透了，大冬天他穿著一件紅色的襖子，看起來真的很像一只呆頭鵝。余生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得很厲害，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好久都停不下來。

直到后來，那個潑水的男生臉色有些蒼白，他跟余生說：“他怎么還站在原地不去換衣服？”

余生止住笑，從窗外看過去。她不記得當時他的樣子，卻有一番景像永遠不能忘。

窗外水杉林立，滴得出翡翠，他那身紅色的襖子格外顯眼。后來余生不忍心，趴在欄桿上喊他：“你傻啊，怎么還不去換衣服，你還想被他們潑嗎？”

他仰著頭看著余生，眼睛樂得瞇成一條縫，很大聲地說：“我就知道潑水和你沒關系。”然后他愉快地穿著那個濕衣服朝男生宿舍跑去。

這么多年了，約她看電影的人已經模糊，看過的電影也記不清了，梁朝偉和王菲最后有沒有終成眷屬？天下無雙的黃梅戲怎么哼唱？

五.

有一天早上余生和媽媽去買菜，回來時社區里做活動，征集舊衣服給山區的孩子過冬。

媽媽知道余生心情不好，拉著她一起整理家里的衣柜，衣柜里有很多過時的衣服，媽媽從她的衣柜里拎出一件舊舊的藍色外套：“我什么時候給你買過這么大的外套啊？”

那分明是一件男式外套，大大的，很多年以后顏色已經變舊。那時候學習忙，余生總剪一頭分不出性別的短發，或許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青春時光，余生從不肯穿這種分不出性別的外套，所以她敢肯定這件衣服不是她的。

那會是誰的衣服跑進了她的衣柜？余生靠在窗臺上，晨光從窗戶里透過來，落在那件舊舊的外套上。你必須得相信，人的回憶有時候只需要一個契合點，就在那一剎那關于那件外套的回憶洶涌地朝余生涌了過來。

那時候余生體質不好，晚上要用中藥泡腳，她每天都需要去開水房打水，開水房很偏，要經過一段淋漓的泥路。有天余生穿著一雙拖鞋去打水，因為下了雨，路上很滑，余生狠狠地摔了一跤。摔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余生聽到自己褲子裂開的聲音。她尷尬地在原地坐著，想等一個熟人幫她解圍。

很久都沒有熟人經過，當余生快要崩潰時，一個黑黑瘦瘦小小的男生跑到她面前，他問余生：“余生姐，你是不是摔到腿了，要不要我背你？”

他竟然能準確叫出她的名字，余生微笑著看著他：“你怎么知道我叫余生？我們見過？”

他似乎被余生的問題給問到了，愣了一下，笑了笑沒有說話。

余生漲紅著臉，看著他的外套：“我褲子破了，可不可以借用你的外套？”

他笑了起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然后飛快地用自己的外套綁住余生的腰。

余生站起來，感激地看著他：“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好把外套還給你。”

“余生姐，我叫顧朝陽，我媽說希望我像朝陽一樣，每天照常升起。”

后來余生把這件外套帶回了家，準備洗了還給他。可是衣服洗干凈后她才發現，她忘了問他讀哪一班。全校有一千多名師生，一張她絲毫沒有印象的臉，一個毫無名氣的名字，她不知道要怎么找到他，于是還衣服的事就擱置了。

余生沒有把外套捐贈出去，她把它和顧朝陽的遺物放在了一起。

這個叫顧朝陽的男生，她細細一回憶，總有細枝末葉的影像。可它們卻總會戛然而止，變得混沌，使她不能確定她和他到底有多少淵源？

六.

余生找到了新的工作，面試那天她在樓下碰到一個姑娘叫她的名字：“余生姐。”

余生想了好久都沒有想起自己認識她，她略帶歉意地搖搖頭：“你是？”

“我是顧朝陽的同學，那天在顧朝陽的葬禮上看到你了。”女生跟余生做自我介紹。

“對不起，我那天沒有注意到你。”余生在葬禮那天全程緊張，根本沒有到處看，所以她認不出這個自我介紹的女生。

倒是女生很大方地擺擺手：“我怎么會介意，你有臉盲癥嘛。”

“臉盲癥？”余生有些不明白這個詞的含義。

“是顧朝陽告訴我的，他說你有臉盲癥所以才記不得他的名字。”女生拉著余生走進了一家果汁店，女人都有一顆八卦的心，她打量著余生：“我跟顧朝陽是鄰居，我和他關系很好，用現在的話說我那時就是個女漢子，顧朝陽什么都不瞞我，他說你幫他解過很多次圍。”

余生尷尬地笑笑：“那么久遠的事情不記得了。”

女生半疑半惑：“你的臉盲癥還沒有好嗎？”

余生瞪圓了眼睛，看來臉盲癥這件事她是沒有辦法解釋清楚了，她有些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女生嘴角噙著笑，遞給余生一杯西瓜汁：“他跟我說，他剛轉學到我們學校時，大家都欺負他，老師都覺得他怪，不待見他。有一次他旁邊的女生宿舍樓丟了內衣，大家都懷疑他，只有你相信他。”

丟內衣那件事情余生記得，如果說高中時有什么事情是刻骨銘心的，那這件事算得上一件。

高三開學的時候，學校有一幢宿舍樓整修還沒有結束，一部分女生只能搬到男生宿舍樓暫住。學校為了安全起見，在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之間安裝了大鐵門，掛一把大銅鎖。可大鐵門并沒有阻攔男孩子們的好奇之心，余生的宿舍就在鐵門旁邊，那段時間她們頻繁地丟東西，而且是內衣。

那件事余生報告了老師，學校領導逮到了幾個可疑的男生。余生做為宿舍長被教導處叫了過去，幾個男生一排站在教務所。老師問話的時候，幾個男生都很圓滑，不肯承認，還扯出很多證人。只有一個男生，矮矮小小地站在那里，太過驚嚇，說話都含糊不清，他望著余生，反反復復地念叨著一句話：“我沒有偷你的內衣。”

余生當時很尷尬，她只想快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她點著頭：“我沒有說是你偷的。”

學校領導把余生叫了出去，他們的意思余生很清楚，這種事情總得有一個了結，而那個說話含糊沒有人作證的男生最可疑。可余生沒有指證，她看著男生，搖搖頭：“看他的樣子也沒膽量偷內衣，而且我們宿舍有人見過那個背影，高高的，不是他。”

指證的事情也就這樣黃了，后來女生宿舍樓整修好了，余生她們搬離了那幢樓，丟內衣的后事也不了了之了，有人再問起，她們宿舍的人也只能含糊地說找到了。

有一次，余生在食堂買飯，突然有人跑過來，激動地跟她說話：“余生姐，謝謝你相信我沒有偷你的內衣，以后我會報答你的。”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大庭廣眾之下又被提起，余生很憤怒。可做為一個優等生，一句話可能會產生很多蝴蝶效應，余生把內心的恥辱咬牙切齒的憋了回去，沖那男生只說了一句話：“你的樣子這樣正直，一看就不是賊。”

余生端著飯拔腿就跑，她怎么知道后面有一個人，因她一句話，整顆心頃刻坍塌。

余生端果汁的手有些抖，那女生還在替她的病惋惜：“可是你好像有病，每次你們見面都會說話，還一起看過一場電影，可第二次碰面你都不記得他的臉。顧朝陽說，這種病叫臉盲癥，記不清他的臉沒有關系，只要能記住他人就好，于是他總穿稀奇古怪顏色的衣服，他穿過的顏色集中起來都能召喚神龍了。”

余生的眼睛越來越澀，等女生說完，她突然問道：“他有沒有跟你說看的是什么電影？”

“天下無雙啊，那時候他總在院子里唱：那太陽月亮又一雙，日夜更替緊相隨……他家玻璃就是那時候被人砸了。”

七.

和女生在街上告別之后，余生心里有些堵得慌。回到家，她打開電腦，她不知道這個顧朝陽身上還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她決定重新讀一遍他的日志。

他上面寫的有一些事情她已經知道了，還有一些事情是她一直蒙在鼓里的。

譬如，她的那一場無疾而終的戀愛原來也和他有關：“余生姐，我去過你工作的派出所，老所長說你辭職了，還好我幸運又找到了你，可你又沒有認出我。你跟我拼桌喝灑，你還跟我說了你的秘密，我知道暗戀一個人有多苦，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

她記得在“朝陽每天升起”幫她圓夢后沒幾天，余生就離開了派出所。她找了一份新工作，新單位是一家有活力的企業。接待她的是一位很年輕的經理，他給余生講解公司規則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波瀾不驚的心扉竟有微微的起伏。

可是余生不敢說，暗戀成了她最大的心事。換工作的那一年，雪下得非常早，不到圣誕街上就下了雪。有一天余生走在街上，空氣很冷，她被冷得縮著頭，沖手上哈氣也沒有緩解。她看到街上有一家賣火鍋的大排檔，也許火鍋能緩解這寒冷。

火鍋店的生意很好，火鍋果然能暖心、暖胃。余生吃到一半老板讓一個客人和她拼桌，已經喝得有些微醉的余生并不介意，她大方地讓出桌子的一角。

見她一個人喝酒，那人好心地和她答話：“一個人喝悶酒，心情不好嗎？”

她情緒不佳，只肯慵懶地答幾句話。這天是下初雪，被刺骨的北風一吹就像是一樹樹的梨花。這樣的景象很容易讓人心生愁緒，老板用一只破破的收音機在放歌：“男人就是累，男人就是累，地球人都知道我活得狼狽……。”

“呸，什么男人才是累，暗戀才是最累的。”余生喝了一些酒，已經有些口不擇言。

“哦，你暗戀過？”

“當然啦。”她把錢夾遞過去，錢包里面一個面目清秀的男孩子，淺淺地笑，“這是我們經理，我偷拍的，每天打開錢包都能看到他。”

“很普通啊，你怎么不敢告白？”那人接過錢夾，囁嚅道。

余生故意瞇起一雙眼睛，指著他：“再普通那也比你好看啊，你一個大男人大冬天的穿紅色的羽絨服，也不怕別人笑你娘喲。”

男人很溫和地說：“沒關系，我喜歡穿紅色，多喜慶啊，能讓人一眼認出來的顏色。”

余生喜歡自嘲的人，會自嘲的人一般會開解人。于是她笑著把那個陌生人當成了傾訴的對象，把自己暗戀的事情全講了出來，包括自己經理的相貌，身份，連住的地址都背給了這個和她拼桌的陌生人。

結帳的時候，男人倒了一杯茶給她：“喝了吧，也許這杯茶可以給你帶來好運。”

酒醒之后，余生覺得自己膽子真大，敢跟一個陌生人講那么多的話，還敢把自己的錢包給他。若他是人販子，輕易就能將她賣了。

不過那杯茶倒是真的靈，不久經理約會了余生，然后兩個人開始戀愛。前段時間她被甩時，她很痛苦地咆哮：“你既然覺得我什么都不好，當初為什么要追我？”

那個男人漂亮的眼睛向上挑，他的臉漲得有些紅，他很鄙夷地拿眼角斜睨她：“余生，你別這么作好吧？明明當初就是你一天給我一封表白郵件，我是被感動了才和你約會的。”

這宗懸案到今天才了，原來又是這個顧朝陽。

八.

余生關掉電腦，打開顧朝陽留下的那只盒子，起初以為是不相關的照片，不相關的票據。如今細細看來竟然都跟她有關，那些票據的終點城市是她上大學的城市，是她工作的城市。那些照片每一張都有她，在步行街人來人往的人群里，她在挑衣服，在和同學們聚餐時，她正大笑著喝一杯果汁。

余生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打開自己學生時代的相冊，一張張仔細閱覽起來，她突然發現到高三的時候，照片的角落常常會出現一個男孩子的背影。又瘦又小，呆呆地站得離她遠遠的，但是身上穿的衣服五顏六色。紅，黃，藍，紫，橙，他都穿過，真的能召喚神龍了。

也許除了這些照片上小小的一抹影子，他還曾多次出現過。

憑著照片和票根，還有微博上面的只言片語，還有他同學嘴里的回憶。所有的事情其實已經清晰明朗，當年余生只不過不得已說了一些該說的話，給了零星的一點點，那多余的一點點的溫暖。十八歲的顧朝陽他會錯意，以為她是替他解圍，以為她是一抹艷陽照進了他的整個世界。并且以為她有病，還一心一意的用最鮮艷的顏色想在她的世界留下一點點痕跡。

可她并沒有病，她只不過是和大多數女生一樣，喜歡漂亮的，特別的男生。她不過是因為他不特別，因為他不帥氣，所以記不住他的臉。

知曉了這些事情，她終于難過地彎下腰，用手捂住自己發澀的眼睛，熱淚滾滾，覆過指縫。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是否就能夠不留遺憾地對他說一聲謝謝呢，謝謝他毫無保留地喜歡著她。或者是在每一次重逢的時候，能毫無保留地叫一聲他的名字：“嗨，我知道你的名字，朝陽每天升起的顧朝陽。”

責編：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