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述曾(1896—1993年),湖北省新洲縣(現武漢市新洲區)人,原名翼圣,1921年畢業于北京大學土木系。抗戰勝利后曾主持黃河花園口堵口復堤工程,使黃河安然流回故道,扭轉了自1938年以來長達8年的南泛局面。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對長江中游防洪和水利建設做出了突出成績。歷任湖北省水利廳廳長、湖北省副省長、湖北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以及全國政協委員、湖北省政協副主席等職,對我國的水利和交通工程事業做出了重要貢獻。在長期水利建設實踐中,他深入進行治水理論探討,卓有建樹;在從事水利教育工作中,他培養了大批科技人才。
1975年,在先父住院的病房中,我與陶老相識,先父談及我“文化大革命”前曾在北京大學讀研究生,當時在陜西省水土保持局工作。因此,陶老對我這個既是校友又是同行的同鄉晚輩格外關注。1983年,陶老贈我《陶述曾治水言論集》一書,從中我全面地學習到陶老的治水思想,受到深刻的教益。今年,適逢陶述曾先生誕辰120周年,特對他的三個主要的治水思想初步論述于后,希望陶述曾先生的治水思想能在當代傳承創新。
江河治理當以防洪為第一要務
陶老的家鄉陶勝六灣既離長江干流不遠,又與長江一條小支流倒水近在咫尺,還另有一條小河從村旁流過。這些大大小小的江河,每當夏秋汛期往往會決溢泛濫,給當地造成嚴重災難。陶老的門楣上就有他祖父手書的洪水刻痕:“道光二十九年大水至此”。成年后,他感佩率領先民治服洪水、為萬世立功的民族英雄大禹;青年時期,他參加了黃河下游防洪救災工作;中年后,他主政湖北省水利工作。
1954年,長江發生百年未遇的罕見特大洪水,他臨危受命,出任武漢市防汛總指揮部總工程師,每一次重大險情,他必到現場指揮。他在防汛搶險中合理運用科學技術,為抗洪斗爭的勝利做出了貢獻。因此,他對江河之洪水肆虐給民間乃至民族、國家造成的重大災難認識甚深。他在《陶述曾治水言論集》中即明確指出:“人類的歷史是一部階級斗爭史的記錄,同時是與洪水斗爭的記錄。”
自先秦時期大禹治水起,直到改革開放前,他認為雖然各大江河在修堤防洪方面已取得一定成效,但問題并未徹底解決。以長江流域為例,每當汛期來臨,極易造成潰堤泛濫災害,對中游江漢平原而言,都是一場數百萬人的生死搏斗。1956年,他針對當時正編寫的《長江流域綜合利用規劃要點報告》,發表了建言文章《對長江流域規劃的幾點意見》,論述了長江中下游地區洪水威脅的嚴重性,明確指出:“長江流域規劃首先應解決的問題是防洪問題。”20世紀80年代初,他甚至把參與三峽水庫工程討論所寫的文章標題直截了當地定為《論三峽水庫的任務應把防洪放在首位》。對此,陶老曾當面對我述及,他深知三峽水庫的修建有正面效應,也有負面影響;但考慮到長江中下游,特別是中游荊江地區日益嚴峻的防洪抗澇形勢,他堅定地主張工程盡快上馬,并最終促成了這一大型水利工程獲準立項開工。
陶老的做法既是遵循貫徹他的治水思想,同時也為解除鄉梓同胞的災難。
水土保持工作要以護林造林為主體
20世紀80年代初,陶老為新出版的《湖北水土保持》所寫的《發刊詞》中就指出,在中國,“水土保持”這一概念是20世紀30年代由當時的黃河水利委員會提出,為解決黃河徑流中含沙量大,導致下游易淤、易決、易徙而采取的一項治本措施。在長期的工作實踐與理論探索中,陶老認為水土保持是一項包括農業、林業、水利等多方面技術措施的綜合性工程,并以治理江河這一終極目標為出發點,對相關學術理論與治理措施進行了深刻思考。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陶老雖未在黃河上任職,卻仍關心黃河。他對根治黃河提出的設想是:在中上游重視林業、牧業,貫徹以水土保持為核心的林牧保農方針;在中游晉、陜、豫峽谷進行梯級水庫開發,攔洪攔沙蓄清,為下游河槽刷沙創造條件;改造黃河下游河道,使它成為有充分的行洪能力的沉穩航道。1980年10月17日,在長江流域水土流失問題座談會上,陶老對比長江流域與黃河流域近幾十年水災威脅的嚴重性、頻仍性與水位抬高的原因異同后,結合治理經驗,大力強調要把發展林業作為治理長江的根本措施。1982年4月,他在撰寫《論江河治本》一文中,回顧總結了我國七大流域的治理實踐舉措,明確指出,江河的治本辦法是在筑堤防洪、水庫攔洪興利的基礎上,在整個流域地面運用森林這個武器,調節水源,保持水土,盡量減少地表徑流,使旱澇災害趨于消滅。造林種草等生物措施及筑壩攔水攔泥等工程措施,是水土保持的兩種有效方法,通常是兩種并用。實踐證明,以生物措施為水土保持工作的主體,再輔以工程措施的方法,是最為有效的江河治本方略。若以工程措施為主,忽視造林,見效雖快,不僅費工多,而且經不起考驗。
陶述曾先生的這一思想,超越于僅從水利科學一門學科的視閾去認知治水工程,達到了治水理念上新的高度。
力倡開展水土運動學研究
陶老在長期治水工作中,通過親臨一線工地進行實地行政指揮與技術指導,不斷地進行理論探索與思考,獨具睿識地提出應進行水土運動規律研究的卓越見解。
1963年,陶老在《中國農業水利化問題》這篇重要的學術論文中明確提出“全面控制整個流域的水土運動,消滅洪澇旱堿災害”的觀點;并具體闡述道:農林牧副漁各業是根據水土運動的自然規律而發生發展起來的。洪澇旱堿災害實質上是水土運動不盡符合農林牧副漁各業生產要求而發生的。在某一個地區某一個季節,水土運動“失常”,就發生了災害。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陶老的治水實踐與言論,始終貫穿著“控制全流域的水土運動,使它適合于人們發展經濟的全面要求”這一理論思想。晚年時期,他對進一步推進水土運動學研究,建立這門新的學科更是時時縈繞于心懷。1977年春夏之交,我協助辛樹幟先生組織中國科學院西北水土保持研究所、北京林學院、西北農學院與陜西省水土保持局的一批專家學者撰寫出《中國水土保持概論》一書。初稿寫出后,將書稿寄給陶老征求他意見時,他在視力嚴重衰退的情況下,對該書稿提了多條中肯意見。當時參與撰寫的專家、學者對陶老的意見表示接受。特別是辛老,他認為采用陶老“水土運動學”的理論觀點可大為增強提升水土保持工作的理論水平,還可促成水土保持學的建立。
不幸的是,同年10月24日,辛老遽然辭世,參與撰寫的專家、學者在完成書稿的修改任務后均承擔了各自單位的教學及科研任務;我也因工作調動離開水利系統,致使陶老希望相關專家、學者進行水土運動學研究與撰著的重托無法落實。然而,我對陶老的諄諄托付一直銘記在心,未敢忘懷。2014年8月19日,我受邀成為“黃河水沙變化研究”項目審查專家委員會成員赴內蒙古自治區與寧夏回族自治區實地審查。在內蒙古自治區磴口縣三盛公水利樞紐處舉行的座談會上,針對“如何深入精準開展黃河水沙變化研究”的問題,我談到了陶老的“水土運動學”之理論觀點,吁請相關學科專家建立研究團隊加強攻關研究,推動水土運動學的建立與發展,促進黃河、長江等眾多河流水沙變化研究,為保護河流生態環境、綜合進行流域開發治理,發揮其基礎學科的積極作用。我的發言會后得到眾多水利界人士的積極評價。
如今,陶述曾先生雖已辭世,但后人景仰之心,一刻也沒有停止。他的治水思想和敬業精神影響著一代又一代水利人,生命因愛水、治水而延續。