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電影《午夜巴黎》講述了一個關于時空穿越的故事。這部電影通過精致而復古的場景、獨特而鮮明的文學藝術塑造,再現了20世紀20年代的巴黎,實現了歷史與現實的完美融合。本文將從城市塑造、藝術人物塑造與時態塑造三個方面探討本片導演伍迪·艾倫的電影風格以及本片的藝術情懷。
關鍵詞: 伍迪·艾倫 城市情結 文學塑造 時空
文學青年吉爾深覺自己生不逢時,夢游般流連于美麗的巴黎,時時刻刻幻想著它的浪漫。終于有一天,午夜時分,獨自漫步巴黎街頭的吉爾,被一輛馬車在恍惚中把他帶到了那個夢境中才出現的黃金時代——20世紀20年代:他和海明威探討人生,和菲茨杰拉德把酒言歡,和斯泰因夫人談論自己的小說,甚至和畢加索的情人阿德里安娜共生情愫,譜寫了一首浪漫戀曲。但當老爺車再次載著他和阿德里安娜繼續駛往過去時,身處黃金時代的阿德里安娜卻選擇了留在19世紀。在和自己崇拜的偶像和向往的時代零距離接觸之后,告別了阿德里安娜,吉爾還是決定回到自己所屬的時代。
早在20世紀70年代,伍迪·艾倫在他的短篇小說《回憶二十年代》中,就以一種“類回憶錄”的形式刻畫出了20世紀20年代的文學、藝術家們的鮮明個性和形象,表達了自己真誠的敬意和追憶。可以說,《午夜巴黎》是伍迪·艾倫追憶的延續,是他寫給“黃金時代”和巴黎這個城市的一封情書。
一、城市塑造——寫給巴黎的一封情書
自從電影發明以來,電影工作者們便以鏡頭代替筆、影像替代文字、用直觀的方式展現場景,描繪生活。
伍迪·艾倫曾經說過:“巴黎是宇宙中最性感的存在。”《午夜巴黎》開頭四分鐘明信片般如夢如幻鋪陳的畫面就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對巴黎的贊美:塞納河邊并肩絮語的戀人、鐵塔邊嬉戲的孩子、路燈下寂寥的石板路、細雨綿綿的小巷、充滿懷舊氣息的古堡街,古老唱片中爵士樂的旋律隨著來來往往的人群被綿延到街頭巷尾。在時光的交錯下,在緩慢移動的長鏡頭中,在那看似散漫卻神韻俱在的平鋪直敘里,巴黎深入骨髓的浪漫、別具一格的風情、異彩紛呈的文化在不經意間被一一呈現了出來——這,就是美麗的巴黎。
伍迪·艾倫曾經在接受采訪時說:“我跟很多美國人一樣,對巴黎的印象和認識都來自電影。我想感性地表現我心目中的巴黎,我渴望給世界看到的巴黎是可以喚起共鳴的,而不是寫實的。”喚起共鳴,被視作是以都市風景與都市環境作為敘述空間與場景架構的伍迪·艾倫創作此電影的主要動機之一。
伍迪·艾倫電影最鮮明的特色之一,便是滿含城市情結。即他的電影中的故事,大多發生在一個具有鮮明地域風格的城市之中。這些充滿獨特風格的城市作為影片中人物的生存空間,不僅承載了特殊的文化氣質,也從另一維度展現了主人公的個性與情感,繼而推動故事的發展。同時,他亦可以在講述故事的同時,勾勒出一個城市的面貌、精神與文化內涵。
比如,在《曼哈頓》中,開頭與結尾處曼哈頓“城市廣角建筑圖”不僅展現了一座熱鬧繁華的大都會,也預示著一段意想不到的多元關系的感情;在《賽末點》中,艾倫用冷靜的鏡頭展現著倫敦的高貴與冷漠,不動聲色地映襯著巨大的諷刺與黑色幽默;在《午夜巴塞羅那》中,熱情而躁動的愛情故事與巴塞羅那的浪漫奔放相依相存;在《午夜巴黎》中,他更是用電影語言寫就了一封情書,完成了對他心中至愛巴黎的完美致敬。電影中塞納河畔的海明威、把酒言歡的菲茨杰拉德、跟隨可可香奈兒學習設計的阿德里安娜……這些特定時間特定地點的特定人物,只存在于巴黎,也只屬于巴黎。這是一個熱情的旁觀者(伍迪·艾倫)眼中的巴黎,也是一個被異鄉人(男主人公吉爾)視為“精神故鄉”的巴黎。在這里,巴黎不僅僅是一個城市,也是一種精神象征與文化符號,是一個與20世紀20年代連接的對接者。電影給予了觀眾十足的代入感,也讓觀眾明白,影片中的故事,只能發生在巴黎。電影中,吉爾說,他很好奇為什么一首交響曲、一首詩抑或是一座雕塑的美感是無法與一座城市的美感相媲美的。伍迪·艾倫用鏡頭描摹出了巴黎的美麗,也用特定的藝術人物和故事刻畫出了巴黎的文化氣質。
二、藝術人物塑造——致敬“黃金時代”
在《伍迪·艾倫談新片:我表現的巴黎是感性的》中,伍迪·艾倫說:“我年輕的時候就曾是這些文學藝術大師的超級粉絲,我曾經迷戀海明威、達利、畢加索的作品。他們都是我青年時代的偶像,所以以他們為素材來寫劇本并不難。”
其實,伍迪·艾倫不僅僅是一名電影人,也是一名杰出的文學家。早在20世紀70年代,他就曾經模仿海明威在《流動的盛宴》中的敘述口吻與講述方式,以第一人稱戲擬了一個發生于20世紀70年代巴黎文藝圈的故事,創作了擬想回憶錄——《二十年代回憶錄》。在這部短篇小說中,伍迪·艾倫講述了“我”與斯泰因夫人暢談文學、與海明威共打拳擊、與畢加索討論藝術等經歷,該作品被收錄在伍迪·艾倫的短篇小說集《扯平》中。
海明威曾經在《流動的盛宴》中說:“如果你年輕時有幸停留巴黎,那么你的余生無論去往哪里,巴黎永遠會與你同在,因為它是一席流動的盛宴。”這句話中,滿含著對逝去時光、愛與青春的緬懷。這部作品在引進中國后,翻譯者湯永寬先生在前記中對書名這樣闡釋道:“巴黎這座世界名都歷久常青,人才薈萃,一些獻身藝術的人來到這里奮斗也在這里成名,真好似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年復一年,而歲歲不同,像一席流動的盛宴。”從這一層面上,海明威的個人記憶,已然變成了大眾對于那一時代、對于藝術家群體的集體追憶與感性共鳴。
《午夜巴黎》中,這種追憶被發揮到了極致。于是,觀眾看到了坐在塞納河畔左岸咖啡館的固定座位上伏案寫作的海明威,他時而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時而硬漢般神經質地大聲咆哮;看到了和澤爾達一起舞蹈的菲茨杰拉德,即使身處熙攘的人群,也散發著文人獨特的憂郁魅力;看到了在斯泰因夫人的沙龍上互相挖苦的畢加索和馬蒂斯,喋喋不休卻難分伯仲……眾藝術家在科爾波特的爵士樂中翩翩起舞,“黃金時代”的璀璨群星在影片中被活靈活現地展現了出來。
伍迪·艾倫說,畢加索也好,海明威也好,他都想要用一種瘋癲的風格在電影中塑造他們,因為他希望電影中的藝術家們不是考據而難以接近的,而是真實、有趣、更貼近觀眾的。這一點恰恰與影片中代表美國主流價值觀的偽知識分子保羅的矯揉造作、故作高潔形成鮮明對比。
比如,在黃金時代的巴黎,超現實主義畫家達利把吉爾介紹給自己的朋友——導演布努埃爾和著名藝術家曼雷。在吉爾向幾位藝術家們講述了自己對阿德里安娜的愛意,他們紛紛對此發表自己的觀點。
曼雷:“一個男人愛上了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女人,我看到的是一幅攝影作品。”
布努埃爾:“我看到了一部電影。”
吉爾:“我看到的是一個難題。”
達利:“我看到了……一只犀牛!”
在一場僅僅一分多鐘的群戲中,通過一人一句的臺詞,伍迪·艾倫即清晰地展現出了吉爾對阿德里安娜癡狂卻糾結的愛,向觀眾闡釋了三位人物的藝術領域,并展現出了三位藝術家的瘋狂,以及他們充沛到外人看來匪夷所思的想象力。
從《夜色溫柔》到《了不起的蓋茨比》,菲茨杰拉德寫盡了“爵士時代”的悲歡離合。作為“爵士時代”的見證者,他本人也像極了其筆下的男主人公們,具有一種夢想幻滅般的憂郁的貴族文人氣質。
影片中湯姆希德勒斯頓飾演的菲茨杰拉德剛一出場,便塑造出了文質彬彬卻又有些憂郁的形象。而菲茨杰拉德的妻子一出場便說:“我的才華其實泡在酒精里。”一句話便讓觀眾感受到了澤爾達有才華、直爽熱情,卻愛酗酒且略顯神經質的人物特征。
關于吉爾的小說,海明威發表了這樣一段見解:“一部作品的好壞基于它是否誠實,戰爭對人的意義也在于此。在泥濘中死去并不可歌可泣,除非你死得從容淡定,只有那樣才能稱得上勇敢而高貴。作品的題材無所謂好壞,只要故事真實,文字清晰,語氣誠懇。只要它不畏強權,聲張勇氣。”僅僅三句臺詞,一個剛烈、英勇、正直、直爽的海明威便躍然于現。
當時針劃過十二點,午夜的馬車急速駛來又歡快地離去之后,觀眾跟隨著男主角吉爾,在伍迪·艾倫恰到好處的描摹下,領略到了巴黎藝術家們的風采。這個時候,伍迪·艾倫仿佛不再只是一個故事的創作者與講述者,而是一個記錄者,用極為真實的鏡頭,記錄著往昔時代的神奇往事與璀璨群星,既而完成了對于過去時代及逝去藝術家們的極致緬懷與真誠致敬。
三、時間塑造——黃金時代
本片中運用“現在進行過去時”的時間概念,生動地描繪出了20世紀20年代“黃金時代”與19世紀末期“美好年代”的巴黎,實現了過去與現在之間巧妙地來回擺渡。而吉爾則像是伍迪·艾倫《二十年代回憶錄》中“我”的電影呈現,是一個在不同時空中穿針引線的作者代言人。通過一輛子夜馬車、巧妙的鏡頭切換、精妙的細節設計,電影完成了現在與過去以及過去的過去之間的完美銜接,圓滿地完成了伍迪·艾倫這一朝圣式的想象之旅。
比如,21世紀的吉爾在巴黎游蕩,在香榭麗舍大街的舊書攤上找到了一本阿德里安娜的回憶錄。導游姑娘為他朗讀了阿德里安娜的日記:“我愛上了吉爾,他是一個美國作家。我夢見他來找我,還給我帶了一對耳環作為禮物。”于是為了俘獲阿德里安娜的心,當天吉爾便嘗試偷未婚妻的耳環卻被當場擒住,只好在舊貨市場上淘了一對,在午夜時分的舊時巴黎送給了阿德里安娜。倆人漫步在巴黎醉人的夜晚,度過了浪漫的時光。
本片中,時間不僅僅彎曲了,而是像達利的《時鐘》中所描繪的,時間融化了,和周圍的空間融合在了一起。前蘇聯作家伊利亞愛倫堡就曾經在回憶錄《人、歲月、生活》中寫道:“在巴黎,過去和現在是融為一體的。”
影片中的“黃金時代”,其實有兩層內涵:一是指藝術史上20世紀20年代群星輩出的時代;二是指人們心中所向往的時代。影片中大致展現了三種類型的人物以及他們心中的“黃金時代”。
第一種是以吉爾的未婚妻伊內茲及“偽知識分子”保羅為代表的只知追捧物質主義的美國中產階級者。他們與男主人公吉爾的追求截然相反。比如吉爾所創作的小說講述的是一個發生在“懷舊商店”的故事,而其未婚妻完全無法理解“懷舊”的意義,有錢的岳父母更是將其視為販賣便宜貨的小攤。他們眼中的“黃金時代”,是一個真正用黃金和物質堆砌起來的、物欲橫流的時代。
第二種是以吉爾為代表的擁有較高精神追求的真正的知識分子。這類知識分子往往不滿足于現實,他們沉浸于自己的精神世界,有著庸常人所難以理解的追求與熱望。從這一層面來講,吉爾與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等文學藝術家是一種類型的人物。與追求物質生活相反,他們至情至性,追隨本心。“黃金時代”是他們的一種精神向往。時代的巨輪轟隆隆而過,萬事萬物都瞬息萬變,歷史、傳統與文化變得脆弱而易逝。于是,于這類知識分子而言,“黃金時代”只存在于過去。
第三種是以阿德里安娜為代表的生活在現代人眼中的“黃金時代”的文人們。后人羨慕他們的生活亦向往他們生活的年代,然而他們卻向往著更古老的年代。影片中生活在“黃金時代”的阿德里安娜向往著19世紀末的“美好年代”,而生活在“美好年代”的印象派畫家們,卻寧愿用自己生活的年代換取一次與達·芬奇或者米開朗琪羅并肩作畫的機會。
影片中,但當老爺車再次載著吉爾和阿德里安娜繼續駛往過去時,身處黃金時代的阿德里安娜卻選擇了留在19世紀。吉爾在驚愕中突然明白:原來每個時代的人,都有對自己所屬時代的不滿;每個時代的人,都有自己心目中所謂的“黃金時代”。
于是,在和自己崇拜的偶像和向往的時代零距離接觸之后,告別了阿德里安娜,吉爾還是決定回到自己所屬的時代,靜靜地凝望身邊的一切。佇立于細雨朦朧中的巴黎,吉爾與賣碟片的女孩相視一笑……
頓悟后的吉爾對阿德里安娜說,真正的生活就是不盡如人意的。其實,真正的浪漫主義,或許就在于那永遠觸不可及的迷人,那鄉愁般追憶的想象。
這個時候,影片由“過去時態”轉變成了“現在進行時”——這,便是伍迪·艾倫心目中的“黃金時代”。
如果說影片是艾倫寫給巴黎的一封情書,前面描繪她的美貌,后面就是她的靈魂。巴黎之美是風景更是情調,但巴黎的浪漫也并非禁錮在對往日時光的憧憬當中。巴黎是進行時的,每一個時代都有每一個巴黎的進行時。完美是不存在的,幸福是不可及的,只有真正懂得了欣賞巴黎的每一個表情,才能夠迎來真正屬于自己的“黃金時代”。
無論從城市塑造、藝術人物塑造還是時間塑造的角度來說,《午夜巴黎》都是一部具有極高藝術價值的作品。伍迪·艾倫的藝術情懷在影片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在穿越題材風靡的21世紀,伍迪·艾倫以“反穿越”者的身份,用一部形式上的穿越電影,表達了對過去時代的誠摯敬意與對浪漫巴黎的由衷贊美,拉近了現代與過去、大眾與藝術家的距離,也讓觀眾看到了現實和未來的影子。
作 者:成雪巖,天津財經大學國際工商學院CIMA專業在讀本科生。
編 輯: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