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九月九日

鐘萬祥

1970年8月23日至9月6日，舉世聞名的中共九屆二中全會在廬山召開。我那時15歲，就讀于江西廬山中學初中一年級二班，中央領導在廬山開會的整個生活片段到現在仍歷歷在目。后來才知道在廬山會議上，就設國家主席一事引爆了“大有炸平廬山之勢”的激烈的黨內斗爭。對于這一內幕，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當然一無所知。但是，任何一個當時生活在廬山的廬山人，在享受了作為會議舉辦地廬山人榮耀的同時，也感受到會議的神秘和緊張氣氛。

1970年春節一過，在新的學期開始之際，學校領導就傳達，今年廬山有重大政治任務。大家紛紛猜測，有的說可能是西哈努克要來，有的說某中央領導要來，也有猜測中央又要在廬山開會了，什么任務誰也說不準，誰也不敢說。

5月份開始，正常教學開始打亂了，我們中學生就經常到廬山義務勞動。“文化大革命”5年，廬山上的那些別墅幾乎沒有使用，所以內部破舊臟亂，外面雜草叢生。勞動主要任務是打掃別墅衛生，諸如擦玻璃、清抽水馬桶、扯雜草等等。每次勞動前，老師為鼓舞士氣總是教導我們說“我們能參加這次政治任務是非常非常光榮的，別人想都想不到”。我一則為老師政治鼓動所感染，激情在心中燃燒；二則我是一個班的班長，當然要起帶頭作用，所以臟活、累活都沖在前面，揮汗如雨。當時，我做的事主要是在中央領導別墅外面扯雜草。

時間一天天過去，隨著天氣越來越熱，氣氛也越來越緊張。廬山開始封山了，游客不準上山。大量部隊開始上山，廬山被里三層外三層保護起來，山上重要關口均由清一色荷槍實彈的軍人把守。特別是開始清理常住人口，對那些“地富反壞右”分子，還有有歷史問題的人，什么曾經當過偽保長、甲長，偽警察、憲兵的，包括在單位表現不好、調皮搗蛋的，統統被革委會保衛部找去談話，被山下相同性質的單位借用半年。這些人也是“瞎子吃湯圓心中有數”，不敢有半點異議，也不敢半點延誤，老老實實下山了，離開清涼的廬山到山下去度過一個炎熱的夏天。當然，這只是針對極少數人的。但從這一舉動開始，所有人心中都有數了，中央又要在廬山開會了。能留在廬山的自然是自豪和光榮的。不久，山上開始對人口進行居住調整搬遷。東從山洞口、郵電局，西至花徑，就開始憑通行證通行，這一范圍內居民全部搬遷到牯嶺街心公園周邊，上萬人口一下擠壓在牯嶺街道附近，窯洼更是人口密布。大家無處可去，天天晚上就到街心公園聊天，觀看九江的燈光。幾乎天天晚上都有居委會的人帶著警察來查戶口，核對人數，我幾次從睡夢中驚醒，原來是查戶口來了。

到了8月23日，全會召開了。學校不上課，但也沒放假，班級組織學習小組進行政治學習，實際上就是不準孩子們滿街亂跑。街上滿街都是軍人，公路上跑的是軍車，天上經常是直升機低空盤旋，低得連飛行員都看得到。另外，路上跑的是江西生產的井岡山牌汽車，當然也有我從來沒見過的各種小轎車，運氣好還可以看到電影中才看到的中央首長。

9月6日，會議結束了，領袖們有的下山了。9月9日下午兩點多，我們照常在學校，學校要求我們政治學習。有的同學聽說下午中央領導要接見會議工作人員，但我們怎么也沒想到會是毛主席接見。有的同學到街上去了，或者跑到山洞廣場去了，我們這些聽話的學生都留在學校。哪知，不一會兒，一兩個同學極興奮地回來了，一邊跑一邊高喊“我見到毛主席啦”！當時，我都不相信，心里想：“吹牛，你會見到毛主席？算老幾？”但是，一批又一批同學興奮地回到學校，都說“我們見到毛主席啦！”這下，我終于相信了，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回到家中，姐姐、妹妹都見到了毛主席，就我沒見到，心中充滿難過、懊悔和遺憾，直想哭。一時間，整個廬山沸騰了，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人們奔走相告，回味那幸福一刻。見到毛主席的人激動地哭，沒見到毛主席的人沮喪地哭。因為，見到毛主席是當時最大的幸福。9月9日接見，只有一定級別的干部知道，見到毛主席對于許多人來說，純屬偶然，許多人和我一樣錯失機會，遺憾終身。

9月9日下午，就在轉眼之間，一些同學成了世界上最幸運的人，而我們聽話的同學成了最不幸的人。后來，在學校召開座談會上，聽著見到毛主席的同學幸福地自豪地眉飛色舞地講述，我的心難以言狀。為了平衡自己心理，記得我說了一句話，“我要好好學習，好好工作，爭取上北京去見毛主席！”

毛主席親切接見廬山軍民，成了每一個廬山人的驕傲，是全體廬山軍民的集體榮譽。從那時候開始，每年9月9日，廬山都要舉行各種隆重的慶祝活動：文藝晚會或放一場電影。當時紅遍山上山下的廬山中學文藝宣傳隊，就有一場歌舞保留節目——《毛主席微笑走過來》，其中深情朗誦道：“九月九日最難忘，特大喜訊從天降……偉大領袖毛主席，廬山軍民見到您。”9月9日，成了廬山人民的盛大節日。

時間很快到了1976年的9月9日，還是下午，和以前的若干個9月9日一樣，大家都在猜測今晚會放什么電影，小孩們都準備好小凳子，去占一個好位置。但是，下午4點，電臺哀樂低沉，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了，毛主席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廬山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從此，“九月九日最難忘……”這首歌曲成了絕唱。9月9日晚上再也沒有免費電影看了。

15年后，1985年的夏天，我第一次去北京，一下火車，就直奔天安門廣場，帶著崇敬心情走進了毛主席紀念堂，我終于看見毛主席了！我對著毛主席遺體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題圖 1970年9月10日，部分被接見的群眾到毛主席接見過的地方留影

責任編輯 /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